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大夫,我只想離開。”站在這父子面前,孟嬴盈盈開口,言語之中冷冷清清的,但是卻掩飾不住她心中的凄苦與憤怒。
“在楚國,我也是受盡了恥辱,我現在只想要離開這里,遠離諸國紛爭。”她說。
伍奢望著她,第一次與她這樣正面交鋒,她的沉著倒是出乎了伍奢的意料之外,點了點頭,伍奢說:“我王荒唐,楚國確實有虧待你的地方,只不過,與家國比起來,這點委屈不算什么。”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對我步步緊逼,連最后的生路都不給我?”
“你可曾想過,你的存在害了多少人?”說著,伍奢回首望了伍子胥一眼,“非但伍員遭你連累,伍家滿門難逃干系,就連太子殿下,也被我王所忌憚,你可曾想過,你如若就這么回去的話,以大王的寵愛,你的孩兒該當是未來儲君了。”
伍奢的這話,孟嬴無言反駁。
屋內的幾人全都沉默了下去,伍奢站了起來,在這屋子里面踱步了幾下,隨后卻是朝著這外面走去,“本不該有所交集,即便是就此逃之夭夭,又能如何?我已經命人進宮去通知王后了,如何處置,她是后宮之主,由她處置。”
說罷,兀自走出去。
伍子胥知道,想要單憑三言兩語說服自己的父親是不可能的,而且今晚父親既然跟隨過來了,就肯定不會輕易放手。
他回首望了孟嬴,“你放心,無論如何,我帶你離開。”他說著,朝著這屋子外面又忘了一下,父親的身影依舊站在那不遠處,看這樣子,他是決意留在這里,等到王后的人到來為止了。
伍子胥不動聲色,徐徐走近了孟嬴的身邊,垂下了頭來在她的耳邊輕聲的說:“你找機會,先帶著孩子離開這里,找個安全的地方,我會去找你……”
孟嬴一怔,頃刻間卻是理會了伍子胥的意思,“那你呢?”
“他是我的父親,即便再為難我,也不會有危險的,但是你不一樣。”伍子胥朝著外面父親的身影看了一眼,煙蒂還有其余的擔心。
父親已經派人進宮知會了王后那邊的人了,如果王后那邊再派人過來的話,那時候孟嬴就算真想離開,也未必能夠如愿了。
孟嬴心中也是擔憂著,可是一想伍子胥說的并非沒有道理,便又點了點頭,隨后轉身就要朝著這房門外邊走去。
才走幾步,伍子胥卻叫住了她,孟嬴以為又有什么事轉過身來的時候,卻只見伍子胥從邊上拿起一件大氅朝她身上披去,“你身子還很虛弱,千萬當心。”
他到底,還是難以放心的。
孟嬴點了點頭,隨后走去,朝著后面奶娘所在的方向前去。
伍子胥便也朝著父親那邊的方向走去,兩人南轅北轍,借著這夜的黑影遮擋住了孟嬴的身影。
“父親。”伍子胥叫了一聲。
深夜的風雪濃厚,伍奢花白的頭上也已經落滿了冰雪,在伍子胥叫喚自己的時候巍巍一動,便有雪花抖擻而下,卻沒有說話,只是擰著眉一直怔怔的看著伍子胥罷了。
見父親不說話,伍子胥也不知該如何勸說的好,便又轉了話鋒說道:“父親,風雪如此深厚,您身體老邁,我先送您回府吧!”說著,更上前了一步去,作勢要攙扶他。
伍奢卻是伸出手一搖,“無妨,為父是在等待,王后的人不來,我不回去。”他已經是鐵下了心思絕不放過孟嬴的了,“希望今夜的風雪能夠再大一點,這樣到了明天,所有骯臟的東西都能夠就此掩埋下去,再不見天日。”
“父親,為何非得如此?”伍子胥語氣帶著激動,隨后,他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再看向父親的時候,甚至是帶著一絲懇求的語氣了,“父親,我是真的累了,這么多年戎馬倥傯,總以為能為楚室盡忠效勞,等到來日太子殿下登基的時候,給他一個強盛大國,在諸侯之間鼎盛強大,可是如今的楚平王,他值得我們為他賣命嗎?太子殿下的前程又何在?我還不如就此歸去……”
第一次,他將自己的心聲吐露。
伍奢也略感詫異,養兒這么大,也是第一次這么聽到伍子胥向自己說這些。
微微的怔忡,伍奢不置可否,“楚平王如何,有目共睹,為父向來賭的就是太子殿下,盡忠的也是楚國王室,豈可因噎廢食,一個楚平王的荒唐,就斷送了這么多年的心血?”
“可是就算她死了,楚平王也未必就會變得清明,該昏聵的還是昏聵……”伍子胥反駁。
“可是,她如果不死的話,楚國遲早栽在她手中,”伍奢打斷了伍子胥的反駁,趁著伍子胥還沒再開口的時候,伍奢不給他半點機會,兀自往下說去,“單憑子夷之死,如果讓孟嬴知道了的話,她會怎么做?如果讓秦國知道了的話,豈不是會傾全國之力打我楚國?”
“子夷之死?”伍子胥聽得糊涂,一下子無法明白父親在說的什么。
公子夷,不是在回秦國的途中遭遇山賊洗劫,不幸身亡了嗎?
伍奢一怒拂袖,“秦國向來貧苦之國,以戰養戰,以戰養國,秦君又是虎狼之君,真不敢想象,如若秦國當真傾全國之力攻打,楚國豈有還手之力?”
他年邁,卻看得深遠,心中更是擔憂。
“父親,您到底在說什么?”伍子胥還是不明白,卻是能夠感受到父親這深深的擔憂,壓頂般的讓人難以喘息。
“我說,如果我是楚王的話,既然要對公子夷下手了,就該清除干凈,留下個孟嬴遲早是個禍患……”伍奢干脆直白的說,不再將這個秘密藏著掖著了,“公子夷乃是秦君嬴籍最心愛的公子,更盛傳秦君未來是要將國位傳諸于他。
楚王霸媳為妃,為怕秘密泄露,什么事情做不出來?可是,既然動手了,就該斬草除根,留下孟嬴這么大的隱患,莫說是王后容不下她,就是老夫,也絕不可能留著她,等她將楚國盡數滅亡的。”
“公子夷乃楚王下令所殺?”伍子胥震驚了起來,一時之間難以置信。
可是,卻又無言反駁。
楚王是什么樣的人,伍子胥又豈會不知曉?
再看父親說得這般信誓旦旦,想必已是經過一番調查的了。
風雪,落在無聲的父子之間,忽然……伍子胥不知道該如何再勸說自己的父親了。
于此時,不遠處的回廊轉角的地方,那個披著大氅的女子,手中抱著那嬰孩,靜靜的站在那黑暗之中。
瑩瑩雪光照不到她的身影,可是,在這深沉黑暗之中,她臉上所掛著的淚珠,卻是格外刺目。
“原來,子夷……是他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