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將軍廟。
夜已經深了,大漠的深秋,變得越發的寒冷起來;魧④姀R煙火裊裊,一縷薄霧,輕輕地從廟宇之上飄過。
一點寒星忽閃忽亮。
一只烏鴉悄然落在了屋脊之上,低低地嘶鳴著,本是廟宇寶地,卻有烏鴉聚集,這并不是什么好的兆頭。
“去!”
寺廟的大院之中,一個蒼老的人影也看到了烏鴉,當即一聲輕喝,聲音十分低沉,似乎是怕吵到寺中其他沙彌的睡眠。
但是那屋頂的烏鴉,卻像是被雷音所震,瞬間整個身體都是一震,而后迅速展開翅膀,驚飛遠去!
“若是不死,也是你的機緣和造化!
院子中的老僧喃喃著,搖了搖頭。他居然是在向那飛走的烏鴉說話!
說完之后,他轉身坐在了院子中,把棋盤擺了下來,棋子一一落下,不多時,就形成了縱橫交錯的一局好棋。
沒有人知道,在這個深沉的夜里,一只烏鴉驚飛而去,在飛過了數里的路程,落在一片樹林之中的時候,突然一聲巨響,宛如炸彈一般直接炸裂開來!
“嘭!”
強大的力量轟然將整只烏鴉給轟碎,血肉橫飛,連一片完整的羽毛都沒有剩下!
更為驚人的是,烏鴉所棲身的那棵大樹,也被轟得開裂,樹枝斷裂無數,中間出現了偌大的裂痕!
十分恐怖!
無數的血沫星子灑進了泥土之中,成為了泥土新的營養,恍如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存在過這樣一只烏鴉一般。
……
“哎……對手難尋啊。”
老僧搖搖頭,又是一局棋完了,可是他依舊沒有找到所想要的東西。
局勢難舍難分,自己終究不可能下的贏自己。
這是一個死局。
每一個人都是有局限的,而這種桎梏在棋道上展現得尤為深刻,當一個人的境界達到了某種地步之后,就很難遇到真正的對手。
但是正是因為這種對手的缺乏,卻足以困死這個棋手一生。
圍棋是天才的游戲, 天才只要能將自己的天賦發揮出來,就能很輕松地成為大師。
但想要真正的接觸到棋道,卻需要將自己已有的一切進行改變,那種淬煉才是最為痛苦,最為困難,當然,也是最為有效的。
這種淬煉,一般都需要在不斷的切磋之中來提升。
所謂“以戰悟道”!
想是想到了什么,這一刻老僧的眼中,突然出現了一種復雜的神色,似乎是怨恨,似乎是落寞。
當然,還有很多是無奈。
“咚咚咚!”
就在這個時候,寺門忽然被人敲響了。
老僧躡手躡腳地起身,走到了四門,很費力地材打開了門。他笨拙的動作,實在是一個再也普通不過的老僧了。
開了門,門外的是一個中年人。
“進來吧!
老僧淡然道了一句,而后慢慢地走回棋盤邊。
那中年人雖然是虎目雄偉,身經百戰,但是此刻也是慢慢地跟在老僧的身后,不敢逾越一步。
“請坐。”
老僧開口。
中年人坐下了。
“怎么,李圖離開了?”
老僧為中年人倒了一杯茶,遞了過去,順便開口。
中年人眉頭一挑,他認真地看了老僧一眼,道:“執塵大師,我有一個問題,已經藏在我心里很久了!
執塵微微一笑,道:“葉將軍何出此言,你我都已經這般熟悉,如果有什么問題,請盡管問便是了,不過你應該知道,過去的事情,我不會再說!
葉嘯點點頭,道:“大師放心,葉某無意糾結大師的過去,我只是想問,是否當初你我第一次見到李圖的時候,你就已經認出了他的身份?”
執塵的臉上,卻是出現了一抹苦笑,道:“葉將軍,你太抬舉老僧了,不是老僧認出了李圖大人,而是李圖大人,幾乎已經認出了老僧!
聞言,葉嘯也是隨著苦笑了一聲,道:“葉嘯真是魯鈍,大師之前就已經提醒我,讓我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是我還是畏懼了……”
“大師與李圖大人相見,也不過一面之緣而已,但是卻能相知如此,果然是人杰之間,心心相印?上Я宋疫@凡夫俗子,居然也能有幸參與其中,結識二位!
聞言,執塵卻是微微眉頭一皺,道:“葉將軍何出此言?”
葉嘯起身,眼中似乎帶著一抹別樣的感情,道:“大師,你指點我多年,今日來,是怕大師不辭而別!
