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山遠,蕭山夢遠!
這嗚嗚的簫聲伴隨著這眼前的漫天花雨,四處傳蕩。
月夜之下,孟嬴的腳步卻是呆滯了下來,怔怔的望著這遙遠的前方,忽然之間淚如雨下。
“是你?真的是你嗎?”她狂奔似的朝著前方的那片花海的方向而去,腳下青磚青苔,久無人踏足這片荒蕪之地,她朝著這青磚小徑上跑去的時候,腳下羅裙一亂,腳下一個趔趄朝前撲倒下去,手上肘上吃痛,她抬起淚眼來。
但有落花凋零落在眼前,伴隨著她的眼淚一并落下。
看著眼前的這片花海,悠悠的,簫聲卻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已經歇下了,只剩下那片月色照著那片林子,默然無聲,仿佛就像是那簫聲從來都不曾出現過的一般。
孟嬴這下眼淚決堤,著實不能相信自己是錯聽,起身來拼命的朝著那片花海奔跑去,風聲凌亂,卻是再怎么也無法聽之得到那簫聲。
一如當時,他從自己的生命之中一曲遙遙相和,就這樣猝不及防的闖進了自己的世界中,之后又再悄無聲息的離開,任何痕跡都沒有留下,就仿佛從來沒有到過自己的世界中一樣。
孤身站在這林子之中,落花掛滿鬢發,從眉心處落下,伴隨著那被風吹得干涸了的淚痕,在這一刻,她忽然無奈的笑了起來。
“孟嬴啊孟嬴,我想你真的是瘋了!”她這笑聲之中帶著許多的無奈,更帶著咬牙切齒的憤恨,“從來都只是一場夢,看得太重,難道直到現在都還放不下嗎?這里是楚宮,他怎么可能會在這里?怎么可能會在這里?”
她喃喃的說著,踉蹌著的腳步猶如隨時要倒下的一般,那樣的蒼白無力,風吹起衣袂翩飛,像是被禁錮了的蝴蝶般,怎么都飛不出這片楚宮墻。
第一次,她有了輕生的念頭,如果就這樣隨風輕去的話,也是一種解脫,不是嗎?
步伐,緩緩的朝著前面的方向走去,這條小徑上除卻這落花鋪滿之外,便是她的身影,裙擺長長的拖行了一道痕跡,悠悠晃晃,一直到了這花海的深處。
美得猶如畫中,也凄涼得猶如畫中。
直到她走到了這林中的深處,遠遠的能看到月光照映著這林中的一口枯井,枯井里還有清波搖曳,跟隨著這月光的輝映,折射出一道清輝,有波光粼粼。
她站在了這井邊,倒影出她的容顏,秀發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被風吹散,就這般凌亂渙散,一滴淚落下去,打散了這古井的寧靜。
“秦國只怕是回不去了,你也是回不來了,或許……長眠于此,也不錯。”她哭出了聲來,回首看了一眼這身后的這片花海。
如此美妙的場景,唯一的遺憾便是,無你在身旁。
心一狠,她轉過身來便朝著這井口投了進去。
“姑娘,切勿輕生!”
一聲叫喚,清朗的聲音來不及阻擋她投井下去的動作,只見到花瓣落下的當間,路邊有石子穿行了過來,正好打在了孟嬴的肩膀上,力道之大,竟然打得她倒在了井邊。
“是誰?”孟嬴驚叫了一聲過去,跌倒在這井邊上。回首看去的時候,卻是呆住了,竟不能再言一語。眼淚在這一刻再度決堤,不敢再開口,便如此難以置信的看著這前方。
深怕此間只是一場夢境,而她的一開口便打破了這眼前的一切,驚了這水,也醒了那夢。
只見二人遙遙相望,同樣的錯愕僵凝,隔著這一片落花誰都不敢上前一步。
花海相隔之間,只見這一身甲胄的男子發帶如墨,在這深夜之中挺拔而立,而這手上拿著的正是適才的那一把玉簫,就像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一般,此刻再見卻是難以置信。
不是那伍子胥,又是誰耶?
“是你?”干澀的開口,伍子胥不自覺的緊握著自己手上的玉簫,心就像是在此刻被人緊緊的握住的一般,有些狂喜,又不敢張狂。
緩緩的一步步走近她的面前,一手拿著蕭負在身后,一手緩緩的朝著她的面前伸去。這修長的手指骨分明,布滿了老繭,撩開了她額前散落的秀發,就如此粗糙的覆在她的顏上,指腹與她的肌膚相觸的這一瞬間,她的淚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已勝卻人間無數。
“真的,是你!”伍子胥開口說,在說出這話的時候再也難以顧及其他的了,整個人也朝著這地上跪倒下去,只將她整個身子一拉,緊緊的抱在了自己的懷中。
此時此刻的相遇,不再需要多少的言語,他只想緊緊的將她擁抱在懷中,一如之前多少個邊關冷月,夢中的相遇那般。
不是夢!
