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霜苑的守衛一如既往的嚴,過往更是人跡凋零,是以孟嬴在這里面的蹤跡,除卻當時的韓夫人發現以外,再無人知曉。
而當日韓夫人死后,王子期便被王后帶走,撫養在王后身邊,倒也見王后此人心胸,悉心照料,真真是可憐了這個孩子,年紀輕輕的便死了母親。
孟嬴此生必定虧欠了韓夫人以及這個孩子的了,只是出乎了她意料之外的,卻是王子期,竟然在時過境遷之后,又偷偷的潛到了這冷霜苑之中。
當他從那面墻垣外投進來的一顆石子打破了這梧桐樹邊的水面的時候,孟嬴是詫異的,又聽到外面王子期的聲音的時候,“姐姐可還在?”
她更是驚詫不已,連連應聲。
王子期再次從那面墻垣外面爬進來,站定在孟嬴的面前的時候,恍如隔世。
孟嬴忍不住上前,將這個孩子緊緊的抱在懷中,“我以為,此生再也難以見你一面了。”她心中的愧疚無以言說,只能愧對這個孩子。
王子期還是一個孩子,只是許久不見,仿佛瞬間成長了不少,他任憑孟嬴將自己緊緊的抱住,有些不自然,“我……我也只是想來看看……”
更或許,他想來緬懷自己的母親,究竟是為了什么,竟然為她而死。
“對不起!”孟嬴卻只能有這么一句話,她松開了這個孩子,再一次定定的看著他,心中百味參雜。
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便是他帶著自己的目前在這面墻垣的外面,那個時候他翻墻進來的時候,是那樣的怯生生,那樣恭恭敬敬的對自己作揖,一幕幕都似乎還在眼前,但是此刻再見面,卻已經是天翻地覆。
“我父王,為什么要殺死我的母親?”王子期盯著孟嬴,即便他此時年幼,但是也并非不分事情,加上宮里謠言那么多,有中傷他母親的,他也想知道。
孟嬴卻是怔住了,她甚至都無法面對這個孩子的這個問題。
王子期卻是繼續開口,“他們都說我母親是細作,父王才處死她的,可我知道不是,她是因為你。”
他甚至現在都在連連懊悔,如若當時他不帶著目前來到這冷霜苑里的話,或許母親就不會死了,眼前的這個女人,她脫不開干系。
孟嬴站了起來,直視著這個問題,“孩子,你恨我嗎?”
她只想問這個問題,哪怕是王子期此刻怨恨自己的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不敢辯駁什么。
但是,王子期卻是出乎了孟嬴的意料之外,竟然搖了搖頭回應了她的這個問題。
孟嬴再次愣了一下,隨后,她又再問:“那,你恨你父王嗎?”她朝著這個孩子問,“恨他殺了你的母親嗎?”
這下,王子期卻是直直的站在那里,并沒有像方才那樣搖頭否認,或許在他的心中,是真的怨恨自己的父王,只是因為他是王父,又是國君,不可輕易言說出口。
孟嬴心中了然。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若有機會我會替你母親報仇。”她看著王子期,信誓旦旦的說。
王子期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又有著些許的害怕,“我在王后宮中,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若是父王想害你……我也會帶你離開。”
“你?”孟嬴心里一怔,隨后卻笑了起來,“謝殿下厚意,只是,不必了。”她對出楚宮,似乎都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整個楚國上下,已經沒有任何值得她去信任的人了,可以信任的都已經死了,依賴一個小小的王子期,她不想他步他母親的后塵。
然而,王子期卻是異常的認真,“我是知道的,目前臨死前想帶你出宮,我可以的!”
孟嬴心頭一暖,這一對母子,義薄云天,她銘記在心,“王子之心,我知道了。”
“美人姐姐!”王子期也沉吟了下來,“等我長大,我也會給母親報仇,我……我也想離開楚國。”
他不想在宮里天天面對殺死自己母親的兇手,可是,那個人也是自己的父王,他更想的是,和這個女人相互幫助,離開這里。
然而,孟嬴卻不想再連累王子期了,她搖著頭,“想要報仇,就只能留在這里。”說著,她的語氣一頓,隨后糾正了王子期的稱呼,“還有,我不是宮里的美人,我是孟嬴!”
“孟嬴?”王子期卻是似懂非懂的看著孟嬴,在那小眼神之中仿佛在并不斷的搜索。
叫孟嬴的,不是在東宮的太子妃嗎?
孟嬴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的似乎,便將手放在唇邊輕輕的“噓”了一聲,對王子期說:“記住,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
王子期錯愕的看著眼前這個貌美的女子,點點頭,心里卻是在開始激蕩了起來,心里仿佛有根線,似乎開始知道了父王為什么要處死母親,但是……他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似的。
就在王子期的錯愕的時候,從冷霜苑的門口外邊卻是傳來嘈雜的聲音,是冉憐兒的,“大王派我來開解美人,你們還敢攔我不成?”
