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羽不行了。
宴無雙的腦袋里一時間被這句話填滿了。
離殤還說讓北冥羽安穩的走,就會放宴無雙自由……其實這個對宴無雙來說,根本構不成吸引力。
如果她要走的話,她有的是辦法……可是離殤就是那樣的自信,他知道她不會就這樣走掉的,所以根本連看管的人都沒有。
不行了,這三個字是多么的沉重,多么的讓人感傷。
宴無雙一個人在房間里坐了許久,終于還是決定去離殤說的養心殿看看。
離殤所住的這個庭院比較僻靜,偶爾有三兩個宮女太監路過,對她也是極為恭敬的,看來為了她的到來,離殤早已經打點過了。
雖然說是離殤代理朝政,但是北國其實一直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就算北冥羽登基為帝,也無法撼動他分毫,相反的……現在離殤覺得他礙事了,不需要他了……那么他就會被拋棄。
養心殿是北冥羽的寢宮,宴無雙還以為會被攔下來,可是侍衛們都很恭敬的向她行禮,并且她剛進院子,就有太監迎著來了,“小姐,皇上在后院呢,請隨我來。”
“謝謝公公。”宴無雙輕輕的應了一聲,隨著太監穿過了九曲回廊,朝著后院去了。
養心殿的景致自是不用說,可是在這夏末,卻不知為何有一種門庭冷清的感覺,遠遠的宴無雙就看到這后院里唯一的幾個人。
后院有一方人工修葺的池塘,里面種著蓮花,已經快到秋天了,花朵也基本都謝了,只有幾朵開著,卻也有些頹然了。
池塘邊上北冥羽明黃色的龍袍在這一片自然景色中異常的刺眼,他靜靜的坐在椅子上,面對著池塘,宴無雙只看到了他的背影,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以為感覺到一股凄涼的味道。
有兩個宮女遠遠的站在他身后,一動不動的低著頭待命。
院子很大,很美……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只有這么幾個人,從來身著龍袍的人都是眾星拱月一般的存在,如今北冥羽卻是孤零零的坐在那里,所以竟連這美麗的庭院也染上了幾分孤寂。
“小姐?”
宴無雙不知道什么時候頓了腳步,帶路的太監有些不明所以的叫了她一聲,她這才回過神來,輕輕笑了笑,“我自己過去便是了。”
“是。”太監說著,弓著腰退下了。
宴無雙順著北冥羽的方向走去,其實她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當初北冥羽是何等的高傲?
就算他內心陰暗狠毒,可是他表面上卻是一個溫潤高貴的王爺,就算當初在宴無雙身邊當侍衛時,也沒有過這樣的孤寂悲涼。
世事變遷,原來……那些過往早已經別過經年了,像是上輩子發生過的事情,已經很遙遠很遙遠了……遙遠到宴無雙想起來時都記不清楚了……既然已經記不清楚了,又哪里還有恨?
宴無雙心里感慨著,不知不覺就走近了,似乎皇宮上下都知道她的存在一般,所以就連北冥羽身后的兩個宮女也沒有攔著她,反而向她施了一禮,“見過小姐。”
這行禮的聲音似乎將北冥羽從很遙遠的地方拉了回來,他猛然動了動,然后轉眼看到了宴無雙。
只是看了一眼,淡淡的又轉回了眼,看向滿池塘的遲暮蓮花,幽幽的道:“你是誰啊?”
