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王默正在協助孫雯雯摘芹菜，聽到響動兩個人面面相覷、分忙趕去客廳。

　　“天啦！”孫雯雯驚的花容失色，捂著嘴滿目驚惶。

　　王默卻是本能的奔向李蘇心，掀開貨架，勾起她的頸脖焦急地喊：“蘇心蘇心，你怎么樣？”

　　李蘇心這一跤摔的七葷八素，被王默攙扶坐起，空睜著眼睛木訥地看著對方，半響沒了反應。

　　“李姑娘沒事吧？”孫雯雯也跟著緊張起來，赴前一步詢問。

　　眼睛在她身上搜尋一遍，見沒有什么外傷，這才稍感安心。

　　幫助王默把她扶去沙發，孫雯雯這才蹲下身去撿碎玻璃。貨架是王默從中州家具商城淘的便宜貨，敗絮其里，質量差。這一摔，也就徹底報廢了。

　　貨架本身是沒有什么價值的，可惜了擺在上面的擺件。有做工精美的小花瓶、有框著玻璃片的相框、有植培、還有王默的一些獎杯……。但這些都不是最讓他心疼的，最心痛的，是被貨架砸傷的李蘇心。

　　李蘇心有些神智恍惚，在沙發上靜坐了一會兒才慢慢恢復意識。見王默在叫自己，盯著他輕一搖頭：“我沒事的王默，剛才滑倒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王默堪堪松了口氣，卻還是不放心，耐心詢問：“你看看有沒有哪里摔著了？需不需要送你去醫院做個檢查？”

　　“真的沒事！”李蘇心堅持說。但再看一眼地上的狼藉，心里挺不是滋味。

　　“王默，對不起，我……”

　　“你沒事就好了，那個不要緊的。”他打斷李蘇心說。

　　說完又看向正在一片接一片往簸箕里撿玻璃碎片的孫雯雯，近乎關懷地說：“雯雯，放那吧，我來收拾。”

　　孫雯雯抬起臉看向他們，嫣然一笑：“我來吧，你照顧好李姑娘。”

　　王默拍了拍李蘇心的肩膀安撫一句，還是堅持要親自動手。“我來收拾就好，你負責煮飯。別待會兒劃破手，廚房里的事情撂攤子……”

　　孫雯雯拗不過他，只好去廚房里忙碌。而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李蘇心心里失落落的，眉心緊蹙，黯然神傷。

　　這個時候手機又顫了顫，是王玉清回了她的微信。

　　……

　　城市的另一邊，濱湖江畔的一棟高檔別墅內。

　　王玉清回復完最后一條微信，手機隨手一丟，站二樓的護欄前伸頭張望一圈。

　　看到獨自坐在客廳沙發里的王建東，王玉清背起手踮踮腳尖、凝眸地搓了搓牙。

　　忽然心里有了什么想法，眼珠子一轉，喜笑顏開。

　　“啊，老爸……”王玉清踏著小碎步走下樓梯，見了客廳沙發里的王建東，直撲過去。

　　“老爸，我給你捶捶背怎么樣？我手藝可好了！”她說著就攥起小拳頭，饒有節奏的往王建東肩頭里砸。

　　“行了行了……”王建東招架不住，忙避了避肩膀、伸手揉一揉，不耐煩的問：“說吧，又有了什么新想法？”

　　“嘿嘿嘿”王玉清賠笑著，繞去王建東身邊給他捏大腿，雙手并用，揉面團一樣賣力搓著。“爸，家里太悶了，我能不能……”

　　“不能！”不等她把話說完，王建東厲目冷瞪，辛笑一聲：“你給我在家里老老實實待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心念念想著去上什么班，就是為了見王默，對不對？”

　　“哇，老爸，你連王默都知道了啊？”王玉清故作驚訝，在爸爸面前咯咯咯咯的笑了笑，接然又說：“我不是要跟你說這個事。我就是想問，家里這么悶，我能不能去爺爺那兒。”

　　“你這么磨人，你爺爺會想你去？”王建東倒是了解家庭成員的秉性，哼笑道：“你爺爺看見你，不拿掃帚攆你才怪。”

