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薄歆不太愿意提起那三天發生的事,對她而言,那是噩夢般的存在。
毆打、辱罵、餓肚子,每時每刻都要提心吊膽,神經高度警惕,逼得她瀕臨崩潰的邊緣。
葉薄歆淡淡一笑,幾句話帶過。
鷹希見她臉色微僵,神色也有些不對勁,想到昨晚看到她,一身傷痕,身上又披著男人的風衣。
心底隱隱有了猜測,那幫人不是什么善類,難道她……
“我出去一會兒,想吃什么,幫你帶回來。”
靳未南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床邊,眸光淺淺落在她臉頰上。
葉薄歆看向幾步走到他身旁的季簡寧,季簡寧朝她挑眉笑了笑。
她猜,兩人是有什么私密話要說,不好讓她們聽見。
鷹希聽到身旁傳來聲音,站了起來,自動往旁邊挪了挪。
靳未南神色自然地幫她捻了捻被角,又調整了一下輸液的速度。
“只要不是白米粥,什么都可以。”
葉薄歆最討厭白米粥,提起來連眉頭都皺成了一團,大概連她自己都沒發覺,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語氣是淡淡的嬌嗔,眼眸里似含了水,瀲滟生姿。
靳未南心頭一動,垂眸看著她那蒼白的小臉,淡淡地笑了。
季簡寧將這一幕看在眼里,酸溜溜地說:“嘖,欺負我孤家寡人呢,受不了了,我先出去。”
……
季簡寧靠在病房對面那堵墻上,旁邊有一排供人休憩的長椅,三兩個病人聚在一起聊天,聲音很小,完全不會影響到病房里的人。
靳未南很快走了出來,帶上門把,輕輕將門關上。
朝季簡寧睇了一眼,季簡寧站直身子,跟他朝外走去。
不時有護士經過,側首看兩個外貌出色的軍官,他們似乎習慣了這種到哪都被凝視的眼神,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兩人拐過走廊,來到了電梯間,朝前再走幾步,拉開樓梯間的門,靳未南單手撐著門板,示意季簡寧進去。
醫院里的樓梯間基本沒人使用,隔音效果很好,沒有回音,從上往下看,可以看到樓梯成回旋狀,一直蜿蜒到一樓大廳。
靳未南抬腳往樓上走去,看了一圈,又伸頭朝下望去,發現沒人,才開口問:“說吧,什么事?”
剛才在病房里,季簡寧雖然在跟他匯報演習善后事宜,但他總欲言又止,頻頻抬眼看向病床上的人,知道他在顧忌葉薄歆。
季簡寧雙手環胸,倚在門板上,臉色少見的嚴肅。
“昨晚根據你發過來的位置,我們的人尾隨過去,今早在他們出境前,把人和貨扣押了下來,已經交由警方接手了。”
季簡寧說的是江亦霆那伙人,昨晚江亦霆故意拖延時間,不惜以自己為誘餌,束手就擒,被軍方拘留,轉而交給一直嚴打販賣軍火的Y省警局。
一夜時間,足夠那幫人出境,江亦霆的如意算盤打得好,卻不想靳未南早在出現前,不動聲色地在車上動了手腳,把隨身攜帶的追蹤定位儀放到了其中一輛車上。
后來趁江亦霆不注意,傳訊數字代碼給基地,讓蕭純派人追捕。
靳未南淡淡點頭,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季簡寧睨了他一眼,繼續說:“人贓并獲,江亦霆本來是逃不過法律的懲罰了,可是誰知道突然冒出了個人,說那批貨是他瞞著江亦霆偷運的,江亦霆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一普通的商人。這種鬼話,誰相信呢?”
