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那中年人忽然站了起來。
他站起來,身上的蓑衣忽然化成了片片碎草,隨風飄零!
身影欣長!
宛如一把劍!
月色之下,唯有這一道人影!
湖水忽然再次安靜下去,紋絲不動!
李純罡緊緊地盯著前方的九幽道君,他心中戰意凜然,無數的力道從周圍匯聚入體,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已經舒張開來!
多年前,他進九幽堂,讓九幽道君接了他一劍。
如今,他即將離開。
也應該一劍而別!
劍意無雙!
月色幾乎與他融為一體。
他的身影,幾乎在這月色之下隱形消失,他明明就站在那里,但是卻給人一種已經脫離塵世的錯覺!
縹緲無形!
這,就是他幾十年苦苦悟出的劍!
無影,無形。
號為“虛空之劍”!
前方的黑暗之中,九幽道君的身影再次出現。
出現了,可是卻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輪大月!
一輪浩瀚無雙的月!
這一刻,天上的月亮似乎已經消失了。
……
夜深了。
從此,九幽堂中,那湖泊成為一潭死水,雖然九幽堂覆滅之后,成為斷壁殘垣,雜草叢生,但湖泊卻百年無生機,就連一株水草,都不能在其中生存。
后二十年,曾有一宗師級人物入其中,被其中殘存的劍意斬為碎肉。百年前的這湖畔一戰,才緩緩被世人知曉。
后二百年,江湖神劍葉承恩于此,破湖水中虛空神劍,湖水乃重新煥發生機。
……
次日清晨。
一個青年推開了九幽堂的木門,他提著一條青魚,那乃是從街北菜市口買來的新鮮青魚。
九幽道君曾經說過,青魚背脊處的一錢肉,足以養百年精魂。
他臉上都是疲憊之色,但是眼中卻帶著難以言說的欣喜,像是終于完成了一件大事。
風塵仆仆,終于走進了九幽堂。
路過湖邊的時候,他卻忽然停住了?吹降厣巷w散的稻草,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終于一嘆。
走進了大廳之中,才發現九幽道君一夜未眠。
九幽道君身上披著一件棉袍,正在下棋。
和自己下棋。
青年便在一邊等待著,許久之后,九幽道君才灑下了棋子,道:“進來吧!
青年走了過去,將青魚放在了地上,道:“老師,我給您買了魚!
九幽道君卻是沒有看,只揮揮手,道:“今日不吃魚!
“因為,最好的一條魚已經走了?”
青年試探地開口。
道君笑了笑,道:“是啊,去病,以后這九幽堂,可就只有你我兩人,枯守寂寞了!
他的眼中帶著一抹落寞,和遺憾。
辛去病臉上也閃過一抹復雜,走了過去,為道君將棉袍拉緊了些。
他知道,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比九幽道君更加孤獨了。
“老師,為什么放小九走?”
許久之后,辛去病還是不禁疑惑地開口。
他不理解。
九幽道君門下,沒有一個人能夠離開。一則,是他們境界不可能達到,二則,能夠進入九幽堂的,無一不是天下英雄,放虎歸山,那是大損失。
九幽道君掃了一眼棋盤,眼中的寂寞更加濃郁,道:“這個世上最難得的,是對手。”
“李圖是我大道上的對手,圣上是我權術上的對手……”
“李淳剛加上白天羽,或許能再給我一個對手;蛟S兩個。”
他搖搖頭,眼中閃過一抹期待之色。
辛去病想說什么,但還是沒有說。
他明白了。
九幽道君這是給自己培養對手。
他的武功,已經到了一個無法想象的地步。
“這幾日你辛苦些,護國公完了,城中,要亂一陣子的。”
九幽道君忽然開口。辛去病默默點頭,忽然道:“阿三死了,小五廢了。阿三一人堵住了山海關,斃敵二百三十五人。小五單槍匹馬殺進東北大營,斬護國公愛將曾羽欒,沖殺五百步,丹田破
裂!
阿三,陜西人屠,萬丈冰。相傳其人力大無窮,曾一戰滅殺陜西綠林九十七條好漢,最后飽食人肉下山,兇名震四方。
小五,“鐵掌”,肖天君。十三年前縱橫江湖無敵一時,據說,肖天君是十三年前唯一有資格與九幽道君過招的人物,威名赫赫。
“加上西南死去的小六,咱們九幽堂,不剩幾個人了!
九幽道君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悲愴,像是在悲嘆,但是卻不是為任何一個人而悲嘆。
當一個人年老的時候,看見了死亡的時候,看見了身邊的老友一個個離去的時候,總是會有這樣的感慨的。
“道君,西北,可安好?”
辛去病終于還是問出口。
“放心吧,西北無事。董仲懿以為他那蠢貨兒子,能是李圖的對手,真是可笑……”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不屑。
辛去病放了心,悄然離開了。
他走后,九幽道君起身,將棉袍放在了一邊。
棉袍之上,是鮮血。
“老了。”
九幽道君終于一嘆。
……
宮中。
“咳咳……”
皇帝不斷地咳血。
宮門外,御醫無數,章重井為首的御醫每一天都在等待。
但是皇帝卻在十天前,就拒絕了治療。
沒有一個御醫,能夠再見到他。
唯有幾個從來不曾讓人見過的面生老太監,可以從容的進入寢宮。
血水染滿了手絹。
皇帝的臉上越發地蒼白,眼中的神色,也逐漸暗淡下去。
他還在強撐著。
死亡,就像一個影子,已經跟定了他。
這幾日,他就枯坐在暗室之中。
這里沒有別人的打擾。
唯有一張畫像。
畫像已經有些舊,畫上女子眉眼卻依舊。
皇帝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龍袍,他看著那畫中人,呆呆出神。
那年他年少,貪玩出了宮,正是元宵節,鬧著一定要去看看京城百姓的花燈。
猜燈謎,他第一次感受到那種樂趣。
他遇到了她,她很有才華,但是卻老是猜不過他。
她很不服氣。
一道暗巷中,侍衛戰死,十幾個黑衣人圍住了他。
那一次,他真正的害怕了,也是一生中第一次掉淚。
她就坐在屋頂,吹著笛子,笛聲悠揚,清麗的聲音中帶著打趣:“嘿,那個小子,你叫我一聲姐姐,求求我,我就救你,怎么樣?”
她把他帶回了古家。
那時候,她父親很嚴厲,逼問她為何帶了一個陌生人回來。
她哥哥人很好,說,那人只是一個朋友。
………
“咚咚。”
暗室的墻壁,響起了幾聲輕響。
他撐著虛弱的身體,走了出去。
“圣上,料理了!
很簡短的一句話。
“讓城中亂上三五天,再上朝!
他眼中是深不可測的星海,他面目冷漠,沒有感情,沒有波動。
天雪,仇,報了。
他再次咳出一口鮮血。
老太監道:“圣上,西北?”
皇帝抬眼,似乎朝著西北看了一眼,道:“西北無事!
“這幾日,你們可以不用守著我了,去尚賢殿。我死以后,他就是你們的主人。”
皇帝忽然開口。
他從來沒有立儲。
但這一刻,老太監什么都明白了,老太監忽然跪在了地上,淚如雨下!
“圣上,娘娘在天之靈……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