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震驚之中，馬千愁跪在了老僧的面前。

他老淚縱橫，神色激動非常。

場中可能也只有他，在白天羽走進來的那一瞬間，就認出了白天羽的身份。

所以，他是最為震撼的。

白天羽的那種氣度，那種豪邁，那種世所罕見的武功……第一眼，他就認了出來。

場中的眾人更是臉色大變。

白天羽與萬馬堂不是死敵嗎？據說當年白天羽幾乎將萬馬堂給推翻，而老堂主馬千愁，與白天羽決戰之后消失，世人都說，是被白天羽所殺。

但是此刻，馬千愁居然給白天羽下跪？

誰能不驚？

這是怎么回事？

馬群空更是臉色慘變，整個人瑟瑟發抖。

白天羽淡然地看了馬千愁一眼，起身，把他給扶了起來，道：“何必跪我。”

馬千愁臉上寫滿了慚愧，他道：“當年寒鴉林中，如果不是刀神孤身一人，抗衡風暴，護我出來，現在我的尸體，已經爛光了。”

“后來刀神更是為我講解武道之要，因此，我才能達到如今的地步。”

“可是，刀神卻被我那逆子，勾結九幽道君所害，被逼進了死亡沙漠，十幾年來隱姓埋名……老夫慚愧！請刀神殺我!”

老堂主開口，那些往事歷歷在目，他乃是個知恩圖報之人，不會忘記分毫。

“父親……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何……為何你要這樣說，他明明是想毀了咱們萬馬堂！”

馬群空急忙開口，臉上寫滿了疑惑。

為什么昔日的仇敵，今日卻變成了自己父親的恩人……

馬千愁回頭，狠狠地看了馬群空一眼，喝道：“逆子，你懂什么！”

“你可知道，刀神當年，也曾是我們萬馬堂的一個牧童。之所以要滅掉萬馬堂，也是俠義所至。”

他如此開口，眾人更是大驚。

白天羽居然也是出身萬馬堂？

那么，為何又要滅掉萬馬堂？

這其中究竟有什么隱情 ？……

所有人都是疑惑非常。

看到眾人不解的目光，馬千愁深深感到，因為萬馬堂的事情，白天羽已經遭受了太多無端的仇恨，他由心而發，將當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

六十年前，大漠之上。

一家牧民三口，父親非常勤勞，每天辛苦地放牧，他的身體結實，又喂養著許多的牲畜。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母親則是勤勞的賢內助，會將羊毛織成綿密的衣服，會把青稞釀成最美的酒。她每天除了勞作，就是疼愛自己的孩子。

孩子長得很壯，虎頭虎腦。

一家人很幸福。

但是有一天，噩夢降臨了。

那是一天下午，為了響應萬馬堂的號召，所有強壯的牧民，要驅趕牛羊馬匹，前往一片遙遠的綠洲。因為當年干旱，萬馬堂的草場無法支撐。

在途中，孩子的父親被胡狼襲擊，死去。

回來的時候，按照萬馬堂的規矩，母親被一個新的壯漢所占據。

孩子多了一個后爹，對孩子自然很不好。又打又罵，經常讓孩子拼命地干活。

那時候，孩子已經懂事，他很不幸，但更為不幸的是，他發現這種不幸遍布在很多同齡人的身上。

萬馬堂管轄的牧民，都是那樣的窮苦，經常會被打罵。

而萬馬堂本身養著的武士，可以得到牛羊的供奉，可以享受高高在上的榮光，甚至，還可以在牧民死去之后，占了牧民的產業和妻子。

孩子很痛苦。

他開始偷學武功，每一次萬馬堂演武，他都會去偷看。他真的很有天賦，僅僅是偷學了幾個月，就在一次因為氣憤沒有忍住的打抱不平中，擊敗了一個年輕的武者。

但卻因此暴露了自己。

他被萬馬堂的人捉住，吊起來抽，抽得幾乎死去。

那時候，萬馬堂的堂主很嚴厲，意思是要弄死這個孩子，免得以后其他人，都敢來偷學武功。

孩子的母親聽說自己的孩子要死，哭得死去活來，加上多年被后夫打罵，身體不好，也在痛苦中死去。

但是幸好，老堂主的兒子也就是馬千愁，人卻還不錯，私底下放走了那孩子。

并且給了孩子一些錢。

孩子走后，很多年，馬千愁都已經記不起那孩子的樣子。

直到他成為堂主不久，那已經是三十年后，一個傳奇在西北冉冉升起——刀神，白天羽。

也就是哪一天，萬馬堂的噩夢即將到來。

白天羽來了，他為了報仇而來。志在推翻萬馬堂。

身為堂主的馬千愁，深知白天羽不可力敵，但是為了萬馬堂，他還是決然挑戰白天羽，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化解萬馬堂的困難。