“偏偏,那個江亦霆不知道有什么神通,請到了國際上頗負盛名的專理刑事案件的華裔律師何律,這個人精通國際犯罪法,三言兩語就幫江亦霆脫了罪,又有人出來認罪,警方那邊很頭疼,就這么放了江亦霆,他們不甘心,可是不放,他們反倒賊喊捉賊,說要起訴警方,侵犯江亦庭的人身自由權、名譽權。”
季簡寧也沒見過那么囂張的人,都入局子了,還不安分,言語間處處挑釁警方,又讓人奈何不得,更可氣的是那個何律,不分是非黑白,助紂為虐,社會上就是有他們這種人存在,黑幫才會那么猖狂、肆無忌憚。
季簡寧氣不過,罵了一句,他們軍方忙活了一晚上,得到的就是這么個結果?
“我就不明白,那個什么何律在美國紐約的律師事務所任職,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回國?就好像事先約好了一樣。還有那個江亦霆,他一直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手機、電子設備都被收繳了,那幫人怎么知道他出事了?一個接一個出來幫他頂罪、脫罪。怪不得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簡直就把局子當成自家后院了。那幫警察氣得想一槍崩了他。”
靳未南沉靜地聽著,眼眸里沒什么波瀾。
江亦霆不是小角色,當年軍火界的一把手被他端了,他能逃過一劫,五年后卷土重來,成為如今軍火界的老大,哪能那么容易就被整垮?
不過這次也夠他喝一壺了。
斷了他一臂,讓他大出血,接下來他就沒那么猖狂。
可同時,警方沒能一舉將他拿下,打草驚蛇,只怕接下來想再抓住他的把柄,就沒那么容易了。
“你懷疑警局里有他的人?”靳未南聽出了重點,朝季簡寧看去,眉宇間看不出波瀾。
“能不懷疑嗎?好端端的,我們前腳剛進警局,怎么就走漏風聲了。”
季簡寧最看不慣這種風氣,臉色不太好看。
靳未南神色淡淡,看慣了這種事情,倒沒覺得有什么,本來社會的風氣就是這樣,他不是救世主,也無力去改變這種風氣。
“對了,我要說的不是這些。”季簡寧憤憤不平了幾分鐘,才想起了正事。
靳未南靠在墻邊,朝他睇了一眼。
季簡寧撇了撇嘴,“這事跟嫂子有關。”
果然,靳未南聽到的時候,眉頭皺了一下。
“警局那邊的意思是,嫂子被他們抓去,三天都跟他們呆在一起,她或多或少都知道內情,希望她作為目擊證人,能給案子提供線索,至少讓江亦霆吃不了兜著走。”
靳未南不愿意她摻和進去,沒想到警局那邊還是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跟黑幫扯上關系,還去指證他們的老大,誰知道將來會不會被報復?
可是,靳未南身為軍人,保護這個國家,他身上有自己不可推卸的責任,他有責任還這個社會一個安寧的環境。
縱使那是他悉心維護的女人,他也不能拂了警方的顏面。
“要開庭?”靳未南擰著眉問。
如果那樣的話,那她勢必暴露在那幫人面前,以后絕對沒好日子過。
季簡寧搖了搖頭,“這個暫時還不知道,不過那邊的意思是,讓嫂子今天過去做一下筆錄。”
靳未南沉默了一會兒,才抬眼看向他,“好,我知道了。”
靳未南跟他交代了幾句,讓他先回基地。
出了樓梯間,靳未南沒有朝病房走去,反而幾步來到了電梯間,伸手摁了按鈕。
季簡寧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這是去哪?”
靳未南目不斜視地盯著不斷變化的數字。
“去樓下買點吃的。”
季簡寧站在他旁邊,偏頭嗤笑,“我還以為你找借口出來,隨口說說而已。”
……
“連長,我……還能回去看看嗎?”
