葉薄歆斜睨了他一眼，半闔眼眸，看著樓下的花圃。
“那我去睡客房好了。”
她雖然這么說，卻沒有動，靳未南看了她許久，見她不似開玩笑，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大哥在對面，我們分開住，他會怎么想？”
“我就是太在乎他怎么想了，所以才跟你來了這里，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葉薄歆納悶地把玩指尖的水杯，傾斜水杯，水流汨汨朝樓下飄濺，灑在綠茵茵的草坪上。
她嘴角噙著一絲微笑，安靜的時候，恬美溫婉，雙眸像黑夜里一輪泓月清澈明亮。
葉薄歆站直身子，動了動酸疼的脖子，作勢要離開，靳未南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你非要這么絕情？”
靳未南半卷袖子，露出一截麥色小臂，把腕表脫去后，腕上的傷疤露了出來。
葉薄歆面色一滯，怔然地看著那片被大火灼傷過后皮膚。
“那你想要我怎樣？毫無芥蒂、沒心沒肺地接受你？”葉薄歆抬眼看她，澀然一笑，“對不起，我沒那么寬容大度，做不到跟一個隱瞞我很多事情的人交心。”
“靳未南，你說我絕情，你又何嘗不是？看著我為過去痛苦難受，你殘忍地剝奪我知道真相的權(quán)利，你的心……難道不比我硬嗎？”
葉薄歆已經(jīng)笑不出來了，只是仍舊望進(jìn)那雙無限沉痛的眸里，她的聲音帶著幾分無奈，帶著幾分蒼涼，亦帶著太多的感概和難過，她的視線就這樣牢牢地盯著他，不自覺流露出一種進(jìn)退兩難的不舍和……來自內(nèi)心的一種不知所措……
蘇景森的話又在腦海里盤旋，靳家門第太高，我們高攀不起，靳未南有未婚妻……
一遍又一遍，每晚在她夢里出現(xiàn)，他跟別的女人走入婚姻的殿堂，她卻被靳家人擋在門外，眼睜睜看他給別人戴上婚戒，在禮堂里承諾一生一世不分離。
他不愿把他的家世告訴她，是因?yàn)檫B他也沒把握，靳家會不會反對她嗎？
睿智如靳未南，卻被她逼得落荒而逃。
“你好好休息吧。”他緩緩松開她的手，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奈，略顯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種躲閃，和讓她心里沉沉的一樣發(fā)痛的感覺，他的目光如水，最終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間。
面對她殷切期盼的目光，他招架不住，險(xiǎn)些就想將這些年來壓抑在心頭的秘密全盤托出。
葉薄歆怔怔地看著“嘭”地關(guān)上的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讓她心顫，到底是什么能讓他一個運(yùn)籌帷幄、掌控全局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逃避？
她心底隱隱有了答案，卻不愿去相信。
傭人住在別墅后另一棟小洋房里，因?yàn)榻礆愊矚g安靜，他們一般做好本職工作就離開別墅，白天靳未殣不在才進(jìn)來打掃。
將近十一點(diǎn)，樓下一片漆黑，落地窗拉上了窗幔，遮住了路燈的光線。
靳未南席地坐在黑暗中，單膝支起，背靠墻面，從窗幔的細(xì)縫里望著玻璃外的夜色。
五年來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在腦海里像幻影一般掠過，他又何嘗不知道她的痛苦，可是……一想到她當(dāng)年的決絕，為了逼他放手，不惜申請退學(xué)，從他的世界里消失，他便不敢賭。
靳未殣穿著睡衣下樓，今夜喝太多酒，頭疼得厲害，到廚房倒了杯醒酒茶喝。
剛出來就見落地窗的角落里有個黑影，他輕蹙眉梢，走了過去。
“怎么？被趕出來了？”靳未殣難得調(diào)笑，半蹲在靳未南面前，身上帶著洗浴過后的沐浴露香味。
靳未南收回視線，斜看了他一眼，“你又知道？”
靳未殣索性也坐在了地上，把窗幔拉開了一米寬，讓路燈照射進(jìn)來。
“難得看你吃癟，這個弟妹還真有兩把刷子。”靳未殣雙眸沒什么波瀾，燈光細(xì)細(xì)碎碎映在漆黑的瞳仁上，話語里卻多了絲揶揄。
他雖然不了解這個弟弟為什么突然找了個女人結(jié)婚，可他有自己的想法，他相信靳未南的眼光，所以……他沒有為難那個女人。
既然是靳未南挑選的女人，他不會干涉。
“幸災(zāi)樂禍。”靳未南瞥了靳未殣一眼。
“那是你沒出息，連個女人都搞不定。”靳未殣反唇相譏。
這兄弟倆，半夜談?wù)撆耍舱媸窍∑妗?
