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落葉,冷霜苑中的梧桐落了幾回,已然司空見慣。只是,今年的落葉格外濃厚,為明年的春打下厚厚的一層基礎。
鏡臺前,依稀人影帶著幾分嬌俏,幾分憂愁,細細的望著鏡中妝容,即便華容月色,但是孟嬴卻展不開半分笑顏。
當迎娘為她的鬢邊簪上往日楚王最喜愛的玉釵時,猶如雨打金荷,更添青翠,“公主真是個妙人兒!”迎娘望著銅鏡中的孟嬴,都不禁開口贊嘆道。
孟嬴抬起手來觸摸著鬢邊的玉釵,娥眉不見舒展,無奈的一笑,“可是,這鏡中花容為誰留呢?”她曾經(jīng)以為要在這冷霜苑中了此殘生了,可是誰又曾想到呢?
“從子常夫人為小公子治好病之后,公主就一直悶悶不樂的,迎娘看了也心中難受。”迎娘說。
孟嬴站了起來,伸展開雙手,任由著迎娘為自己換上一身新的衣裳,風華轉(zhuǎn)換,比之當年更添了幾許風韻。換做當年的楚王都甘愿為了孟嬴行使掉包計,寧愿挨天下之罵名也要將孟嬴占為己有,若是此時的楚王看了,說不定會比當年對她更加瘋狂了。
迎娘心想。
“浣女說得的對,我若想讓珍兒好好成長的話,就不能再繼續(xù)窩在這冷霜苑里面了,棲鳳臺那邊,才是鳳凰該該當棲息之地,此地即便鳳落梧桐,也是遭人奚落,遭人陷害。”孟嬴垂眸下去,看著自己此刻籠在袖中的一雙手,“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曾經(jīng)的目標,我以為已經(jīng)模糊了,可是現(xiàn)在想想,有些事情是我不該忘記。”
迎娘擰著雙眉看著孟嬴,心中卻是浮起了一絲疑惑,“奴婢心中一直以來都有疑惑,見公主似乎……很恨大王。”說著,迎娘搖著頭,又補充道:“并非是大王強占了公主的那種恨,更像是生死仇敵那般。”
孟嬴沒想到迎娘的觀察力居然這么敏銳,倒是顯得詫異了起來。
她從來都將內(nèi)心里的秘密藏得很深很深,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人窺見這一個秘密,就連當時辜負伍子胥進宮,也是只字不提,就只為了公子夷的死。
孟嬴以為不會有人知道的,卻沒想到迎娘居然看得這么深。
迎娘見孟嬴沉默了下去,也知道自己的提的問題犯了忌諱,便急急忙忙說:“是奴婢多嘴,不該妄自揣摩公主的心思。”
“我曾經(jīng)無比的想要他死過……”孟嬴打斷了迎娘的話,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剛才她的話似的,她轉(zhuǎn)過身去,看著這鏡子中倒影,容顏絕殺,或許便是這般模樣吧!
說著,孟嬴卻閉上了眼睛,“只是這幾年來,我迷失了自己,更何況我一個秦女,單獨在這楚宮中,他乃是一國之君,我想要他的性命,又談何容易?”
迎娘驚駭住了,沒想到孟嬴居然藏著這樣的心,更沒想到她居然也會對自己坦白說出來。
“可是……”迎娘實在是想不出來,“可是,當年因為掉包的事情,東宮之中王后與太子殿下都已經(jīng)折損了,公主如若還這樣恨著大王的話……”
“并非因為這樁事。”孟嬴長嘆了一聲,側(cè)目看向了迎娘,久久久久,似乎也是想要將迎娘給看穿似的,許久之后,她才開口說:“我知道你恨楚王,也知道你不會害我,我告訴你吧,跟隨在我身邊,如若哪天我對楚王下手的時候失手被擒,你也是得不到好下場的,所以……你如若現(xiàn)在想要離開的話,我會想辦法讓你出宮,安養(yǎng)天年的。”
迎娘搖著頭,“奴婢自從當年跟隨王后進宮之后,便一直沒有出過宮了,現(xiàn)在王后一族被殲,奴婢無處可去。”她說著,聲音越發(fā)的小了下去,雖然已經(jīng)在盡力的掩飾了,但是卻依舊難掩心中的悲傷。
孟嬴見她這樣,也沉默了下去,過往提及,任憑是誰都會難受的。
迎娘抬起頭來,“可是公主,如果不是因為此事的話,奴婢實在是想不出究竟還有其他的什么事情能讓你這么恨大王了。”
孟嬴睨著迎娘,神情無比的嚴肅,“他殺了我的子夷,他若不死,子夷泉下難以瞑目。”
“公子……夷?”迎娘在恍惚之間,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隨后張大了嘴巴,忽然一陣驚懼的樣子,用手緊緊的捂住了自己嘴巴,不讓自己的驚叫呼出聲來,“這怎么可能,秦國公子夷不是死于盜匪之手嗎?”
孟嬴無聲的苦笑,只能將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給吞忍下去,“在伍家的時候,我親耳聽伍奢所言,楚王為怕掉包的事情泄露,深恐我兄長傾全國之力雪恥,暗中派人追殺我侄兒!”