這聲音聽起來,早沒有了前段時日的低眉順眼,現在她是飛上枝頭的冉八子,加上又得大王新寵,自是風光得不得了。
孟嬴不認得這宮里的其他人,再看王子期在這里,要是讓其他人見到的話,他的安危也是個問題。
故而,在聽到這外面冉憐兒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她便將王子期朝著里面一推,“王子,先進去躲一躲吧,記住,對外不要跟任何人說在這里見過我!”這是她唯一能夠保護這個孩子的方法。
王子期也是個懂事的,有了母親的前車之鑒,在孟嬴要藏起自己的時候,乖順的躲了進去。
孟嬴則是依舊站在這院落外面,聽冉憐兒的話語,似乎是沖自己來的,她也很詫異,在這楚宮之中,竟然還能有人能夠這么堂而皇之的來找自己。
冉憐兒走了進來,隔得不遠,便見到孟嬴孤身坐在這梧桐樹下的身影,那一身淡然,不施粉黛,落落從容的模樣,單單只這身影,便然她的心里有些難受,難怪大王會這么在意這個公主。
要她是男人的話,也會為了這樣的女子神魂顛倒。
她盈盈帶笑,款款步至孟嬴的面前,還沒等孟嬴開口,卻是出乎意料的朝著孟嬴福身,“憐兒見過公主殿下。”
這一聲公主殿下,讓孟嬴的手忽然攥緊了起來,瞠大了雙眼看著這個女子。
這一身琳瑯滿目的妝容,再加上這說話的強調,不像是楚王派遣來伺候自己的宮女,反而更像是后宮里的女人。
孟嬴冷冷的一勾唇,“你知道我的身份?”頓了一頓,又問:“楚王派你來作甚?”剛剛確實是聽到她遠遠的這么說的。
楚王派來的人,必定不安好心。
冉憐兒笑笑,悠悠的走近了孟嬴的身邊,卻是被孟嬴抬起一手,示意她依舊站在那里就好,不必再走近前來。
孟嬴這副生疏的模樣,冉憐兒也不介意,反而是真站定了腳步,“公主何必這么戒備,大王見憐兒善解人意,特地讓我來伺候的,何況……公主既然已經入了楚宮,何不收了心思,大王可把你當成心頭肉疼呢!”
孟嬴冷冷的瞥著她,不說半句話,她的來意,孟嬴也算是清楚了。
然來呢人卻還是繼續說下去,“公主要知道,現在楚國還是大王的,往后能不能落到太子建手上還未必,您現在在楚宮若是能站穩腳跟的話,來日定然也是風光無限,哪怕是取王后而代之,也不無可能啊!”
殿內,王子期聽到了這話的時候,忽然手心一緊,他小小年紀沒想到會聽到這些,但是,這個冉憐兒是一直跟隨在驪美人身邊的,她對王后的看法,自然也是和驪美人如出一轍。
王后,是個好人!
孟嬴卻是笑了起來,“楚王就找了你這么個人來當說客?”她帶著一死嘲諷,隨后站了起來,步履從容,卻是居高臨下,看得冉憐兒有些不自然。
“你既然知道我是秦國公主,那么最好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我往后如何,更是用不著你操心。”她說著,頓了一頓,眼角的余光瞥回到殿里面,“你既然是熊棄疾的人,也回去告訴他,最好像韓夫人那樣賜我一死,否則,他也不可能好過。”
她的語氣帶著威脅,更是冉憐兒這種深居宮中的宮女從來沒有聽過的狂妄。
“你……”冉憐兒有些畏怯的退了一步,“這里是楚國,你不用危言聳聽。公主也不必這么針鋒相對,大王吩咐我來是開解伺候公主的,還請公主保重好自己。”
“我是好是壞,無需你在此惺惺作態。”孟嬴冷冷的說著,隨后轉身朝著殿內走去,看這樣子像是在逐客了。
只是,還沒等走幾步的時候,孟嬴的腳步卻是又停頓了下來,猶豫著一下,又轉頭問:“我瞧你看著眼熟,那日在宮門口,可曾見過?”
那日在韓夫人被處死的宮門口,她身為侍女跟隨在驪美人的身側。
冉憐兒愣了一愣,不明白孟嬴為何忽然又這么一問,“我之前是驪美人身邊的侍女,自然當時跟隨在美人身側。”
“如此!”孟嬴再沒說什么,繼而轉身回去,將冉憐兒孤身一人扔在這殿外,好生尷尬,卻又不明白孟嬴這么一問的意思。
然而,卻只有孟嬴自己心里清楚,當日韓夫人,曾苦苦哀求一個美人救她,而而冉憐兒當時也在場,她帶著王子期回去的時候,正好看見那一幕。
那個時候,人心……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