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將齊姬的發吹得狂亂,腰間的腰牌在她狂奔之下顛簸著,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太子建的庇佑之下。
當年別離地,公子已歸來。
簡簡二句,卻是直直的戳入了齊姬的心,此時此刻她但只往著宮外那一方不起眼的酒肆跑去。
當年,太子建身死之后被送回郢都,承蒙孟嬴相助伍子胥逃過了一劫,在當時也是這一條道路,她抱著還在襁褓中的公子勝躲避了這外面的層層搜捕,就是在這間小酒肆中別離的。
當年,為了勝兒能夠與伍子胥安然的離開楚國,齊姬忍心割痛,將剛出生不久的孩兒交給了伍員,讓他帶著離開,當年拜別,跪求子胥一定一定要保住勝兒,保住太子建的最后一脈。
當年,那一場別離幾乎將齊姬的心都給挖走了,這么多年楚宮冰冷,日日夜夜,她的心都跟隨著孩兒一路遠去,這么多年,這么多年過去了啊!
當年那個那么小,那么柔弱的孩子,現在到底長成什么樣了?
齊姬根本就無從得知,只有眼淚在此刻是忍不住的一路流淌,她原本以為這么多年來眼淚已經流干了,可是卻沒想到這一次的淚,像是怎么都流不盡似的。
直到跑到記憶中的那條街道上的時候,在那家依舊破敗如許的酒肆外,她的腳步他停頓了下來,就這樣迎立在酒肆的外面,呆呆的站著,眼淚也僵止了下來,仿佛身旁的一切又再度回到了當年的場景。
心里是顫抖的,手也帶著難以置信遲疑,緩緩的伸出去將這酒肆的門一推,那厚重的門板“咿呀”一聲響之后,們被推開了,她跨步走了進去。
正當在入門的時候,這酒肆里面火折子忽然一動,微弱的油燈被點燃了,眼前一?亮,晃得齊姬幾乎睜不開眼來。
“伍子胥,見過太子妃。”沉沉的聲音,闊別多載,如今在這亂了眼的酒肆中她聽到的時候全身一僵,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倒流了似的,適應了這里面的光亮之后,齊姬睜開了眼睛,卻是被眼前的男子嚇了一跳,“你……是伍員?”
伍子胥還是當年的那個伍子胥,萬千風華,剛毅的眉目之間無有半點變動,依舊風霜雪雨,依舊滿目瘡痍,可是,這一頭的白發蒼蒼,卻是讓齊姬不忍上前去相認,這……哪里還是當年那個天下聞名的名將?
分明垂垂老矣,哪里還是那個俊逸如許的翩翩男兒。
“正是伍子胥。”伍子胥抬起頭來,直視著齊姬,當年在過昭關的時候一夜白發,也因此能夠順利逃離楚國,這具皮囊早已經不足惜了,這些年來他帶著公子勝遠走吳國,就只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歸來。
他轉身將站在角落里的那個少年給拉了過來,“公子,快快見過你的母親。”
這一句話,再度將齊姬原本平復下下來的心給徹底的掀翻了,她震住了,呆呆的看著那個被伍子胥拉過來的少年,這一身淡淡的衣衫下,眉目清朗如許,一如當年的太子建,彬彬文質,卻又帶著幾分貴氣,但只這一眼看來,便能擊潰齊姬這么多年來的堅強。
“勝兒,你……是我的勝兒?”齊姬飛奔了過去,本想將這個孩子摟入懷中的,但是卻又顯得生份了幾分,雙手顫抖的,卻又無從下手,“當年,當年你跟隨子胥離開的時候,還這么小,抱在娘的懷中哭著,現在……現在都這么大了,我的孩兒,都這么大了……”
她終究是再難以忍住心里的凄戚,一把將這個少年給攬入了懷里去,痛哭了起來,幾欲將這些年來的思念盡數哭出來。
公子勝比之當年的太子建要冰冷上三分,興許是這些年來伍子胥的嚴格教誨,興許是這些年來吳國他鄉的艱辛,讓這個少年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壁壘。
可饒是如此,畢竟骨肉相連。
雖然這些年來他都不曾見到過自己的母親,可是如今這個將自己抱在懷里痛哭的女人,這哭聲之中的感情是真的,時時刻刻觸動著他的心,在這一刻他也跟著凄然了起來,“母親,我是勝兒,我已歸來。”
這個孩子一開口,齊姬更是哭得厲害了。
“等了這么多年,娘親終于見上你一面了,我的孩兒,娘都不認得你了,都不認得了呀!”齊姬眼淚忍不住,但原本怎么也都填不滿的心,在此刻卻又一下子被這個少年給填滿了,此時此刻她但求不要是一場夢,否則的話,她醒來之際會受不了的。
她等了這一刻,將近十年!
這漫漫相思長如許,不曾有人能懂,也沒人能懂這種錐心刺骨的等待的痛。唯獨在此刻,哪怕痛入心扉,也值得了。
齊姬抱著公子勝哭了許久許久,在將這么多年的思念全部化成了淚水哭出來之后,她一直捧著少年的臉在手心中看著,怎么都看不夠的樣子,這么多年來她都一直在勾勒自己孩兒的長相,但是一直都是自己的想象,哪里像現在近在咫尺般的看,直想將他的模樣刻入心扉不可。
最后,的齊姬也將眼淚收住了,但只看著公子勝,“是母親不好,再次重逢,應當開心才是。”她將手掩面,暗自將這眼淚給抹干。
公子勝朝著伍子胥看來一眼,隨后退了一步,正正的站在齊姬的面前,將那雙袖一甩,雙手作揖,高高的朝著齊姬行了一禮,“兒子拜見母親,多年來母親孤身留在楚國受苦,兒子只怨人微力薄,如今歸來,還請母親放心,所有仇,我們都會報的,雪恥之日可待。”
“好兒子,娘知道,娘就等著這一天。”齊姬扶起了公子勝,心中喜不自勝。
等待了這么多年,她在宮里每每看到孟嬴的兒子長大了,她的心里就會想起自己的孩兒也該長大成人了,如今他已經歸來,齊姬此生足矣。
齊姬扶起了公子勝之后,幽幽轉身來面向了伍子胥,看著這個皓首白頭的男子,在心中愧疚不已,傷懷不已,也只能此刻朝著伍子胥正式福身行禮,道:“子胥叔叔,千言萬語都不足以言謝,當年披肝瀝膽,如今不負歸來,齊姬僅此代表太子,謝過叔叔了。”她說罷,就要朝著地上跪下。
打從心底,齊姬感謝眼前的伍子胥,不管他與孟嬴有過什么樣的過往,他都于東宮有恩,恩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