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折子被投進了爐鼎的火中,可是有一些孟嬴還是得呈到楚王面前的。當囊瓦與公子申來到筑仙臺外等候的時候,正巧孟嬴在陪著楚王,故而只能恭候在外。
楚王已病重,就是提起這竹簡都尚且無力,更何況還要耳費神來處理這朝堂上的事?所以,大部分都交由了孟嬴來幫忙。
此時,孟嬴將這折子上所言的口述給楚王聽,在述完之后輕然合上了這竹簡,悠然道:“戰事事關重大,妾不敢妄自做主,故而前來請示大王。”
楚王半靠在錦榻上,貂裘加身都猶然覺得周身冰冷,那原本就蒼老的神貌,在這段時間病痛的折磨之下更是加速般的老去,形同枯槁,就是雙目也再無神采綻放。
往日里那個脾性狂暴的楚王,此時即便是再有火爆的脾氣想要發泄出來,現在也再沒有精力宣泄了,只指著那蒼白如死的手顫顫巍巍的道:“這吳國,當真大膽,我大楚強盛之國,竟然也敢來犯……”
孟嬴只是坐在一旁靜靜的聽著而已,羽睫輕垂,并無言語,就是這靜若芙蕖而立的姿態,花容之下另有一番暗潮涌動。
那伍子胥身在楚國,時刻不忘復仇雪恥,此番戰役可想而知。
只是,孟嬴即便曾經想過,卻也不曾想到這兵戈相對的一天竟然會這么快到來,與伍子胥為敵,是她從未曾想過的,也不忍想的!
楚王病重,在猛咳了幾聲之后又是一口血痰吐了出來,孟嬴見狀趕緊起身來將小鼎掀開,取出一枚紅丹服侍楚王服下,楚王服下了這紅丹之后才稍微好轉了些,只是卻又是滿頭大汗的靠在軟塌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奄奄一息,卻是呼吸舒暢了許多。
經過了這一折騰之后,楚王反倒是將吳國伐楚之事想得通透了,“吳國之事,傳來司馬前來,順帶讓郤宛將他那兒子伯嚭前來,他那兒子計謀甚多,隨軍出征攻打吳國是最好的。”
孟嬴應了聲遵命,明眸流轉,才向楚王提醒道:“大王,子常大夫與子申在外等候已久。”
楚王記性早已不再,經么孟嬴這么一提醒才恍惚道:“寡人都忘記了,讓他們進來吧!”說罷,又是一頓,復又向孟嬴說:“你先替寡人去將丹藥拿來,寡人忽覺全身舒坦,想必是要好了。”
孟嬴淺笑一句,“喏。”?隨后便出了這寢殿,走出殿外的時候,正好與子常和子申二人擦肩而過。
子常身為王公貴族,再加上此時朝堂上伐她者多,自然倨傲不理,公子申向來仁厚知禮,在見到孟嬴前來的時候,雙手一攏,竟是恭恭敬敬的朝著她作了一揖。
他敬重孟嬴,孟嬴亦同等看重,朝著他微微頷首,便又看了子常一眼,再無言語,這才姍姍的離去。
盯著孟嬴離去的身影看了一會兒,子常才輕哼了一聲出來,語氣之中大有不屑,隨后便偕同公子申二人進了寢殿中,向楚王跪拜。
楚王就連喚聲平身都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如此枯木形狀毫無生機,就是子常見了都不禁吃驚不已,“大王傷勢究竟如何了,這……這宮里的御醫也個個都是飯桶,怎的那祿大夫才刺上一劍,卻久醫不好?”
楚王搖了搖手,示意子常不要叫嚷,“寡人這里有些的話,不說出來心中總是悶得慌,幸虧這筑仙臺里練出的丹藥好,否則寡人這條命,恐怕真要結束在那老匹夫手上了。”說罷,楚王竟又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不動還好,一笑起來竟是牽扯到了肺腑之中的傷勢,那原本止住了的血痕再次滲透衣裳,就是口中也再度“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來。
“大王!”
“父王!”
子常與公子申二人趕緊上前去想要攙扶下楚王,楚王卻是在二人上前來的時候反手一抓,一只手抓住了一人的手掌,緊緊的握住,那蒼老的冰涼卻是不知道從哪里突生的力氣,一握住卻不再放開。
“枉費寡人煉丹求仙,卻始終抵擋不住這尋常刀劍,血肉之軀,想來真是天意,與那長生無緣……”楚王喃喃說著,那一雙黯淡的眼神之中盡是遺憾與悲戚。
恨不得長生。
子常向來不信這些,在聽到楚王這話之后,“哎呀”的一聲打斷了他,“大王,你現在首要的就是先養好傷,管他什么狗屁的長生不長生呢!”
