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冉遛完狗回來,看見樓底下多了一輛灰色奧迪。
顏色挺漂亮,余冉路過時多掃了兩眼,就見奧迪副駕駛的車窗降下,里頭有人叫:“Heyman!”
余冉停下腳步,彎腰朝車里看,駕駛座上坐著一男的,朝他呲出一口白牙。
余冉盯著他頭頂蓬勃的熒光綠看了好一會兒:“紀培明,就算你女朋友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也沒有必要這么折磨自己。”
“滾滾滾,人我還在追呢,你盼我點好。”
“那您這頭綠是?”
紀培明用手鏟了兩把自己的頭發,對著后視鏡欣賞:“我沒跟你說嗎?我爸今天再婚,我剛給他賀喜去了,他老高興了呢。”
余冉鼓掌:“這場子砸得好。”
紀培明他爸當年高娶,憑著岳家的幫助在虹城站穩腳跟,后來不知道哪根腦弦抽了,也學著人在外頭包年輕女孩子,東窗事發之后,他爸死活不愿意離婚,拖了一年多,紀培明的舅舅出面,才把這事結了。
那時候紀培明正在上初中,余冉跟他是同桌,聽他說那女孩子挺著肚子鬧上門,求紀培明他媽給房給車給錢,說是他爸答應的,一樣沒給。
父母離婚之后過幾年,紀培明就把姓改了,隨母姓。
紀培明把車門鎖解了,余冉把狗趕上車,回家里拿狗糧。
他明天要去首都拍個雜志,拍完就飛影視城拍新戲,預計有兩三個月著不了家。
紀培明這趟來,就是專門來接狗的。
余冉拎著半袋狗糧下來,看見奧迪副駕駛窗里露出半邊薩摩的頭。一老太太背手牽著一只小泰迪,站著窗邊沖駕駛座的人打招呼:“旺財家的,怎么染這么一頭色?”
典型的鄰居式認人法。
說來慚愧,余冉身為一個目前小有名氣的男明星,在自家小區里也只能淪落到憑狗識人,不牽著狗,鄰居都不會多看他一眼。
紀培明習以為常:“好看嗎奶奶?”
老太太道:“有點兒扎眼。”
余冉拎著狗糧走近,跟老太太打了聲招呼,把狗糧往窗里塞。
紀培明趕緊攔他:“放后座去,把狗也弄后頭去,你坐這兒,順便去我家吃晚飯唄,吃完了我再送你回來。”
余冉正愁晚飯吃什么,不多跟他客氣,上了車。
還沒到下班高峰期,路上順暢,僅用了四十分鐘左右便到了紀培明家。
紀培明家境不錯,住在虹城有名的富人區,每棟別墅都自帶一片獨立的草坪。
余冉下車,把旺財的繩解了,放它獨自去野。
二人從車庫門進了室內,阿姨端了個果盤來,又鉆回廚房做飯。
客廳里電視機開著,在放一部都市偶像劇,聲音開得很大。
大約是阿姨獨自在家太寂寞,開了電視陪伴。
兩人閑來無事,組隊玩起手機游戲,激戰正酣,大門開了也沒人察覺。
直到一身草屑泥土的旺財撲到人身上。
余冉操縱的角色正連滾帶爬地逃命,猝不及防被旺財這么一撲,手機滾到了地上。
他一手制住躁動的薩摩,一手去沙發底下撈手機:“旺財,你還是不是爸爸的乖崽?”
紀培明幸災樂禍:“2-5了法王,丟人不。”
“在打游戲?”
這聲音來得突然,二人俱是一驚。
紀培坐直了身體,驚喜道:“舅,你怎么來了?你不是在外地嗎?”
余冉回頭去看,沙發后立著一個身量頎長的年輕男人,他一手挽著,上搭了件西裝,頭微垂,另一只手正取下鼻梁上架的金絲邊眼鏡。
“剛回來,你媽媽讓我過來吃晚飯。”
余冉極少遇見他,見到人時不免有些緊張,在男人看過來時跟了句:“紀先生好。”
男人握著眼鏡,沖他點了點頭:“你們玩。”
說完便上了樓。
一只白胖的影也歡快地跟了上去。
余冉叫了聲,旺財頭也不回,紀培明伸腳踹他:“快點,大哥,你中路塔要沒了。”
“旺財上樓了。”余冉撿起手機,反踹回去,又說了一遍,“旺財跟著你舅舅上樓了!”
紀培明眼也不抬:“上個樓而已,它又不是沒上過。你快點,塔真沒了。”
晚七點半,紀培明的母親才到家。
等晚餐結束,已近九點,余冉明日要趕早,便急著告辭。
紀母聽見他告辭,不免挽留:“怎么就走呀,餐后水果還沒上呢,吃完再走吧。”
余冉抱歉:“明天一早的飛機,今晚要早點休息,水果你們吃就好,我有空再來看您。”
“那你等等,帶點水果回去吃。”紀母說著走進廚房,“吳姐,拿保鮮盒裝點水果給我。”
客廳里,紀培明正在給旺財倒狗糧,余冉看著,正想提醒他別倒太多,旺財已經夠胖了,就聽見個聲音問:“你住哪里?”
