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無雙垂眼,看向那小小的藥丸子,卻聽子瀾輕輕笑了笑,“忘記誰……記得誰,由心來決定;誰能記起誰,誰能找到誰……由命運來決定。”
宴無雙看向子瀾,他輕輕的笑著,那一雙桃花眼如當初初見時,自信,旖旎,光芒閃爍,她看向北宸風……最終無言的垂眸。
她伸手接過一顆藥丸子,毫不猶豫的吃下了。
她沒有理他們是不是吃了,沒有管誰選擇了什么方向……她轉身離去,一步步邁在雪地里,留下一串長長腳印,堅定著她的方向。
天澗的雪那樣的美,完美無瑕,沒有一絲瑕疵,或者說任何的瑕疵都會被這白雪覆蓋……
這寬闊的雪地上,平靜得像是安靜的海面,只留下三排腳印,不同的方向,一直一直的延伸而去,沒有停頓,沒有猶豫……
最終……這三排腳印,被飛雪覆蓋,什么也沒有留下……什么也留不住,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白色。
風在懸崖邊回蕩,一陣陣的悲戚呼聲。
一年后,藥王谷
春天是藥王谷最為美麗的季節,這世外桃源是多少人的夢想之所,青山綠水環繞,一間間精致的竹屋隱在山林中,一派祥和。
“少爺回來了,云叔……少爺回來了!”
淺碧色的衫裙如風一般的拂過盛開的花草,帶起了谷內一片的欣喜之聲。
藥王谷的花海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藍天白云,青山環繞,各式各樣的花朵簇擁在一起猶如整個人世間的春色,都綻放在了這個小小的山谷之間。
子瀾的白衣就在這一片的姹紫嫣紅之中,卻是那樣的閑散,像是一片輕飄飄的云彩一般,輕輕的臥在這鮮花鋪就的天空之中。
“回來了?”云叔不知道何時輕輕的站在了他的身后。
子瀾抬了抬眼,依舊悠閑的臥在那一塊巨大的青石板上,輕輕的笑容間,那一雙狹長的桃花眼慵懶的瞇了起來,輕聲嘆道:“該回來的……總會回來的。”
云叔看著他,當年那一句話不說便離開藥王谷的灑脫,現在的子瀾……似乎變了些,但是卻說不上,到底變在了哪里?
似乎是眼底那一抹桀驁不羈的光彩中掩藏了淡淡的一絲溫柔,一絲淡然和寬容。
變得……越發成熟了。
云叔輕輕的笑了起來,也不多問,只是轉身時輕聲道:“下次要走可別走那么長時間,云叔年紀大了……偶爾也想多看看你。”
子瀾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的抬了抬眸子,看向這位二十年前叱咤江湖的劍圣,他的背影依舊硬朗,可是不知道為何,夕陽西下,灑落在他的身上時,竟有那么濃厚的滄桑……
許……他是真的老了。
“云叔……”子瀾輕輕的喊了一聲,云叔的身影頓住時,他輕輕的問道:“世上,真的有能讓人忘記摯愛的藥嗎?”
云叔輕輕一怔,隨即笑了起來,抬起腳步離去時,笑道:“這要問少谷主你自己啊……”
子瀾垂眼,低低的笑了起來,聲音輕輕的散在風里,卻像是對著自己的心輕輕的道:“是啊……這世上,哪有什么藥能讓人忘情棄愛?不過是給別人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罷了。”
云叔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絢麗的花海中,沒有回答子瀾的自言自語,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
子瀾仰頭看向天空,俊美的側臉被夕陽渡上一層金光,他輕輕的笑,竟是有幾分悲傷,“雙兒……我不去找你,你可不要怪我吶。”
世界上沒有能讓人忘情棄愛的藥,那三顆藥丸,不過是子瀾留給北宸風和宴無雙的最后一個機會……
北宸風不會忘記她,她也不會忘記任何人。
血淚,那顆藥丸子不知道宴無雙吃了沒有,但是子瀾想……那已經不重要了,不管以后的時間是一秒,還是一輩子,想必宴無雙也該是幸福快樂的了。
北宸風會去找她的吧?