　　“誒呀，你都半年沒在國內了，有所不知，我爺爺現在可盼我去他屋了。上回還說等我放假了，讓我陪他去參觀什么渡江戰役紀念館……”

　　王玉清說到這里，埋頭在他懷里蹭著：“老爸~，讓我去陪爺爺吧，他都那么老了，多陪他一天少一天，說不定再過個一二年，就只能等清明節去小蜀山公墓陪他了。”

　　“你……”王建東氣的直搓牙，怒叱女兒道：“怎么說話的呢？虧你還是念過大學的人，怎么什么話張口就來？不經過腦子的嗎？”

　　“哼，你不讓去就拉倒！我不去了。”王玉清挨了爸爸一通批評，不僅沒有認識錯誤，還滿腹的不服氣。在王建東大腿上惡狠狠的捶一拳頭，怨啐道：“等你送我出國回來，他不死了才怪。”

　　說完，王玉清鼓著嘴氣呼呼的上樓了，腳步踏的很重，踩的木質樓梯噠噠作響。

　　看著悻悻離去的女兒，王建東抱著大腿唏噓呻吟。

　　臉上雖然掛著對女兒口不擇言的不滿，可心里卻電光火石之間有了動容。

　　話雖然很難聽，但道理不容置喙。

　　一位古稀老人，垂暮之年，他像住進了墳墓一樣關在另一棟別墅里，長年累月的沒有親人陪伴，想來，一定也是孤單寂苦的。而再有個一兩年，當孫女學成歸國，祖孫倆還能不能見一面也著實是個未知。

　　想著這些，滿眼都只有利益的王建東受到了一絲絲良心的召喚，有了惻隱之心。

　　“我明天中午飛香港。”王建東忽然提著嗓門喊。“本來想帶著你一起過去的，但又考慮到是個重要場面，怕你去給我搗亂，所以……就讓你爺爺看你幾天吧。”

　　后者踩踏樓梯的腳步一頓，欣然自得的笑了起來，眸然回首：“你去幾天？”

　　“三天左右。”王建東回答。

　　“啊！？才三天呀！”王玉清有點失望，他恨不得親爸爸這么一走，就再也不要回來了。

　　見女兒是這樣一個態度，王建東沒好氣的瞪她一眼：“你要是舍不得我，就跟著我一起去香港，。”

　　“才不要！”王玉清朝她吐吐舌頭，興高采烈的轉身上樓了。

　　……

　　視角再回到王默這一邊。

　　王默收拾完家中的狼藉，孫雯雯也燒好了菜肴，一碟接一碟端上桌。

　　李蘇心是座上賓，王默給她面前擺好碗筷、剝開一罐啤酒。

　　“王默，我現在喝不了酒的。”李蘇心禮遇的笑了笑，啤酒罐推回去“你們喝嘛，不用管我的。”

　　“啤酒都不可以喝的嗎？”王默疑眸看她一眼，將桌子中央的菜碟擺整齊、又端起李蘇心的碗給她盛湯。

　　后者輕一搖頭，綰一簇鬢發掛在耳朵上，伸手去接王默遞來的熱湯。

　　孫雯雯很是謙禮，像個女主人，待到他們落座后才提溜一個塑料板凳入桌。

　　“李姑娘，你嘗嘗我的手藝，怎么樣？”孫雯雯嬉著臉問。

　　她已經擺放不好自己的位置了，在這個屋子里，她像個女主、卻又像個女仆，也只有這樣才能找到一點自尊感存在感。

　　“嗯，真的很好吃。”李蘇心吃一口菜，贊不絕口。咀嚼著看看王默又看看孫雯雯，見兩人都像欣賞大熊貓啃竹筍一樣盯著自己，李蘇心覺出異樣，低頭看看胸口、銜著筷子問：“你們怎么不吃飯？看我做什么？”

　　后者面面相覷，這才后知后覺地顛顛筷子夾菜。

　　“說真的，我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天、跟一個名副其實的富二代同桌吃飯。”王默說著還頗為得意，筷根戳戳李蘇心，問道：“說起富二代，我連見過的都少之又少！但聽說你現在做的是名牌車，一定有很多富家子弟去看車吧？能跟那些人發生點人生交集嗎？”