“葉某雖然魯鈍,但是卻能看出來,大師,似乎要走了!
他和執塵相交多年,從來沒有像最近這樣,看到執塵愁眉苦臉,恍如有什么扼住了咽喉一般,伸張不得,經常對著棋盤一個人發呆。
那種感覺,只有他當年跟隨老師學習,老師出了一個難題,讓他去解答,結果他冥思苦想都找不到出路的時候才出現過。
所以他明白,執塵一定是到了某種境界。
而這種境界,在這霍去病廟中,已經不可能有進展,當然,他也深深明白,依靠自己的力量,無法幫執塵提供任何幫助。執塵看著葉嘯,眼中忽然也出現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情感,他拍了拍葉嘯的肩膀,這一刻,他似乎再也不是那個謙卑有禮,虛懷若谷的老僧,而是變成了一個呼風喚雨,氣
勢逼人的大俠。
“葉嘯兄,你,也是有靈根的人,跟著李圖,多學學,此生的成就,必然還可以再上一步!
這幾乎已經是臨別贈言。
葉嘯凝重地點點頭,眼中帶著一抹感激,他從懷中取出了一瓶酒,道:“兄長你在佛門這么多年,不曾飲酒,但我想,以前的你,必然是豪飲千杯不醉!
執塵微微一笑,坐了下來,道:“葉兄,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葉嘯聞言,倒是頗為好奇,道:“兄長請說!薄拔以诜痖T修行,但從未修心,所以,我從來沒有真正的入佛門。其實真正在佛門的人也不多,天下僧人九萬九,盡管殺掉九萬八,剩下的一千人,九百九十九個身帶疾病
,要么是心中有病,渴望而壓抑,要么是身上有病,為了修心,把自己變成了殘疾廢人。所以這九萬九中,唯有一個是真佛。”
聞言,葉嘯的臉上也閃過一門奇怪,道:“如此說來,佛家修行豈非極難?為何世人對佛門,還這般向往?”執塵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嘲諷的微笑,道:“世人求神拜佛,都是為了那虛無縹緲的保佑罷了,誰是真信?絕大多數人,拜佛不過為了求壽命,求財富等等,所以他們真正信
仰的長壽、是金錢!
“至于修佛,也很簡單,我曾經見過一個真正的佛!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欽佩之色。
聞言,葉嘯神色鄭重,道:“弟愿聞其詳!
執塵微笑道:“三年前,我曾見一苦行僧人,于街道上討水討飯,周圍無人施舍,一美婦贈與他十金,結果那僧人尾隨婦人,直到深夜。”“我知道那僧人淫念已動,恐婦人遭到其毒手,故而跟隨。卻見僧人在婦人的窗下等待良久,房間之中,那婦人與其丈夫媾和,其聲撩人,僧人站立良久不動,我猜他會破
門而入,先殺其夫,再淫美婦。畢竟,那美婦丈夫身材瘦弱,而那僧人,卻是孔武有力。”
“不出些許時刻,那僧人果然潛進美婦家中,卻徑直到了廚房,找到菜刀,我本以為他要行兇,正準備制止,但那僧人卻手起刀落,將自己的陽根給斬了下來。”
“我正在吃驚之時,那僧人一聲痛呼,驚擾婦人夫妻,兩人奔至,僧人逾墻而走,僅僅留下男根一條,血粼粼地遺落在廚房之中,美婦兩人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那僧人,便是我唯一見過的真佛。我因此震驚,故而跟蹤其一年三個月,見其行,觀其人,真可謂真佛二字。”
執塵說完了,淡然地舉起酒杯,喝了一杯酒。
“兄長的意思是,欲要成佛,定要控制自己的欲望,在欲望膨脹的時候,將其扼殺?”
葉嘯若有所思地開口。
執塵卻是搖搖頭,道:“不是,我只是要告訴你,不是太監的和尚,都是假和尚。只有太監能真正成為佛。”
……
葉嘯愣住良久。
“葉兄,別了。如果有朝一日,你我還能相見,那時你會明白,今日之執塵,也曾光焰萬丈長!”
執塵起身,這一刻,他身上的佛珠驟然化成了齏粉,灑落一地,袈裟也碎裂成無數碎片,飛散于空中,露出了一身短褐。
他的身軀,偉岸而雄壯,分明是泰岳一般的鐵漢。
話音一落,他轉身就走,步子邁得極大,頭也不回!
葉嘯怔住,他看著執塵的背影,心中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道脫口而出,道:“執塵兄,李圖大人是個好官,請放他一馬!”
執塵的背影已經消失了。葉嘯的聲音,在空蕩蕩的霍將軍廟中飄蕩不已,整座寺廟,顯得清冷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