鳳朝
自離殤生死不明后,鳳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吞并離國,不僅收復了鳳朝當初丟失的半壁江山,更是將整個離國都歸納進了鳳朝的版圖之中。
自此打破了當初多國爭霸的局面,在這一片炎黃大陸之上,成為了這土地上主導一切的強者。
鳳朝的后宮自雙妃崩后再沒有添新人,而當初那些后宮妃嬪也漸漸退出了鳳朝的后宮。
后宮僅留一妃,當初被北宸風打入冷宮,后又恢復了位分的汐妃,傳言是后宮一人獨寵,但實際上關于這件事情,皇宮里人人三緘其口。
這天孟元匆匆踏入御書房,外面正是月上枝椏,但是孟元卻是一臉驚喜的汗水,還沒來得及下跪,就喘息著叫道:“皇上……生了,汐妃娘娘為鳳朝,為皇上誕下皇子啦,是個小皇子啊!鳳朝的第一個皇子啊!”
朱砂的毛筆輕輕一頓,北宸風抬起頭來,那一雙眼睛深得看不到任何的表情,甚至眼角眉梢,都看不出一絲的波動。
“嗯,知道了,好好照顧著吧。”他只是輕輕的說了這么一句,然后又低頭埋首在了奏折當中。
“是……”孟元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低低一嘆,轉身離去。
北宸風輕輕的放下了手中的筆,揮手遣退了四周眾人,偌大的宮殿,頓時只剩下燭火顫動。
北宸風起身,一身明黃的袍子,精致的金線刺繡,那一身的榮耀,一世的尊貴,全都顯現在這一身華麗的衣衫之上。
出了御書房的大門,放眼一片開闊的廣場,沒有一個人……那樣開闊的地界,似乎連風刮過時,都會散發出一種孤獨的哀嚎。
月光正好,將整個金碧輝煌的皇宮都照得冷冷清清,北宸風站在高高的階梯之上,月亮清冷的光芒將他尊貴華麗的龍袍都照出了幾分悲涼。
身處萬萬人之上,站在權利的頂端……可是那精致的眉眼卻沒有一絲的動容,甚至連一絲欣慰的光芒也沒有,那一身清冷月華,那一臉淡然無波,竟是冷到了悲傷。
竟也說不出來,究竟是月色悲涼了他的身影,還是他悲涼了整個世界。
“皇上……”戚戚的一聲,帶著凄涼,帶著哽咽,汐妃清瘦單薄的身子竟是輕輕顫抖著站在了不遠處的回廊邊上。
她的眼睛里似乎還彌漫著淚水,也不知是因為月色悲涼,還是因為眼前的身影刺痛了人心。
北宸風沒有回頭,只是昂頭看向月亮,悠悠道:“剛生產完,不好好歇著,過來干什么?”
“臣妾有一問,若是得不到皇上的回答……怕是這一輩子,也不會安心。”汐妃沒有走近,只是輕輕的咬住了蒼白的唇。
世人道她是三千寵愛集一身,偌大的鳳朝……偌大的后宮,卻只有她一妃,別人不懂,可是她心里卻明白,這一份癡情的守候,不是因為她。
“問吧。”北宸風似乎低低嘆了一聲,依舊沒有回頭,月光下,他的身影越發的清冷悲涼。
“對于你來說……臣妾究竟算什么?”汐妃不想問的,但是同床共枕一夜,自她懷有身孕,竟是連他一面也見不到了。
他害怕她發現的那個秘密……早在他于她同眠的那個夜,她便知曉了,但若那是他的決定,那么她很尊重。
若他需要,她連生命也愿意付出的,更別說一個孩子……
“朕是帝,你是妃,鳳朝的皇子將來會是太子,是繼承這天地的孩子……”北宸風輕輕轉身,那幽暗的黑眸清冷的看向汐妃蒼白美麗的臉孔。
最終,他捏了捏拳頭,回身走向那空曠無一人的廣場,堅定的道:“就是這樣。”
“是嗎?”汐妃輕輕的低頭,不知為何,眼淚就流了下來,她緊緊的咬唇,在北宸風的身影即將消失在月色中時,也不知道哪里鼓起來的勇氣,猛然問道:“那起碼讓臣妾知道……我的孩子,他父親的真實名字?”