“參見皇上,”宴無雙不急不慢的行了一禮,她有些意外,因為北冥羽的模樣竟是大不如前了。
從前他就算狠毒,卻也是極為俊美的,甚至眼角眉梢還有幾分和北宸風相似,如今他整個人瘦了好幾圈不說,面色蒼白,眼圈有些烏青,就連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了。
雙眼已經沒有了當年偽裝時的溫和笑意,也沒有了宴無雙熟悉的瘋狂狠毒,只是淡淡的,無神的……似乎整個世界都沒有了期許一般。
坐著的椅子上有兩個輪子,方便推著他行走,如此看來他竟是連下地行走也成了困難了……
看來……真是病得很重。
宴無雙微微的嘆了一聲,然后接著道:“奴婢是離大人派來的醫師,為皇上診脈。”
“治病?”北冥羽緩緩的應了一聲,然后宴無雙看到他消瘦的側臉勾起了一抹譏諷又凄涼的笑容,“將死之人,還有什么好治的。”
宴無雙咬了咬唇,卻不知為何,這樣的北冥羽,竟是讓她有些微微的憐惜,他也不過是離殤利用的一顆棋子,如今更是一顆廢棄的棋子,只有等死一條路可走……
想來……他竟也是一個可憐之人。雖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是人之將死,前塵往事,愛恨情仇……也不過都是過眼云煙了。
宴無雙沒有說話,只是幾步上前蹲在了北冥羽的身前,不由分說的就按住了他放在輪椅上的手腕。
北冥羽掙扎了一下,可是他的力氣竟是連宴無雙也不如了,他一片死水一般的臉上終于有了怒意,喝道:“你干什么?咳咳……”
這一聲許是用力了,說完,他就咳嗽了起來。
“不干什么,盡自己的本份罷了。”宴無雙看了北冥羽一眼,咳嗽竟是讓他的臉有了一絲血色。
“你……”北冥羽說不出話來,因為不知道為什么被她那樣淡淡的看了一眼,竟是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了。
那樣的眼神……平淡無波,那樣的眼神隱隱藏著一種熟悉的感覺,那種感覺是能使人著迷的淡然和堅定。
北冥羽說不出話了,宴無雙趁機替他把脈,可是脈像……
宴無雙皺了皺眉頭,看來她也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不……不是聽天命,是聽離殤之命了,他總是這樣,操縱著別人,惹上離殤……許是這一輩子也逃脫不了的劫。
北冥羽再沒有說話,有些失神的看向前方的蓮花池,他聽到宴無雙輕輕的嘆了一聲,然后松開了他的手腕。
“如何?”不知道為什么,北冥羽卻是問了一句,他明明知道結果,可是卻問了,大抵不過是想她說句話而已。
因為她竟然有一種能讓他安心,讓他覺得舒適的氣息……
宴無雙垂了眸子,心里隱隱覺得難受,可是卻還是低聲道:“皇上好好修養,保持心境平和便是。”
北冥羽輕輕的笑了笑,卻是沒有答話,他根本是明白一切的,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人,如何能平靜得像他一般?
如何能淡然的接受這樣被人殘害,卻依舊安然的坐在這里等死?
“本來……她不在了,我也不想獨活。”北冥羽突然幽幽的開口,宴無雙詫異的抬頭看他。
他嘴角掛著笑容,也說不上是凄涼還是唯美,他輕輕的將左手覆蓋上了右手的手腕,宴無雙看到了……
“她到最后,該也是恨著我的,可惜……我將她推向地獄,待想救她出來時,卻已經太晚了,自己失了那樣的能力,而她……也陷得太深。”
北冥羽垂眸,眼睛掃向被他輕輕捂著的手腕,卻是笑了起來,“許……我早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了,也不知若是在另一個世界見了她……能不能求得她的原諒。”
他的笑容讓宴無雙愣住了,似乎他比以前更加的俊美了,以前他的溫和淡然都是裝出來的,而現在……卻是那樣的真實。
一個人從狠毒蛻變成善良,他怎會不比從前更美,更牽引忍心呢?
