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完了沒幾天,某日傍晚,童朗又“湊巧”路過了方辰的學校。
來都來了,不如進去看看她?反正今天這日子也挺好的。
童朗想著,抬腳就直奔三樓的某間工作室。
有人來的比他早。
“你怎么想到用巖彩加金粉上色的?華麗又富有宗教感……很貼合我這次的故事氛圍。太美了。”
趙旬聲音輕快。
“我看有人也用這種顏料來畫唐卡之類的東西,你這本不是以尼泊爾為故事背景么?我感覺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就試了試。”
方辰似乎也很開心,開心得語帶笑意。
兩人還在繼續聊著,童朗也依然耐心地聽著。
“阿辰,你若是再畫好些,我的文字都要配不上它了。”
“大作家,你再這么說我可就要當真了啊。”
“我幾時騙過你?好了,不說這個了,去吃飯吧。今天我請客,就上次說的那家法餐,怎么樣?位置都訂好了。”
“什么日子啊?還要吃法餐,這么奢侈。先約好了,不管是吃鵝肝、松露還是魚子醬,都不能抵稿費哦!”
趙旬似乎頓了頓,再才答道:“今天,是……我生日。”
方辰似乎是驚呼了一聲:“啊?怎么不提前和我說!禮物都沒買呢!”
“你的畫不就是最好的禮物?快走吧,我已經餓了。”
說話聲音消失,但隨即又傳來一陣收拾東西的響動。沒一會兒,方辰和趙旬的身影在工作室門口出現,并排走下了樓梯。
等他們走遠,童朗將身體從陰影中挪了出來。
光打在男人的臉上,卻帶不走他身上籠罩著的陰霾。他穿著件黑色大衣,捧著束那人最愛的郁金香,垂首靜立。
他很想追上去,把本該屬于他的一切搶回來,但腳卻連一寸都動不了。
自己沒這個資格。
他……不是以前的那個童朗了。
那個讓人嫉妒的少年,意氣與春爭,活得肆意,愛得暢快,無所畏懼。
現在的童朗卻不行。
他畏縮,他自卑,他懦弱偏激又暴戾。
他配不上,也賠不起。
*
方辰一走進餐廳,就覺得今天這日子似乎很特別:玫瑰花的香味飄散在空氣里,街上走的,餐廳里坐的,好像都是一對對的……情侶?
等等!難道今天是……情人節?!
方辰拿出手機看了看日歷,頓時有一種奇怪的惶恐感覺襲上了心頭。
童朗會不會來找她?應該……不會吧?
不來最好,最好不來。
她才沒盼著呢,哼。
趙旬剛坐下沒一會兒,接了電話就出去了。方辰心不在焉地喝著水,有些不安,有些心悸。
“對不起,剛剛出去拿了點東西。”去而復返的男人,手里捧著一大束桔梗。
花語是永恒的愛,也是無望的愛。
“玫瑰太俗氣,我覺得它更配你。”
趙旬將花遞過來,方辰沒接。
“趙旬,我不喜歡別人騙我。”方辰看著他,縱容自己這一刻的得理不饒人與小題大做,“你生日不是今天,是下周。我查過了……就剛剛。”
“你……不是不喜歡別人騙你吧?”趙旬在她面前第一次沒笑出來,“你只是不喜歡我。”
“嗯。而且我也不喜歡桔梗,也不喜歡吃法餐。”
她喜歡郁金香,她喜歡吃雞蛋面——童朗做的。
“你還是這么直白。”趙旬表情苦澀。
“說清楚對我們都好。我挺自私的,不太舍得失去你這個朋友。”方辰把話說得很直接,沒有任何余地。
趙旬扶了扶眼鏡,最終還是露出一個淺笑:“我也一樣。”
“那祝你節日快樂。謝謝你,再見。”
方辰說著拿起包包就走。趙旬卻拉住了她的衣袖:
“那個人值得你這么做嗎?你在等他什么?等他離婚?還是等他……”
趙旬顯然誤會了童朗與方辰之間的關系。
“他沒老婆,也沒女朋友。”
方辰將男人的手輕輕拉開,回身露出一個篤定而自信的笑:
“他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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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辰回到住處時,七點都還沒到。
室友搬出去已經一周了,所以現在這棟三層小樓里只有她一個住客。
在冰箱里拿了點面包和牛奶,方辰上了樓。
她住的套間里漆黑一片——里面臥室里的燈昨天就壞了,窗簾也沒拉開。
橫豎是不想吃飯了,方辰隨手將面包放在了套間外的桌上,摸索著在柜子里拿了些換洗的衣裳就進了浴室去。
洗完澡,擦了水乳面霜,不過也才八點。
又是一個難熬的漫漫長夜啊……
方辰想了想,還是拿起手機,想給那人打電話——被塞滿視野的玫瑰和擁抱刺激到的她,相當焦躁。
反正再出趟門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是重新化個妝,方辰又不嫌麻煩。
只要他說“好”。
電話接通,男人的聲音有點啞,好像是剛睡醒。
“喂?什么事?”