北宸風的身影頓住,僵硬的頓在月光之下,寬闊的廣場,縱然再高大強壯的身軀也顯得那樣的渺小。
北宸風的手捏成拳,卻是微微的顫抖,最終他咬牙,冰冷的聲音道:“那是一個這輩子永遠不會再出現在這世界上的名字,知道于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別……從此,這個世界上,這個孩子的父親……只是北宸風,是鳳朝的皇帝的孩子……只是這樣。”
說完,那高大的身軀竟是沒有一絲的猶豫,大步的離去了。
汐妃嬌弱的身子終于支撐不住,軟綿綿的跌坐在地,“是嗎……我得不到北宸風的心……竟是連他的替身,也抓不住嗎?若是我們都是工具……能讓別人幸福的工具,那么……你自己呢?你自己的幸福呢……就要葬送在這冰冷的皇宮里,葬送在那冰冷的面具之下嗎……玄月……”
汐妃的眼淚一滴滴的落下,落在她的手上,月光下的淚,竟也是冰冷一片。她悲傷的昂頭,那一片空曠的世界,再沒有了他的身影。
她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不過是自欺欺人,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真的他……為了那個女人袖手天下。
假的他……為了那個女人……孤寂一生。
宴無雙曾記得,在她記憶里的那一天,那片燦爛的桃花林,她記得那一天的陽光,就像是銘刻在心里了一般。
那一天的午后……她抬頭時,看到陽光從他的身后灑下來,那完美無瑕的五官竟就那樣被陽剛渡上了一圈金邊,桃花粉紅的花瓣輕輕的飄落下來,那時的他……輕輕伸出手來,他的笑容若有似無,他的眼是一片汪洋。
看進去的人……從此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那一天的陽光,就和現在的一樣美好。
宴無雙瞇著眼睛,看著這山坡上遍地的野花野草,竟也匯集成了一片絢麗的天地……
一年了啊……沒想到,已經過了一年了,她朝著這個方向,竟是走了一年了。
終于再也走不動了,該是時候……停下了。
縮了縮小小的身子,那一身素白的衣衫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昂起頭來看向藍天時,過往的那些回憶,那樣清晰的一點點在她的眼前拼湊起來。
像是忘記了什么,但是卻什么都記得那么清楚。
原來一切的記憶都是美好的……忘記的,是當初那些自以為傷得體無完膚的心,忘記的……是當初刻骨銘心的痛,竟是那樣輕易就忘記了啊。
子瀾……你的藥,總是那么靈,該忘的都忘了,不該忘的……她全部都記得,包括那個白衣的男人,他絢麗的笑容,在她落崖的那一刻……那樣義無反顧的隨她而下。
她相信不論她去哪,他都會跟隨!但是……子瀾也明白,宴無雙唯一不想讓他跟著去的地方……是死亡。
她希望所有的人,都活得好好的。就像他們希望她好好活著一樣,死不是解脫,活著……才是希望。
宴無雙微微的笑,蒼白的臉在陽光下越發的透明了,連唇也沒有了絲毫的血色,她的眼睛微微的瞇著,像是已經沒有了力氣再睜開了。
她那樣的瘦小,坐在這一片天地之中,像是一顆微小的塵埃,那樣的輕巧,瘦弱……不堪一擊。
“人生的最后……能看到這么美麗的天空,也值得了。”宴無雙的聲音極其的微弱,小小的身子竟是有些不受控制的微微傾斜……一點點的倒下。
她什么都記得的,若是忘記了什么,也許這一生才是真正的遺憾,還好她什么都記得……便再沒有遺憾了。
月白色的錦靴,就那樣一步步的踩著爛漫的山花而來,陽光鮮花鋪就的道路,似乎將那一身月白色的袍子都染出絢麗的顏色。
記憶之中的那一雙手,輕輕的支撐住了宴無雙的肩膀,支撐住了她自己已經無法支撐的身子。
宴無雙已經微微閉上的雙眸,輕輕的睜開,長長的睫毛下,那一雙淡然的眸子里倒映著的身影,竟是和那一年的一模一樣。
陽光在他的身后綻放,那樣的絢麗,可是在他嘴角那一抹笑容中,在他那雙深沉得無邊無際的眸中,再絢麗的陽光,再美麗的風景……也一樣變得那樣的蒼白。
她看著,竟是不知不覺的掛上了笑容,看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笑容,那樣的真實的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的聲音就像是印刻在她的靈魂中一般,只是看著他的唇微微的動,她似乎就從靈魂里聽到了他的聲音,“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