　　孫雯雯正在喝啤酒，聞言嗆了一記。待咳勻稱了，才提一口氣看向王默唉唉長嘆：“富家子弟是挺多的，但那種人，看你一眼就跟看馬路旁綠化帶里的香樟樹是一樣的眼神，你在人家眼中也真的只是起到香樟樹的作用。”

　　孫雯雯說到這里看向對坐的李蘇心，又對王默挑了挑眉：“像你這樣能把富二代領回家里，我這個職業再前端也望塵莫及。”

　　見他們說的開懷，李蘇心猶豫著，還是不忍心告訴他們真相。隱瞞并不是因為虛榮心，也不是有什么想法，她只是找不到解釋的契機，好像每時每刻都需要這個身份來藏匿自己。而那個真正的李蘇心，其實比他們想象中的豪門子弟還要陌生與不堪吧。

　　王默和孫雯雯又圍繞富二代的話題互相調侃，因為他們的家境相同、職業相似、接觸面也大同小異，言語之中總能毫無預兆的契合，思維方式相近，說話很默契。

　　這時候李蘇心就看到他們因為說到了一個自己聽不懂的事情開懷大笑，王默的嘴里甚至還包著米飯，這一笑，飯粒就從合不攏的嘴巴里往碗里掉，濺的桌面上一片狼藉。

　　笑著笑著，王默的電話響了起來，是媽媽打給他的。

　　接完電話，王默擱下手機，向孫雯雯攤攤手說：“你終于可以解脫了。”

　　“什么？”孫雯雯不明所以。但問著，她也隱隱約約有了預感，臉上的笑容凋零了幾分：“是方阿姨要回來了嗎？”

　　王默點點頭，接而看向李蘇心說：“看來我們得啟用預備方案了。”

　　李蘇心瞪著大眼睛半響才明白過來，苦笑道：“你還是抓緊給我找房子吧！”

　　“放心好啦，我媽很好相處的。”王默說著擱下筷子，擼起衣袖、疊起碗碟。

　　“雯雯，蘇心姑娘有傷在身、行動不方便，我一個大男人也幫不了她。待會兒我負責洗碗、你負責協助她洗漱。”

　　孫雯雯爽快答應，三個人相視而笑，氣氛融洽。

　　考慮到李蘇心要在家里住一段時間，王默給她單獨收拾出一個房間，被褥都是新的，又簡單布置了一下房間環境。這時候孫雯雯打開洗浴室的門，幫助李蘇心小心翼翼的往外走、送去房間里。

　　轉回頭，看到蹲在陽臺搗鼓著什么東西的王默，孫雯雯疑了疑神問：“你在修什么？”

　　“哦，是蘇心姑娘的拐杖。”王默回眸笑著：“家里的地磚太滑了，我要把它改良一下，這樣李蘇心才能自己行走啊。”

　　孫雯雯徑自點點頭，舌頭在嘴巴里鼓了鼓，還想說什么，見后者這么專注，也就沒好意思打攪，

　　原地踮了踮腳尖，對王默說：“那個……我先回去了，你照顧李姑娘可以的嗎？”

　　“沒問題的呀！”王默再次回眸一笑，對她點點頭說：“不早了，你回家休息吧，明天是工作日了！”

　　“那我走嘍？”孫雯雯擺擺手，可王默只是背對著她嗯了一聲，沒有送她、也沒有道別，專注地給李蘇心的拐杖安裝防滑墊。

　　塌了塌眉，孫雯雯輕嘆一口氣，轉身出門。

　　剛走到王默家樓下，忽然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迎著自己輕靈地擺著手掌：

　　“嗨，雯雯姐……”

　　看著眼前有著一雙大眼睛的小女孩，孫雯雯愣了半響才想起她的名字。

　　“夏……夏小雪？”孫雯雯有些詫異，上下打量一番，怪異地問：“你來找王默的嗎？”

　　“不是呀，我來找你的。”夏小雪恬美一笑，低下頭，從口袋里探出一把錢雙手捧上。

　　她的身板很嬌小，卻穿著和自己身段不協調的松垮衣服，脖子后面墜著連衣帽，像個布偶浣熊。而她掌心捧起的，是一把疊放整齊卻又面額凌亂的錢幣。有百元大鈔，紅燦燦的、有十塊二十的零錢，整整齊齊的疊在一起，一眼看上去只覺得多，具體有多少只有點了后才知道。