孟嬴就這么呆若木雞的被他給緊緊的抱住,腦袋中此刻是一片空白,只聽到這鐵甲之下的心跳聲是真實的,而這緊緊抱住自己的力道也是真實的。
“真的,是你?”孟嬴也跟隨著他的這一句話,在這哭泣之中扯開一抹笑,卻是怎么也笑不出來,“為什么,為什么你不回來,為什么到現在才回來?”她質問到最后,聲音幾乎是扭曲的一般。
狠狠的將這個男人給推開,“說好了一別三月,為什么還一直等不到你回秦宮找我?既然沒再回頭,為什么又要讓我遇見你,走了就別再回來……既然回來了,為什么到現在才回來,為什么不早點,早點的話,或許……”
她說到最后無力再說下去,只將頭欺倒在這古井的邊沿上,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喃喃的說著,“早點到的話,或許一切都不發生,該多好!”她說著這話的時候,就像是一種祈禱。
可是,當她一閉上眼睛的時候,眼前所呈現出的卻是那夜楚王的肆虐,棲鳳臺之中的燭火燒不盡的憤恨,那個年邁的君王橫抱起自己,在那棲鳳臺之中翻云覆雨,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切,都已經發生了,不是一場夢!
她仿佛就像是從這夢中驚醒似的,睜開眼的時候看到伍子胥在自己的眼前,她豁然起身來,只想要離開這個男人,“我要離開,我得走了,這里不是我該留的地方……”
見她這么慌亂,伍子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卻抵擋不住她的掙扎,一心想要離開。他只能將另一只手一松,玉簫掉落在地上,雙手束縛住她的,叫了一聲,“你認不得我了嗎?我回來了,我以為,以為你還在秦宮,我沒想到你也到楚宮來了,你怎么了……”
心腔之中有按捺不住的狂喜,卻又驚詫于她此刻的反應,伍子胥只能盡量的平復下來她的情緒。
而孟嬴掙脫不開他的雙手,只能無助的站在當處,任憑著他的手緊緊的握住自己,眼光就像是寒冰一般的看著他,“我也沒想到,你竟然也在楚宮。”
風月之下,風吹花影,她的眼眸冰冷如死,這話語蒼白得讓人心驚,眼神也讓他心中一冷,緩緩的松開了手,“我本就是楚國中人,我誤了約定的時期,我正打算再到秦國找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孟嬴便冷冷的打斷了他,“不必了。”
伍子胥擰眉,“你聽我說,我并非有意失約,楚王命我出征……”
“你難道還不懂嗎?有些事錯過了,就再無法回頭,你可知道我是誰?”孟嬴冷冷的說,說著的時候又笑了出來,“楚王命你出征,你是誰?千夫長,還是上將軍,楚國需要你去捍衛?捍衛到如今船到江心,我再也無法回頭了,我真的無法回頭,你卻為了那個昏庸君王出征……”
“我乃伍員,戰令不可違,君命不可違。”伍子胥聽出了孟嬴這話中的嘲諷之意,也打斷了她的話。
而孟嬴的話也戛然而止,怔怔的看著他,“你是……伍子胥?”
那個名動天下的奇男子,楚國的猛將,孟嬴從來沒想過自己在秦宮所遇見的這個男兒會是傳聞之中的伍子胥,她只記得,
他說:他叫“胥”。只是,此刻她卻啞口無言。
伍子胥卻是轉身過去,彎下身來撿起了剛才掉落在地上的玉簫,背對著孟嬴,“現在你可懂得了?楚國和晉國又再戰起,我身為楚國臣子,須以家國安危為先,并不是我故意不去秦國找你,我只想凱旋歸來之時你會諒解,你只需再多等我些時日而已。”
“只此而已嗎?”孟嬴再也無力,只能退步,“你何不早說你是伍子胥?若是早知道你的身份的話,我死也不會入楚,死也不會的。我自己一個人在秦國,我就連等的人是誰我都不知道,伍子胥,好你個伍子胥啊!”
伍子胥站在當處,聽著她的責備,只慶幸道:“是我失約,一切都還為時未晚,我們還……”
“晚了!”孟嬴輕笑一聲,頻頻搖頭,只是有些話卻是不知道該當怎么樣說出口,“你我都已經不是曾經秦王宮里相遇時的舊人了,此時再說多也無益。”說著,她朝著那口古井那邊看了一眼,嘲諷道:“本該死的,卻沒能死,今夜或許也不應該再相遇才是。”
伍子胥眉心再次一擰,心中也有諸多疑惑,“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這里是楚國,有什么事你告訴我,我都幫你辦成……”
聽到他這話,孟嬴怔了一怔,半將信疑,道:“那如果我說,讓你帶我離開楚宮,我要回秦國,你能替我辦成此事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