葉薄歆面色猶豫地看向鷹希,她清楚這次之后,靳未南絕對不會再讓她留在部隊了。
而她……也該回歸正常的生活軌跡了。
當初說好了,留到考核結束,如今她們贏了,女兵連可以繼續存在,或許以后還會有更多的新鮮血液注入。
只是……她還想再回去看看那幫姑娘,跟她們好好道別,她失蹤了,她們一定很擔心。
鷹希給她倒了一杯水,葉薄歆伸手接過,道了聲謝謝。
抿了一口,又抬眼朝鷹希看去。
指尖緊緊捏著杯子。
“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去問大隊長吧。”鷹希把球踢給了靳未南。
其實來之前,季簡寧已經傳達了靳未南的意思。
讓鷹希把她除名,從此女兵連再也沒有這個人。
這次她被危險分子抓走的事情已經傳開了,聽說軍部也收到了消息,可是這些事情都不是她該操心的,有大隊長在,一定會幫她擺平。
想到這里,鷹希苦澀一笑。
葉薄歆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杯子都快被她捏變形了。
鷹希瞅了她一眼,在水灑出來之前,從她手里搶救了出來。
葉薄歆尷尬地笑了笑。
“你跟……大隊長,什么時候結婚的,為什么都沒有透露出一點風聲?”
鷹希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嘴角含著一絲淡笑。
“三個月前。”
葉薄歆也沒什么好隱瞞的,既然說開了也好,她沒辦法把鷹希當成情敵來看,鷹希喜歡靳未南,可靳未南從來沒有給過她機會。
就是不知道她之前那股面對鷹希時的心虛打哪冒出來的,總感覺虧欠了她。
“三個月前……”鷹希輕聲呢喃,好似在自言自語,神情有些恍惚。
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朝她歉意一笑,“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太驚訝了,很難想象,大隊長這樣的人會結婚,我一直很好奇,他會喜歡怎么樣的女人?沒想到……”
葉薄歆輕笑,接過她的話。
“沒想到會是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葉薄歆莞爾一笑,眉眼間都是明媚的笑意,“其實我自己也糊里糊涂的,莫名其妙就跟他結婚了。”
鷹希一怔,倒是有些好奇。
“怎么說?難道你們是相親才結的婚?”
之前沒聽說過大隊長有女朋友,他這個人又把部隊當家,常年在基地里呆著,根本不像有女朋友的人。
葉薄歆淺淺一笑,看鷹希似乎釋懷了,也就沒藏著掖著。
“那倒不是。”葉薄歆眼底浮起一抹溫和,現在她要學會放下,人生不過幾十年,她又何必抓著過去不放。
“其實我們認識很久了,久到……我自己都不太記得了,有七年了吧。”
十八歲上軍校,現在二十五歲,是七年了……
“那么久?”鷹希顯然被她驚到了,臉上露出驚愕的神情,可是她怎么聽說,大隊長五年前談過一個女朋友?
后來那女孩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沒能活著回來。
難道……那時候他們還沒在一起?
也對,如果在一起了七年的話,不可能三個月前才結婚。
“你們……什么時候在一起的?”鷹希知道自己不該問,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畢竟那個男人,她也喜歡了好多年,從她入伍起,她就仰慕他,可惜……他的目光從來不為任何人停留。
葉薄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劫后余生,可能是受傷了心思比較脆弱,也可能是……決定放下了,所以沒什么好顧忌的。
鷹希想知道,她也想傾訴。
有些話說出來,心里確實舒服。
葉薄歆想了一下宋一的話,淺笑,“六年前。”
“什么?”
鷹希的反應很大,幾乎是沒經過大腦思考就脫口而出,聲音也比往常高了幾個分貝。
葉薄歆被她嚇了一跳,一臉疑惑,“有什么不對嗎?”
“你……”鷹希盯著她看,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問:“我聽說大隊長之前有個女朋友,不過她因為出任務身亡了,那個人……”
葉薄歆垂眸,原來鷹希也知道。
“是我……”葉薄歆的聲音很輕,鷹希卻覺得不可思議,“怎么可能,他們不是說你死了嗎?”
葉薄歆莞爾一笑,她也想知道為什么。
不過面對鷹希,她只說了一句,“謠言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