寒鴉林，當他看到刀神的時候，他才明白當年那個被自己放走的孩子，已經成為自己的噩夢。

他當然敗了。白天羽卻沒有殺他。因為他當年救過白天羽。

但是白天羽也很堅定，一定會滅掉萬馬堂。不會因為馬千愁救過他而改變分毫。

那時候，白天羽已經有了更廣大的胸懷，更博愛的心。滅掉萬馬堂，不只是為了自己的私仇，也是為了更多牧民的自由。

那些牧民不應該承受萬馬堂的剝削和壓迫。

但風暴卻突然來襲，馬千愁已經重傷，無法逃開，但是白天羽卻背著他，獨抗強悍的風暴，一路逃了出去。

馬千愁深感萬馬堂多年給牧民們帶來的災難，也知道自己無力阻攔這場宿命，于是他不再反對，愿以一死，只求白天羽能給馬家留下一線血脈。

白天羽非但沒有殺他，反而給了他武學上的高深要義。馬千愁一見入魔，苦修十幾年。

……

“我本以為，萬馬堂已經被刀神所滅，可是我回來之后，卻發現……”

馬千愁的話語停了一停，眼中涌現了強烈的痛苦，道：“萬馬堂依舊很興隆，但是卻有更多的牧民，流離失所，承受著苦難和壓迫……”

“當年，祖上建立萬馬堂，本是為了團結牧民，幫助他們抵御匈奴人的劫掠，但是后來，卻成為了一處充滿罪惡的地方……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或許，這就是宿命吧……”

他的心中充滿了絕望。

因此，這次他回來之后，才會對待馬群空父子那么冰冷!

因為，他已經決心完成當年白天羽沒有完成的事情，告慰白天羽的在天之靈。

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白天羽居然還活著，而且，顯然武功更進一步，到了不可知的境界！

話音落下。

場中氣氛安靜下來。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復雜，他們實在沒有想到，一代刀神白天羽，居然還有這樣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想不到，白天羽居然也曾有過這樣的苦難……”

“自幼喪父喪母，對任何一個孩子來說，都是沉重的打擊。”

“更為難得的是，他之所以想要滅了萬馬堂，已經不再是為了一個人的私仇，而是所有牧民的公仇。”

眾人都是喃喃，看著拿著令人敬畏的老僧，神色復雜，隱隱然竟然有了一抹同情、敬佩。

就連李純罡，此刻都是不由得肅然起敬。他出身富貴家庭，從小接觸的就是劍，以高貴著稱的君子劍。

自幼，身邊陪伴的就是各種各樣的名師高手，想要什么樣的老師，就有什么樣的老師；想要什么樣的對手，就能找到什么樣的對手。

他的成就雖然同樣炫目，但卻在意料之中。

與之相比，白天羽的身世，才是真正的傳奇。

白天羽漠然，仿佛在聽另外一個人的故事。雖然這些曾經激勵他成長，讓他不斷變強，但是如今幾十年過去了，那種刻骨銘心的仇恨，已經化作風煙。

剩下的，只有一種執著。

萬馬堂，必然要滅。

“你還能記得這么多，足矣了。”

老僧白天羽微微一嘆，道：“如今我要滅萬馬堂，你可愿意？”

馬群空等人，都是緊張到了極點，如果萬馬堂被滅了，他們也就完了。

而劉鐵堂等人，更是震驚非常，他們預感到，從今日開始，西北的局勢將會被改寫。

“憑刀神裁奪！”

馬千愁敬重地開口，道：“就算刀神不說，我也會把萬馬堂給改掉。如今的匈奴人早已不見，就連暉賀人，都被李圖大將軍給殺得片甲不留，我又何必堅持？”

老僧點點頭。

李純罡眼中也露出一抹贊賞，馬千愁能有這樣的膽識，不愧是塞上豪杰。

“我等你，殺人之后，再決戰。”

李純罡開口。

說等就一定等。

白天羽點點頭，站起身來。

他的殺氣緩緩流露出來，頓時場中的所有人，都是臉色震驚。

一代刀神白天羽，要大開殺戒了嗎？

李圖見無法阻止李純罡和白天羽的一戰，不由得深深嘆了一口氣，道：“殺人則泄氣，萬馬堂的事情，我為刀神代勞了，請兩位盡管去吧。”

刀神白天羽，佛前煉心十幾年，心中積攢的一股氣，正如狂龍蟄伏，此刻出動，大開殺戒，則必然有損。與劍神一戰的時候，必然會稍顯弱勢。

聞言，白天羽猶豫了一下，氣息緩緩收攏，道：“李圖大人乃青天，西北萬馬堂的牧民，也是你的子民，你救他們，我放心。”

話語淡然。

但是，場中的所有人，卻都是大吃一驚！

馬群空差點跳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李圖。

而劉鐵堂等人，更是目瞪口呆。

……這人……是李圖？

不對，李圖明明不是這樣的。

“李大人，京城九幽堂一別，西北又見，你我緣分甚深。請你此間事了，到塞上寒鴉林，為我二人收尸，或者為我二人立傳。”

李純罡也淡然開口，他也起身，提著自己的劍，準備離開。

李圖也起身，內力一震，易容所用的顏料等等簌簌從臉上落下，恢復了他本來的容顏。

“真的是李圖！”

“他居然敢孤身前來萬馬堂！”

“真的太膽大了！”

一時間，周圍的劉鐵堂等人，無不震驚。馬群空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如喪考妣！

李圖并不理會，朝著刀神和劍神行了一禮，道：“請二位放心去，我會為你們收尸。”

他說得很鄭重。

白天羽轉身默然而去。

劍神李純罡隨即跟上。

他們兩人一前一后，就這樣轉身離開。

沒有一個人膽敢阻攔，灑脫的來，灑脫的去。李圖等人，目送他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