很久沒相聚，兩人之間沒有生疏，像小時候一樣，肆無忌彈地暢談。
靳未南也會疑惑，偶爾跟賓夕法尼亞大學(xué)沃頓商學(xué)院畢業(yè)的高才生靳未殣討教問題，靳未殣從容沉穩(wěn)，幾乎就像一本百科全書，完美得不像人。
靳未殣主動提及家里的境況，說奶奶的身體每況愈下，現(xiàn)在年紀(jì)越來越大，身體大小毛病一大堆，讓他別再心懷芥蒂，抽空回去看看老人。
靳未南抿唇?jīng)]有說話，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就永遠(yuǎn)也抹不掉。
他的童年籠罩在她的陰影中，說沒有隔閡，那是假的。
“什么時候把她帶回家？媽知道你結(jié)婚了，一定會很高興。”靳未殣起身去廚房接了一杯溫水，遞給他。
“你是被媽媽催婚催怕了，想把我推出去當(dāng)擋箭牌吧？”靳未南伸手接過，卻沒有喝，握在手上輕晃。
透明的液體在昏黃路燈的映射下，閃過微黃的光芒，在指尖鏤下明晃晃的光斑。
“過一陣子吧，我不想被爸和奶奶摻一腳，把她嚇跑了。”她說過，討厭復(fù)雜的家庭，偏偏他生在了靳家。
靳未殣站在窗前，燈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頎長的黑影。
沒想到還有靳未南搞不定的事，不免對靳未南側(cè)目凝思。
“心情不好？”靳未殣淡看他一眼，“喝點(diǎn)酒吧。酒是個好東西，能讓人暫時忘掉煩惱。”
“可解決不了問題。”靳未南搖頭，須臾輕笑，“我喝不了酒的，沾酒必醉。”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我還記得你沒入伍之前，徹夜在外面跟狐朋狗友狂歡，喝最烈的酒，一桌子人都趴下了，你還清醒著，后來是我偷偷出門去把你帶回來，就是這里，我沒敢把你帶回老宅，就怕爺爺揍你。”靳未殣眼里出現(xiàn)了緬懷，須臾轉(zhuǎn)眸看他，“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你竟然滴酒不沾，一沾就醉。”
什么時候？
就是那年吧，他以為自己收獲了幸福，人生卻發(fā)生了戲劇化的轉(zhuǎn)向，他把自己心愛的姑娘弄丟了，仕途上也受到了牽連，被停職在家查看，等到他擺脫監(jiān)視去找尋她，她已經(jīng)變成了別人的未婚妻。
也是那一年，他親口下令，把她送上了絕路。
他還毀了白楚可的一生，讓她死無全尸，死在異國他鄉(xiāng)。
他手上沾滿了鮮血，都是罪孽，有仇人的，有十惡不赦的壞人，也有自己最親近的戰(zhàn)友，還有親人……
他是一名軍人，注定承受失去，用鮮血來守護(hù)這片土地，他每一個決策都經(jīng)過深思熟慮，擔(dān)負(fù)戰(zhàn)友的前途和希望，可沒人告訴他，完成使命的代價會那樣慘烈，用心愛的人的鮮血去奠基……
……
葉薄歆轉(zhuǎn)身把門鎖上，進(jìn)浴室洗浴，出來時身上穿了他拿出來的灰色浴袍，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
袖子長到膝蓋上，她卷了一半才露出爪子，又低頭在腰間系帶子，勉強(qiáng)撐起了寬大的浴袍。
她給蘇婉發(fā)了信息，說今晚在沈思亞那邊住，又給沈思亞打了招呼，讓她別露餡了。
刷了一會兒微博，臨近午夜十二點(diǎn)，門口沒有動靜，看來靳未南今夜不會回來了，估計(jì)是她剛才太咄咄逼人，讓他下不了臺了。
夜里睡覺時，不知道是不是換了新環(huán)境，葉薄歆翻來覆去睡不著，月光透過沒有完全閉合的窗簾灑落進(jìn)來，落在面頰上。
她睜著毫無睡意的眸子，靜靜地躺在床上，聞著枕頭、被褥里屬于靳未南身上特有的清冽氣息。