因為宴無雙看到了他無神的眼睛里散發出來的一種光芒……幸福的光芒。
人最美,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模樣……便是幸福的時候。幸福的人就像有一種光圈圍繞著,讓所有的人看到他時,都覺得他是世界上最美的人了。
可是此刻……宴無雙咬咬唇,忍住了喉嚨里那一陣哽咽。
“朕累了。”北冥羽幽幽的嘆了一聲,身后的兩個宮女忙上得前來,他接著道:“回宮休息吧。”
“是。”兩個宮女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宴無雙,還是推著北冥羽緩緩的離開了。
宴無雙輕輕的站起身來,看著北冥羽這樣無力的被推走了,腦袋里一片空白……不知為何她那日在池塘邊上整整呆了一天……
離殤沒有出現,自從宴無雙醒來的那次后,他便再也沒有出現過了,但是宴無雙知道,皇宮里個個都認識她,個個都是離殤的人,也就是說,她做什么……離殤都是知道的。
搓了搓手,宴無雙不在意別的,只是看著手中剛做好的這一盤荷葉酥笑了起來,既然是要好好照顧北冥羽最后的時光……那么她也該盡心盡力才對。
好久沒有做過這樣的糕點了……
宴無雙滿足的嘆了一聲,提著食盒朝著養心殿去了。
她剛走了沒多久而已,秀玉便從回廊的柱子后走了出來,她的眼睛有些紅血絲,看著宴無雙的時候也再沒有當初的愛護了。
她的眼睛有些陰霾,鼻頭通紅,想是才哭過不久,她目不轉睛的看著宴無雙離去的背影……
為什么……離殤為了她都成了如此模樣,可是她卻還關心著別的男人?
就像對少爺一般,少爺對她付出了那么多……可是她總是淡淡的,她的心里究竟裝著多少人,為什么可以那么心安理得的享受別人的付出……
秀玉從來沒有覺得她是這樣讓人氣憤的一個人,可是現在……卻越發的覺得她竟是這樣的不知好歹!
負了子瀾,負了離殤……可卻還對別人的男人笑著!最后傷心的,犧牲的……卻是她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
若是他們的世界里沒有她的存在……該有多好?
宴無雙端了糕點到養心殿時,北冥羽早早的又去了那個池塘,已經是夏末,清晨的天氣有些微涼,水面上蘊繞著一圈霧氣,越發的讓那個單薄凄涼的背影顯得遙遠了。
兩個小宮女見宴無雙走近了,也只是輕輕的行了禮,并沒有出聲。
宴無雙走上前去時,自己也沒有行禮,只是從食盒里拿出了點心,笑道:“早晨剛做的,皇上嘗嘗吧。”
說話時,宴無雙注意到,北冥羽的手永遠捂著他的右手手腕,那里有一排小巧的牙印,是她當初留下的,是她拒絕他的痕跡。
她當初在藥王谷掉下懸崖時,也是發現了這個牙印才知道了無名的身份,這一切明明記得那么清楚,卻又恍若隔世。
北冥羽只是輕輕抬了抬眼,看了宴無雙一眼,隨機轉開了眼神,似乎并沒有將宴無雙的話聽進去。
宴無雙將點心放在了一邊的小幾上,然后笑道:“如果趁熱吃的話,會更好吃的。”
“你是離殤叫來的人,你送來的東西我必是會吃的。”北冥羽終于開口了,輕輕的看了眼那盤精致的糕點,卻是譏諷的笑了起來。
離殤送來的……他就算知道是毒藥,也是要吃的,對于一個等死的人來說,從來也沒有妄想著和死神抗爭。
“這個是我做的,跟離大人沒有關系。”宴無雙說著,“我為你把脈吧。”
也許是心里根本沒有將北冥羽當成皇帝,所以宴無雙沒有什么禮儀可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仔細的開始聽診。
越來越糟糕的身體,離殤說一個月……哪里能熬到一個月?可惜她才疏學淺,對于離殤做的手腳,竟是半點辦法也沒有的。
“看完了就走吧!不要打擾我!”北冥羽輕輕的收回了手,眼神冷冷的掃過了宴無雙,然后一如既往的看向了池塘中那些頹敗的蓮花。
宴無雙遠遠的看去,這些蓮花雖然已經頹敗了不少,但是遠遠的看去,蓮花的葉子還算茂盛,入眼一片翠綠,也不知為何,宴無雙猛然就想起鳳朝皇宮的荷塘來了。
那個對于她來說等于噩夢的荷塘。
宴無雙猛然后退了一步,然后匆匆的了離開了,不管北冥羽在緬懷什么,在思念什么……對于她來說,不恨他已經是對大的恩惠了。
她無論如何,也無法……真正的原諒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