“喂?什么事?”
話筒和身后的床上,同時傳來了聲音。
方辰愣住了。
男人顯然也愣住了。
“我……”
童朗有些尷尬地從方辰的床上坐了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有家不回,要跑來別人屋里躺著。
躺著就算了,怎么還睡著了?
不過是以為她不會回來罷了;不過是有些難過,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又剛好有她家的鑰匙罷了。
他可是房東呢。
到期了,來收租的。
“居然勞煩您親自來幫我修燈泡?還真是個熱心腸好房東啊。”方辰說著,突然隨手就將一個抱枕砸在了童朗身上,“要來就光明正大的來!這算什么?!差點嚇死我了!變態啊!”
“你怎么知道房東是我……”
“我又不是傻子!哪有房東管水管電帶保潔,租金還三不五時打個折的?還有,我那室友不就是帶了一次男朋友回家么,你至于把人趕走?我一個人孤零零住著,你就滿意了?”
被女人揭穿,童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然后他想到了什么,問道:“怎么不……在外面多玩會兒?”
“我-樂-意。”方辰氣得要笑出來了。
“他有什么不好?”
方辰隨手拿起面包就咬了一口,吐詞不清:“他好?那你和他結婚去啊!管我做什么!”
屋內沒有光線,童朗的眼前一片漆黑,但他還是聽見了女人咀嚼的聲音。
“沒吃飯?”他問。
“恩。”
“出去吃?我請你。”
“不去。我澡都洗了,不高興換衣裳。”
方辰嘟著嘴:再求求我啊!求求我我就化妝換衣裳去,如果心情好,我還會換上那套新買的內衣——女人今天很任性,她就想端著,就想吊著,就想被哄著。
“那去我家?我給你做飯。你這邊冰箱里都是空的。”
童朗最樂意哄她——一如既往。
“去你家還不是要出門。”
“披個外套就行,不會有人看見的。”童朗聲音更溫柔了,連哄帶騙簡直。
方辰嗆他:“你不是人?”
童朗回道:“我不是外人。”
方辰繼續:“所以我是你內人?”
童朗無語:“方辰,別鬧。”
“那我不去了。”
童朗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后慢慢向女人走近。他雖然很小心,但腿還是被床沿狠狠絆了一下。
嘶。
他好像被撞得很厲害,很痛;那聲痛呼聽起來有些夸張,夸張得有點假。
但方辰還是心軟了——她想起了小時候的很多個夜晚,想起了她的肉肉。
放下面包,方辰披上外套,拉住了童朗的手。
“跟緊了啊,出了這屋就好了。”
“嗯。”
兩人緊緊牽著的手,一直到了車上才松開。
“你開得了車么?”方辰有點不放心。
童朗安撫道:“還行,路上有燈。你幫我看著些,我開慢點。”
戰戰兢兢地到達目的地時,時間已經不早了。
“我要吃面。加雞蛋,兩個……哦不,三個!”
作為客人,方辰沒有半分客氣,只有趾高氣昂。
童朗點了點頭,但還是先將女人抱到了沙發上,然后拿了個毯子將她團團裹住。
“不該讓你就這么出來的。”他一邊用手揉搓著方辰裸露在睡袍外的冰涼腳踝,一邊懊惱,“暖和點沒?”