　　孫雯雯看到送至跟前的一捧錢，驚愕不已，可能是意識到了什么，喉嚨滾了滾問：“小雪，你這是做什么？”

　　“麻煩你幫我把這些錢給王默，好不好？”

　　“啊？”孫雯雯搖搖頭：“你可以自己給他。”

　　“不行的！”夏小雪眉關凝了凝，抿一抿唇說：“你之前不是說，王默是個有氣節的人麼？我給他他肯定不會要，說不定還會罵我一頓。我想了，只有你知道他欠了那么多的錢，我這點雖然不多，但能湊個數也好呀！你幫我把錢拿給他，就說是你自己的……”

　　李蘇心聞言僵住了，那本是自己隨口撒的一個謊，是想讓這個單純無知的小女生離開王默的視線，卻沒想到，她竟然信以為真了。

　　李蘇心本想拒絕，但看到這些錢里參雜著那么多的零錢，最小的面額是五元。這讓他意識到，下小雪奉上的不是錢幣、而是自己的純真。假如現在拒絕她，這傻丫頭保不齊會找別的人幫忙、或者直接找到王默。那么到時候自己的謊言就會被拆穿。

　　想到這里，李蘇心有了些后怕，不由自主了接住了那一捧錢幣。

　　“小雪，其實……”

　　不等孫雯雯向她解釋，夏小雪忽然輕靈的一轉身，從身后提起一口大號的網狀袋，袋子里七八糟的擠滿了易拉罐和塑料瓶。

　　“麻煩你了哈”小雪說著沖孫雯雯欣悅地笑著，小胳膊提起網兜袋、往肩膀上一扛，向她擺擺手：“我走了，回頭再來找你。”

　　夏小雪的網兜袋很長，即便背在肩上底下還是會不時的拖到地面，這樣一走路，袋子里的易拉罐就發出嘩啦啦啦的聲響。

　　孫雯雯看一眼手心里的一沓錢，很厚，卻因為大多是零碎錢，應該不到五千元。

　　一個來自四川大山的在校學生，生活拮據，能有多少錢？可能她一學期的生活費都沒有這么多。

　　看著她，孫雯雯陷入了兩難。自責、懊悔、后怕。而她卻又只能懦弱的逃避，不想在她面前承認謊言、又不想自己的謊言被拆穿，即便是錯的，她除了默認，一時之間找不到更好的處理辦法。

　　月光很濃、很沉，盤根錯節，壓的人透不過氣。

　　可眼前的女孩子卻邁著歡快的步伐，動作敏捷輕熟，像個精靈一樣充滿靈性。她的動作很靈敏、順暢，看上去充滿了活性。

　　孫雯雯看到她拖著袋子直直的走到小區門口的垃圾桶前，那里有個石臺，并排擺放著三個藍色垃圾桶。

　　三個垃圾桶都很高，夏小雪雙手趴著桶沿踮腳張望，又伸手進去扒拉扒拉。可能沒有她要的東西，駐神看了會兒，又利落地轉去另一個垃圾桶。

　　還是雙手趴著桶沿踮腳張望，這個桶里面有啤酒罐，她見了像是發現了什么隗寶，臉上喜悅，雙臂借力往前一竄，伸頭進去把易拉罐掏了出來。

　　孫雯雯見她雙腳離地，幾乎半個身子都探進桶里了，不禁為她捏了一把冷汗，生怕她一頭栽進去出不來。

　　好在藍色垃圾桶只是晃了晃，前后搖曳兩下她就退了回來。然后把撿到的易拉罐往地上一丟，小腳掌啪嘰一聲踩扁，利落地撿起來、丟進袋子里。

　　抖了抖了網兜袋，戰利品發出嘩啦啦撞擊聲，她的臉上洋溢起滿意的笑容。但并沒有就此而止，她又動作快速地轉回身，趴第三個垃圾桶里張望……

　　李蘇心看著她，心里沉甸甸的，比那一麻袋的易拉罐還要沉、還要亂、還要嘈雜轟鳴。

　　夜幕里，她看到夏小雪周而復始，拖著比自己還大的網兜袋，嘩啦啦啦啦~，走進了無盡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