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仇已報,公子勝亦安然歸來,伍子胥此刻只想要保住這個女子,否則的話,吳軍傾數踐踏前來的話,有任何的變數誰都說不準。
可是,孟嬴卻并非這么想。
她經歷過這萬丈鋒芒,此時即便刀劍在身也全然沒有退卻的理由了,她拒絕了伍子胥,“任憑生死,我也不能辱沒了自己,伍子胥,伍將軍,你我各自為伍,早是殊途。”
“不可能,”伍子胥猶然固執,“楚王現在已經逃離郢都了,你就是死守這座宮城又怎么樣?”
“最起碼,我能等他回來。”孟嬴退后了一步,與他保持好了距離,“子胥,你走吧,我是不會離開這里的。”她說罷,又款款移步,朝著那座位上走去,坐在那其上,仿佛從來不曾動彈的一般,“這里,有我該守護的東西,一如這里,有你想要掠奪的東西,你我的目標一致,只是陣營不同罷了!”
“你當真要再一次辜負我?”伍子胥死死的盯著她,猶然不肯退卻的姿態,“為了楚平王的兒子,值得嗎?”
孟嬴沉默了下去,沉思了許久之后,鄭重的回答:“值得,因為他是我的兒子,而你伍子胥卻寧可為了信守與太子建之間的情誼而辜負我,這就是你我之間的不同。”
“你與太子建不可辜負,我兒同樣不可辜負,你擁戴你那公子勝,我保我的楚昭王,各不相干。”孟嬴說得決絕,“你伍子胥也絕不會為我放棄那東宮,既然如此,就走吧!”
伍子胥被說的無言以對,只能繼續死死的盯著她,幾度想要張開口再說什么的時候,卻又是無話可說,“我真沒想到我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也沒想到,你我會成仇。”孟嬴應。
在孟嬴說完這一句的時候,伍子胥豁然將自己腰間的龍淵寶劍給拔了出來,道:“那你信不信,我將你兒斬殺在劍下?公子勝之爭,也注定是你死我活。”
孟嬴錯愕,側首看著伍子胥,心中因為他的這一句話驀然的一疼,隨即卻又很好的將這份柔軟給武裝了起來,她更是坐在當處,高抬下巴,“那就只有你死我活,無論誰勝誰負,都不相怨。”她說罷,側首直勾勾的看著伍子胥。
這,已然算是二人的最后通牒。
“好,好,好,端是好得很!”伍子胥聞言之后,一步步的退下了這高階,又再次回到了那大殿的中央,卻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那道斜陽已經西下了,殿中昏昏暗暗的,黃昏已盡,夜幕將臨。
冰冷籠罩在他的周身,他此刻周身的銳氣,一臉怒意,直對著孟嬴說:“那你就好好的守在這里吧,你會親眼看到楚昭王的下場,希望到時候他死在我的劍下,你不要后悔。”說罷,便再也不回頭的轉身離開了。
這是一場較量,延續了當年太子建的意志。
哪怕是現在太子建在世的話,也絕不會想到,他的孩兒最終會和他最心愛的女子成了生死仇敵,爭奪這楚國的王位,為了這巍巍皇權,為了這一國至尊,為了這諸侯之間的雄霸之志,誰都不愿意做一步的退卻。
她看著這偌大的宮殿,看著這殿外依稀走過的身影,這一片的狼藉,她也在等楚昭王集兵回來的日子,她的孩兒雖然年輕,但是也是個青蔥少年了,他絕對不會遜色于那公子勝的,絕對不會。
孟嬴堅信。
殿外,趁著這夜幕降臨的時刻,卻有一微微身影不住的在這周邊徘徊,孟嬴注意到了之后驟然一聲冷喝,“誰在外面?”
“太后,乃是臣……”一道瘦弱的聲音傳來,隨著那宮里的昏暗,一男子的身影躲躲閃閃了進來,跪倒在孟嬴的面前。
“申包胥?”孟嬴盯著那趴跪在地上的人,心中卻也狐疑納悶了起來,“宮里上上下下的人都逃走了,你倒不怕死,怎么還混了進來?”
那申包胥生來忠貞,眼見楚國如今陷此危境,自然也是憂心忡忡,“胥忠貞于楚,自不敢臨危逃脫。然則當年那伍員逃離楚國之時,胥曾在長江邊上與他一見,他有家仇不報,乃是不孝,若揮兵伐楚,自是不忠,胥為之兩難,自此不語他行蹤。然而今日他伍員既能揮兵滅楚,胥乃能安楚,故而求太后成全,準臣跋涉離楚,遠赴秦國求來救兵,安我楚室。”
“你要去秦?”孟嬴倒是詫異,在舉國皆衰之時,竟然還有人如此忠貞,“依我兄長脾性,必定怨恨當年楚平王之作為,此番吳國滅楚,他未必會出手。”
申包胥不肯放棄,“太后但給一手書,即便那秦公不允,我便哭死在那秦庭上,也定要討來救兵,迎大王回都。”
“此言當真?”孟嬴這次也再難以自持了,但觀此刻周邊已然無人可用,又兼之這申包胥秉性忠貞,她沉吟了一瞬之后,也別無他選,故而起身來扶起了他,“若真能如此,孟嬴先在此謝過大夫了。”
說罷,她將那藏在身邊的印璽拿了出來,“此乃我楚國印璽,大夫如能借兵歸來,先往隨州會合大王,趁那吳王還未到來,搬兵來救。”
申包胥感激的朝著孟嬴跪拜,接過了這印璽。
隨后,孟嬴也確實如同申包胥所說的那樣,親自書了一封信箋,說明了此番原由,泣求兄長出兵來救楚,交由了申包胥帶去。
申包胥這一去,孟嬴也只剩下最后一條路了,那就是等!
等待申包胥去往秦國搬兵,等待楚昭王在隨州集結兵馬歸來,更等待……吳軍的到來。
她此刻,別無他法了。
就這樣,她一步步的在這殿內踱步,但見在這黑暗之中,那高高的王庭之上猶然有著讓人側目的威嚴之光,她走在那王座的邊上,將手觸摸在這座位上,來來回回的走著,手輕輕的在那上面拍了又拍,幾乎要將這王殿內的一切都拍遍了,細數著這時光的消逝。
“這巍巍王庭,那公子勝……也妄想坐上?”孟嬴輕啟唇齒,言語中,盡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