窗外的月亮撥開云霧，在靜靜移動，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她終于眼皮發(fā)沉，緩緩閉上了眼，而朦朧中，葉薄歆感覺到臉上似乎有什么東西輕撫而過，她下意識地向身旁溫暖的源頭靠近，正要睡得深沉，卻是在這似醒非醒間，突然睜開眼。
只見靳未南躺在身側(cè)，單手撐著腦袋，就著窗外的月光，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一手環(huán)在她頸項(xiàng)上，正抱著靠在他懷里的她，嘴角噙著一抹醉人的笑，目光炙沉。
“靳……靳未南……”
葉薄歆剛醒來，腦子有點(diǎn)迷糊，分不清今夕何朝，剛才夢里，她也恍惚夢見了他，一些破碎的畫面，甜蜜而纏綿。
見她睜著一雙迷茫的大眼睛，沒有白日里的抗拒，靳未南便壯著膽子傾覆而下。
久違的親密俱讓兩人渾身一震，溫柔地哄她漸漸放松，半夢半醒之間，人已被他緊緊納入懷里，密不可分。
葉薄歆漸漸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后腦勺就這樣被他的大手溫柔地托住，熟悉的氣息讓她心尖發(fā)顫，而靳未南仿佛比每一次都更加溫柔的動作讓她心下沁入暖流。
她的身體有些僵硬，他的手輕撫她修長的脖頸。
葉薄歆在隱隱抗拒，雙手無力地推搡壓在她身上的人，剎那，腦中裂開一道細(xì)縫，她猛然睜開眼睛。
“你……滾……”扭頭避過他的吻，她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差一點(diǎn)……她差一點(diǎn)又被他迷惑了。
靳未南輕嘆，在她唇上溫柔地啄了一下，之后放開她的唇，手安撫地在她身上流連，沙啞的聲音靠近她的耳邊，“歆兒……別拒絕我……”
他輕輕擁著她，這一聲誘哄近乎嘶啞，她聽出來那是一種因欲~~望得不到舒緩而難過的聲線，葉薄歆只覺得心口鈍疼，沉冷無措交織，睫毛不停地顫抖，感受他薄顫的身體，粗重?zé)霟岬暮粑粗壑心欠路饚е鴰追盅肭笠话愕囊暰�。
她咬咬牙，險(xiǎn)些落下眼淚。
他痛苦，她又好過幾分？
心里有一個天平，一邊是理智，一邊是沉淪，理智告訴她，不能被他誘huò，他在說謊，這一次原諒他，以后他還會騙她，充滿欺騙的婚姻走不下去。沉淪卻拉攏她，一遍遍呢喃，就這樣吧，她愛他，就這么跟他在一起，沒什么不好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做一個裝傻充愣的人，世間沒有那么多為什么，喜歡那就在一起……
葉薄歆側(cè)眸，不想讓他看見眼底隱約泛起的紅，卻是雙手抬起，一起按住他的手，不讓他有其他動作，她的聲音同樣嘶啞，亦是低低的：“靳未南，你已經(jīng)強(qiáng)迫過我一次了，再來一次，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他因?yàn)樗脑挘D住了動作。
她抬起眼來，見他正看著自己，他眼里多了一抹她看不懂的情緒。
隨后，他翻身躺在她身側(cè)，把渾身戒備的她摟進(jìn)懷里。
浴袍松松垮垮，她怕他亂來，想從他懷里退出來，卻被他抱緊，薄唇落在她頸項(xiàng)上，呼吸急促。
“不想我碰你就別亂動。”聲音嘶啞暗沉，已經(jīng)瀕臨崩潰的邊緣，他卻為了她，生生忍住了，她是他的妻，兩人歡`愛天經(jīng)地義，他卻要抱著她忍受煎熬。
報(bào)應(yīng)不爽。
“你怎么進(jìn)來的？”黑暗中，她睡意全無，他忍受煎熬，她也不好受，太過親昵讓她心生厭煩，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這是我家，我有鑰匙。”他聲線緊繃，明明很難受，也不想放開她。
葉薄歆黑了臉，她怎么樣忘記了，還有鑰匙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