溫柔陷阱!芳心詐騙!
這竊玉小賊,實在是狡猾得緊哪,該打!
方辰抬腳就猛踹了童朗胸口一下。男人順勢坐在地上,雙手撐地,一臉震驚。
多狼狽的場景啊!
可童朗卻突然低低地笑出聲來,眼角眉梢都飛揚:“踢得好。要是不解氣,吃完了再繼續踢,更有勁兒。”
他爬起來就要繼續揉方辰的腳。
方辰又想蹬他,可腳腕子卻被人抓得緊緊的:
“你、你賤不賤啊!”
“嗯,特別賤。你耐心等會兒,吃了面補充好體力再踢,嗯?”
童朗站起身就去了廚房。
方辰兜著顆撲通通亂跳的心,拿起手機對著小怪獸大殺四方。
一刀,兩刀,三刀……刀刀致命,卻仍覺不盡興。
殺到第十七關,手機被人抽走了。
“乖,吃飯要專心。”
又來。
童朗這人雖然賤,但廚藝卻實在了得。
不過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雞蛋面,卻被他煮的精彩至極——面條勁道,燙頭濃郁,雞蛋還是溏心的。
方辰稀溜溜幾口就吃完了,卻還意猶未盡,饞得差點舔碗。
“晚上不能多吃,所以沒給你做多少。”童朗安撫般揉了揉她的發,很自然地拿過碗去洗。
然后,女人又用手從后面環住了他的腰。
“肉肉,我們結婚吧。”
一模一樣的臺詞動作,換來一模一樣的僵硬和沉默。
方辰的額頭抵在他背上,放任自己眼淚橫流:撩她,卻不愿意收了她……
這人真壞啊,但也是真的招她喜歡。
但她就要撐不住了呀。
“既然這么想結婚,你……為什么不接受趙旬?”童朗轉過身,用衣袖幫女人擦拭眼淚,姿態語氣都還是那么溫柔。
“我不是想結婚,我是只想和你結婚。”
“那你好歹試試別人啊,萬一他……”
“我又不喜歡他!試什么試?”方辰一氣,將自己與他距離拉開,然后抬手把剩下的一點眼淚抹掉。
才不要哭給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看呢!
“也對。”童朗聽到這話,突然就笑了,“長得又沒我好看,你當然不喜歡。”
“你還笑!我告訴你,你渾身上下也就這張臉能看了!得意什么啊!”
說完,方辰隨手在臺子上拿了瓣兒切好的西柚,狠狠地咬了一口:咬死你,咬死你,咬死你個得意洋洋的壞東西!
果汁從唇縫里溢出,她伸出舌頭舔了舔,又塞了一個到口中。
正在專心咀嚼的女人沒發現,對面那個男人正認真地盯著她。
盯了一會兒,他垂眸,再抬眼,睫毛煽動間,那汪清澈見底的泉,就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淵。
童朗一把將方辰抱到了流理臺上坐穩,然后將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是包圍,也是禁錮。
他稍稍彎腰,讓兩人的視線平齊。
“這個……有那么好吃嗎?”
他的聲音緩和低沉,就像是淬了毒的匕首,不過在方辰心上輕輕一劃,就將她瞬間麻痹。
這人要做什么?不想繼續說剛才的事,所以就這么隨隨便便地想轉移話題?
沒門!
方辰一時有些氣憤:她不爽,那他也別想好過。
“好吃啊,可甜了!甜得牙疼!”
她撒謊可從來不打草稿。
“哦?”