楚王加緊了手中的力道,蒼蒼皓首一直頻頻搖動,“并非并非,寡人此時召你二人前來,并非討論長生之事,是意在托孤!”
他不禁哀嘆了一聲,“只怕長生無緣,命難久矣!”
這下,子常也閉嘴了,與子申二人相互對望了一眼,“大王要托孤?不知……所托何人?”
“子珍!”楚王道,說出了這話之后,心中又是再度反復,那胸中的血氣翻騰,幾欲昏過去的模樣,在一陣喘息過后,楚王才又說:“寡人的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珍兒了,他年紀太輕,又……又是孟嬴所出,朝堂上定有諸多人不意于他。”
說到此處,楚王的神色更是黯淡了起來,那老朽之色竟滿滿的都是遺憾,如若能再多活些年的話,扶持到他的掌上明珠徹底獨當一面了,他也放心。但此時,只能夠吩咐眼前的這二人了,“孟嬴本來的身份就讓朝中很多人不滿了,寡人擔心如若有個好歹,珍兒繼位難以服眾,故而想要托付你二人,擁戴他為王。”
子申雖說早知道父王痛愛子珍弟弟,但是如今楚王要將王位傳他的時候,也是有些詫異的,有孟嬴在,子珍真想登基為王,只怕真如父王擔憂的那樣,難以服眾。
子常倒是有另外的見解,他的想法與朝廷大多人一致,“子珍不適合成為楚國的王。”他說罷先是瞅了楚王一眼,見他想要開口之際復又急急的道:“他當年就有過血脈存疑之事,即便大王當時滴血認親了,但是畢竟天下悠悠眾口,更何況,更何況……”
說著說著,子常卻是有些猶豫了起來,不斷的揣摩著楚王,也更是在暗暗的給自己打氣加膽色,才又道:“更何況,那孟嬴本來是太子之妻,納入大王宮中早已經亂了人倫,現在再讓子珍繼位,囊瓦認為……不妥。”
就這一句不妥,子常的態度格外鮮明。
原本,有人提起當初太子之事楚王就會大怒,可是現在人之將死,楚王的心胸竟也開闊了許多來,卻是不生氣,反而是背靠著,眼瞼輕抬,又望向了公子申那邊,“子申呢,又有何見解?”
公子申先是一愣,想了一瞬之后,才又道:“子申并無異議,父王乃是楚國之主,所擇之未來國君定是思慮后才定奪,子申遵守父王囑咐,一力擁戴珍弟為王。”說罷退后了一步,莊重的作揖行禮。
看到公子申這樣,楚王這才有了笑意。
子常卻是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悔恨,在聽到公子申說出這話的時候,竟是憋紅了臉,“你……”他原本最意屬的便是這公子申成為楚國新的王,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毫無野心之人,真是氣死他也!
楚王按下了子常的異議,“寡人痛愛子珍,天下皆知,子常無謂再多說,寡人意已決,只是這滿朝上下反對子珍者多,寡人只信得過你二人,子常乃是王族中人,自然能令人信服,子申又年長仁厚,寡人也心許,托你二人再好不過了,只愿她母子二人莫要再受阻撓。”
子常還想再說什么,可是當看到楚王這說著說著又累了起的模樣,子申也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再說下去,便都只能乖乖閉嘴在那里等著。
這個時候,孟嬴前去取來了丹藥,喚醒了楚王再服下一顆丹藥的時候,楚王才有所好轉的跡象,如此反復,就是氣血始終不足。
楚王再次醒來之后,見到子常與公子申二人還在當處,才又想起自己囑托的事情才說到一半,便從自己的身上取出一枚玉玦,那本是一雙的玉玦,如今分別托付給子常與公子珍二人,道:“有賴你們了。”說完,他也不管子常是否同意,但是命令已下,也不得子常反抗,便讓他們下去。
子常與公子申二人走出殿外,公子的臉色倒是正常,父王有命他自當遵從,只是這子常卻是緊拽著手中半塊玉玦,心中忿忿不已,“這大王,不立你……卻立了那公子珍,真是豈有此理……”
公子申打斷了他的話,溫潤如玉般的臉上淺笑一下,“我倒覺得珍弟繼位,也無不可。”
“你,你真是的,大王令人失望,你也是!”子常憤然一句轉身,卻又正好遇到了領命進宮前來的郤宛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