是紀培明的舅舅。
余冉頓時緊張起來:“香和苑。”
他思考了一下:“鴻治路那個?”
余冉沉默了下,其實他對街道的名字并不熟悉:“……就是丹佛百貨附近的。”
“那就是。”他下了結論。
紀母提了裝好的保鮮盒出來,交給余冉:“開了車來嗎?”
“謝謝阿姨。”余冉接過袋子,“沒開車,紀培明送我回去。”
紀培明聽見自己的名字,大聲道:“等等,我給旺財裝點水就來。”
“不必他了。”余冉聽見紀培明的舅舅說,“我正好路過,可以捎你一程。”
余冉還沒回,紀培明在客廳那頭道:“好啊舅舅!你幫我送送他,他就住香和苑。”
“稍等一下,我上樓拿外套。”
就這么決定了。
余冉只好道:“那謝謝紀先生了。”
黑色奧迪披著滿身霓虹,在巨大的城市交通網路中穿行。
前方紅燈,車輛緩緩停下,余冉認真地目視前方,車內唯有電臺的音樂聲。
他上車時拉后車門沒拉動,只好坐在了副駕位。
“會冷嗎?”
余冉回頭看聲源:“什么?”
紀先生又重復了一遍:“空調會冷嗎?”
余冉這才醒悟過來似的,搖了搖頭。
車輛重新啟動前,紀先生還是伸手將空調調高了兩度。
余冉的視線滑過紀先生的長西褲,自己的家居大褲衩,重新落在窗外。
他想起自己頭一回見他,是在幾年前,高中的校慶上。
高一那年校慶恰逢整數,以前畢業的那些知名校友受邀返校。
余冉和紀培明初中同桌三年,升了高中還是同班同桌。
校慶那天是周末,還是很多學生到學校湊熱鬧。從高一一班的教室的窗戶看下去,可以看到校門,紀培明把正在背書的余冉薅起來,指著校領導簇擁的那個年輕男人,跟他說:“那我舅,紀肖鶴,就樓下大廳知名校友展示墻上貼的那個。”
離得太遠看不清面容,但余冉記得他的臉,在一群中老年男人的照片里,年輕的那個總是尤為突出,更別說這個年輕人長相出眾。
舉辦校慶的禮堂學生進不去,但是有消息從里頭傳出,紀肖鶴為母校虹城中學捐了一棟樓,并成立教育發展基金會。
余冉是第一批受益人,因此,他在校慶那天被班主任叫到禮堂后臺,和其他受益學生一起,見了紀肖鶴一面。
紀培明憑關系混入其中,他們進去的時候,紀肖鶴正在后臺的休息室里和校長說話。
領學生進門的老師向紀肖鶴一一介紹他們的情況,他很認真地聽著,那時候他沒有戴眼鏡,很多學生都在偷偷看他。
老師介紹到余冉:“這是余冉,我們高一一班的尖子生,初中時候成績就很好,高一幾次月考都是全年級排名前十的……”
紀肖鶴含笑:“我認識。”又目視余冉,“培明經常提起你,說你們是很好的朋友。”
余冉不知如何回他,只好學其他人,在握手的時候小聲向他道謝。
突然有電話進來,切斷了電臺的音樂。
余冉回神,發現又堵在了紅燈前面,看情況,沒個兩三趟過不去。
虹城的夜晚總是很忙。
電話被接通,一聲“哥哥”響徹車廂。
他竟然開的車載免提。
余冉默默心想:無意偷聽。
卻又忍不住疑惑,紀肖鶴哪來的弟弟。
托紀培明的福,余冉對紀家的親戚結構十分明晰。
紀肖鶴是老來子,只比紀培明大了11歲。
整個紀家,比他年紀大的并不一定比他輩大,比他年紀小的一定比他輩小。
紀肖鶴似乎有些熱,趁等紅燈的空當把襯衫的袖口往上折了幾分。
“什么事?”
那個叫他哥哥的男聲問:“你在哪兒?”
紀肖鶴說:“回家路上。”
前方綠燈,車流緩緩前移了幾步,那個男聲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聽說你今天回來,你怎么不來我家了。”
紀肖鶴說:“有空會去拜訪的。”
“有空是什么時候?一個月都沒空嗎?還是虹城太大了你走了一個月都沒到?”那頭突然拔高了音量,聽起來有些激動,“我姐姐說你們分手后還是朋友,這就是朋友的樣子?!當時說會結婚,結果還不是一聲不吭就分手了,你們這樣做,考慮過家人的感受嗎?”
余冉這下真的尷尬了。
搭個便車而已,突然遭遇情感糾紛,這個電話里的男人,受的打擊好像比分手的當事人還要大。
紀肖鶴的語氣依舊平靜:“我現在在開車,不方便通信,有事晚些再說。”
電話切斷后,音樂又緩緩響起,已經換了一首了。
余冉直到下了車,目送奧迪緩緩駛離后,才泄了一口氣。
——雖然紀先生很和善,但也不想再坐一回他的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