“這……”應你那個再度驚訝得不知該如何言語,“這怎么可能?公子夷……我聽說乃秦君最喜愛的公子,此時茲事體大,稍有不慎的話……”迎娘不敢往下說去。
秦國雖然苦寒多年,但是公子夷之事如果捅出去的話,那么按照秦國的能征善戰(zhàn),楚國也未必能討到好果子吃的呀!
迎娘忽然只覺得有些慶幸,幸好這些年來孟嬴都是留在楚國的,如果她回到了秦國的話,將這事情稟報了秦君,新仇舊恨,其能干休?
也所幸,孟嬴痛恨楚王,更想的是親手手刃,也為了公子珍的前程打算,她更想為公子珍報仇之際,也為公子珍奪下整個楚國江山。
幸好,只是這樣!
孟嬴隨后整了整衣衫,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神之中只有堅定,“所以,迎娘,這條路既艱又險,你如果不想隨我一同走下去的話,我也并不怪你,休要連累了你,照你這年歲,也該出宮好好頤養(yǎng)天年了。”
誰知道,聽了孟嬴的這話之后,迎娘不但沒有退卻,反而是朝著孟嬴跪了下去,熱淚盈眶,“公主,迎娘之心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別人不知,可是公主應該知道的,王后死后,奴婢……也,也恨大王!”
她只能言盡于此,下話卻也不必再說,跪伏在當處淚流不已。
孟嬴伸出手來,牽起了迎娘的手,“我明白了,這次我想重回后宮,一切事宜你最清楚。”
迎娘抬起頭來,看著孟嬴,重重的點了點頭,“喏。”
隨后便站起了身來,替孟嬴將衣物整理好,走出這冷霜苑,外面的陽光十分晴好,照得人的眼睛都有些睜不開,秋日里,梧桐如雨微微落,翩然在她的肩上,有著別樣的風華。
近日,也不知楚王是為何,連夜多夢,難以安寢,身子卻是日漸衰竭,御醫(yī)藥石無靈,卻是請來了法師連做了多日法事。
楚王齋戒,遠離朝臣與后宮,正是孟嬴的絕好機會。
連日的法事,將整個宮里的氛圍都繞得有些云里霧里的,風起長天,除卻陣陣誦經(jīng)的聲音,從早到晚,從晚到早,便是楚王那一陣陣痛苦的哀嚎聲。
“寡人,寡人的頭痛死了……”從王殿之中,卸下了王冠的楚王越見的年邁蒼蒼了,將手撩起了前邊的簾子,只見到那些僧人吟誦的身影,楚王不禁扁了扁嘴,“念念念,都這么多時日了,也寡人也不見好轉(zhuǎn),真是……哎喲……”
楚王扶著自己的額頭,又回到了寢殿之中去,在內(nèi)侍的伺候下,才堪堪睡著了。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誦經(jīng)的聲音卻停了下來,夜風吹進了這王殿之中,將殿中的燭火給吹滅了,風吹進來也帶上了些許的清冷。
在榻上,楚王縮了縮自己的身子,陣陣的寒意讓他不由得脾氣也暴躁了起來,好不容易能有一天好覺,便從睡夢中高聲大吼了起來,“凍死寡人了,還不快將門窗緊閉,給寡人加來裘皮……”
這話說完之后,殿外有人進來將這殿門給關(guān)好,隨后,楚王便覺得一陣暖意襲來,披風罩在周身頓不覺得冷,楚王這才稍微安靜了下來。
只是,這才閉上眼的時候,這周邊香風陣陣,卻是讓楚王忽然打了一個激靈,從睡夢中趕緊醒了過來,“脂粉香味?”
這連日來的齋戒,楚王都快餓昏了頭,?就是眼前隨時隨地所見的都是那些個念經(jīng)的僧人,楚王都快煩出病來了。可是現(xiàn)在卻是不知道從哪里傳來的胭脂香味,倒是讓楚王肚子里的饞蟲一下子都被勾了起來了。
“寡人清湯寡水了這么多天,究竟是哪個這么開眼呀?”楚王樂呵了一聲,忽然從這床榻上坐了起來,就是身上剛才罩在身上的披風在這一刻也掉落了下來。
楚王在起身來的這一刻也是快速的反手一抓,果真抓到了那狀若無骨的柔荑,緊隨著一聲驚慌的叫聲起來,楚王哈哈大笑了起來,“果真是一個小美人兒,看你這次往哪里跑……”
說著,楚王就將這抓到的美人手一拉,朝著自己的懷中拉了過來。
但只見到美人兒一個站不穩(wěn),驟然跌了下去,直直的撲進了楚王的懷中,“不,大王……”她驚呼了一聲起來,將手抵觸在他的手腕上想要推開他。
然而,在這一刻楚王也瞧清楚了這女子的面容,頓時,他整個人都僵住了,驚愕得不能言語半句,只能一雙眼直勾勾的看著眼前的這女子。
但只見,冷風不知道從什么時候又將這扇窗給吹開了,吹拂起這女子身后的墨發(fā)如瀑,那如花似玉的容顏在此刻瑩瑩夜色之下,更是如玉般的美妙。
那略帶三分的嬌羞,又帶著驚慌的神色,只讓他再也移不開眼睛,只能訥訥的開口,“怎,怎么……是你呀?”
孟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