“不信你就自己試試唄。”
“嗯,我試試。”
說完,童朗就含住了方辰的嘴唇。
男人一只手緊緊托著她的背,一只手死死掐住她的腰,嘴則重重地抵在她的唇上,一下一下地進攻,撞得她頭不停地后仰。
方辰被裹在這人懷里,就算想掙扎都動不了。
何況她根本就不想掙扎。
切,原來是這么個試法啊……方辰心里不屑:那就多讓他嘗嘗——嘗嘗她的苦澀,嘗嘗她的酸楚。
她放松肌肉,伸出舌頭,勾著他,含著他,吮著他,纏著他,讓他完全體味,然后徹底懂她。
今天是個多好的日子啊!月黑風高,孤男寡女,正好能平衡一下荷爾蒙。
可方辰還是用手將童朗抵開了:她只是給他嘗一嘗酸澀,但并不想讓他吃到甜頭。
他壞,他不配。
被打斷的男人沒有勉強繼續,只是稍稍放開了點距離,然后將她的頭抵在自己胸口,低聲笑了出來。
“小騙子,明明這么酸,還騙我說好吃。”
“那你還啃個沒完?呵,饑不擇食!”
“我很挑食的。餓了……就只想吃你。”
童朗將方辰拉起摟在懷里,然后用臉有一下沒一下地拱著她的頰,她的耳,她的頸——好纏人,像只竭盡全力想要討人歡心的狗狗。
方辰無望地閉上眼睛:壞了壞了,又要陷進去了。
“你剛剛說……就想和我在一起?”童朗突然開口,聲音聽起來有些沒底氣。
“啊?嗯……嗯!”
女人突然有點緊張:這是……有戲了?
“那你可要想想好。”童朗稍微站直了點身體,但手還是放在了她的腰上,“和我在一起,你不僅要承擔丈夫隨時會變成盲人的風險,同時也會失去做母親的機會。你的人生……注定不會圓滿了。”
方辰慌忙坐直了身體,將手掛在了童朗的肩上:“我想好了!我早就想好了!”
“用后半生照顧一個瞎子也不怕?”
“不怕!”
“沒有孩子也不怕?”
“不怕!你別和我說什么圓滿不圓滿,這世上又有誰的人生是圓滿的?如果結婚生子就能讓人生圓滿的話,為什么還有這么多人不幸福?我不知道真正圓滿的人生是什么樣的,我沒見過,也沒有人見過。但我知道,如果沒有你,它一定是殘缺的。”
“如果沒有你,我就一個人孤獨終老,我誰都不要!”
童朗低下頭,有咸咸的東西灌進他的嘴角:居然在女人面前哭了,他真的是越來越沒用了啊。
“可……我怕你會后悔、會怨我。”
“我早就怨你了啊。”方辰將頭擱在他的肩膀上,不去看他的淚,“我怨你膽小,怨你懦弱,怨你為什么不在那年就把一切都告訴我。”
“告訴你,也只是平白讓你傷心而已。”
“不,你要是告訴我了,我也許能少等十年。”
童朗一愣。
也是,如果早點告訴方辰,或許她當時就會選擇放棄也說不定啊!早點放棄他,總好過她把愛,用十年等待釀成執念,然后換來這個殘缺的結局吧?
沒來由的懊悔與苦澀,充斥了男人的心。
“對不起。”
是他耽誤了她。
“恩,你確實對不起我。畢竟,如果你早告訴我了……我就不會白白等這么久。”
說完,方辰感受到了男人突然的低落:這個傻子,把她想成什么人了?
她很想讓他再多難受一會兒,但終究還是沒忍心。
附在童朗耳邊,方辰輕聲道:
“我不會白白等那么久,因為我會主動去找你。”
“不管你躲到天上,還是地下,或是躲到銀河的另一頭,我都會找到你。不用爭論誰該去走那九十九步,你只用原地等我就行。我會自己走完……不,我會跑完一百步,然后面對面來問你。”
“問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敢不敢和我在一起。”方辰捧起童朗的臉,細細地將他的眼淚吮吸干凈。
“肉肉,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男人用行動回答了她。
深深的吻,是最具誠意的邀請,是不能反悔的約定。
以前的童朗,明亮如皎皎白月,磊落灑脫,擁有著無窮無盡勃勃生命力;可現在的童朗,是隱在黯淡長夜里的孤寂幽靈……他病態、脆弱而偏激,扭曲且怪異。
拉她一起下來吧?
她說她愿意。
那就一起墜入地底。
反正兩個人在一起,不管天堂還是地獄,都隨意。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4000,水到渠成系碼字,用愛發車,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