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辰是被臉上奇怪的瘙癢感驚醒的。
“要開飯了?” 她坐起來,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問站在床前的童朗——剛睡醒的女人,聲音里帶著點慵懶又迷糊的調調,可愛而不自知。
“嗯……大家都在樓下等你。”童朗說完,有些不自在地偏過頭去。
聞言,方辰點了點頭,然后抬手抓了抓自己的臉頰。她眼睛半瞇,顯然還還有點沒醒透。
“這屋里好像有蟲子!迸诵÷暠г。
大冬天哪來什么蟲子?
童朗有點想笑,但又有些慶幸,還好她現在是迷糊的,不然……
怪就怪自己太沒定力。
輕嘆口氣,他提步出門,走到門口時卻停了下來,回過頭對女人說道:
“你晚上睡覺的時候記得把門窗都關好,就……不會有蟲子了。”
晚飯是童朗和艾利歐一起做的,中西合璧,很是豐盛;尤其是搭配上莊園里自釀的陳年葡萄酒,那滋味,讓一群餓鬼酒鬼快活似神仙。
吳賽賽提前知曉了童朗的安排,所以吃飯時一直給艾利歐勸酒?蓱z這個癡傻的漢子還以為人家對自己余情未了,那酒喝得,就差抱著瓶子灌了。
飯吃到一半,接艾利歐的人終于到了,童朗和周繼將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他抬起來,塞進了車里。
待車開遠,一群人終于是松了口氣。
雖然是灌別人的那方,但吳賽賽自己也喝了不少,所以一散席就自己上樓睡覺去了。周繼和毛嘉欣見狀,在樓下坐了一小會兒,也前后腳回了房。
一時間,廳里只余方辰和童朗兩個人,對坐著大眼瞪小眼。
“我幫你收拾吧,不然等幫傭回了再洗,會長蟲的!狈匠秸酒鹕韥恚屯室黄饘⒆郎贤氲挤胚M了洗碗機里。
不過是擦擦桌子,擺擺凳子,攏共也就十來分鐘,他們就將廳里收拾干凈了。
擦干手上的水,方辰抬腳踏上了樓梯。
“方辰,等等。”童朗對著她的背影輕輕喊了一聲。他聲線緊崩,手心里都冒出了汗,“你……還沒送我生日禮物。”
女人停住腳步,回頭看他,沒說話。
一時間,大廳里落針可聞。
但看著看著,方辰的看童朗的眼神,就變得濃烈起來。
男人今晚喝了不少酒,此刻頰上還帶著點不自然的馱紅;他卷曲的黑色發梢搭在高挺的鼻梁上,眉毛輕皺,眼神凄楚迷離,里頭水汽氤氳,隱隱閃著點波光;黑色的襯衫勾勒出他流暢有力的輪廓,胸前紐扣松開來兩粒,是虛偽的遮掩,更是無聲的邀請。
臉上身上,盡是誘惑。
而童朗眼中的方辰,亦是如此。
他登上臺階,站在了女人腳下一級,微微低頭,盡量與她平視。
“我要你……的禮物!
方辰挪開自己的眼光,用指甲不停地掐著手心:“不好意思,我今年沒給你準備!
“你知道,這個不需要準備的!蓖蕦㈩^低下,又湊近了些。
“可是……今年你也沒送我東西啊。朋友之間要禮尚往來才對,不是么?而且那天的蛋糕也算是我的心意吧?難道你覺得不夠么?”
“不夠。”男人耍賴。
“你太貪心。我要是像你這么斤斤計較,今天就不會來!
聞言,童朗眉眼微動,神情黯然:今年給她的禮物,是放她離開,讓她走。
可她不要。
“你今年的生日……確實沒過好。是我的錯,我……我……”男人的腦子又開始變得混亂,思緒繞成一個團,打成死結,讓他根本沒辦法清晰地表達。
童朗在心里后悔:不該隨便停藥的!
“你什么?是以后年年生日,你都會在身邊陪我?還是你打算平時對我好些,作為補償?那你準備要怎么對我好些?又用什么身份對我好呢?”方辰平靜地質問著,“童朗,你現在的樣子,就像一個想耍賴要糖吃的孩子!
“我不是孩子,我要的……也不止是糖!
童朗攢著手心——他病了,他得吃藥,藥引……是她。
沒察覺到他情緒上的異樣,方辰按計劃步步緊逼:“恩,你不是孩子。但如果大人想吃到糖,可是要付出代價的。你,出得起么?”
聞言男人卻低下頭,緊抿著嘴唇,無法說出一句話。
“算了,我和你計較這些做什么呢?”失望在心底蔓延,方辰輕輕嘆氣,“你……先把眼睛閉上!
童朗聽到這話,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喜色,然后又迅速闔上雙眼。
方辰踮起腳,輕抬下巴,慢慢向前。
隨著她的靠近,童朗只覺得那熟悉的氣息越來越濃烈,而他垂下的雙手,也隨之攥得越來越緊。
輕輕的吻,如羽毛般落在了他的眉弓上,眼睛上、鼻梁上,臉頰上、嘴角上······可那美妙的感覺停留了不過幾秒,就消失不見了。
童朗睜眼,看著女人的眼神是茫然又不知所措。
“沒有了,就這些!狈匠捷p笑著將身體擺正,“再多我也給不了了。不然,等以后的男朋友知道了,他會難過的。”
“你……”
“我記得去年過年時你勸我說,給別人機會,就是給自己機會。我那時候倔啊,沒想通,一意孤行不聽勸,白白吃了很多苦頭;但是最近我突然就想明白了,對你而言我的一切堅持都沒意義的、無聊的。所以我打算聽你的話,試著給自己一個機會,放過自己,也放過你!
“你看,這就是我送你的禮物——讓你心想事成,萬事順意。肉肉,這禮物你喜不喜歡啊?”
方辰臉上掛著笑,說來的話卻像刀子,每一下都直直地捅進了男人的心臟。
不喜歡,不喜歡。
一點都不喜歡。
但童朗沒說。
他只是站在那里,默默看著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的黑暗中。
等腳步聲消失,童朗感覺有雙溫柔卻殘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使他呼吸不能;他用盡全力掙脫這桎梏,開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上也開始汗水淋漓……
撲通,撲通,撲通。
顫抖著捂住胸口,童朗跌坐在臺階上,半晌都沒能動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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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嘉欣半夜被噩夢驚喜。
夢里,金豐睜著血紅的雙眼,滿臉是淚,用力地掰著她的肩膀哭訴:
“我只是找個不愛的女人,生了個孩子。而你呢!你居然移情別戀了!你愛上別人了!你還說你會永遠愛我,你都忘了嗎?是你先不要我的!錯的是你,不是我!不是我!”
她猛地坐起身,任胸口劇烈起伏。
毛嘉欣看了眼呼吸綿長的周繼,拿開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一時間只覺心煩意亂。
等氣息平靜了些,她便趿著鞋子去了一樓尋水喝。
走下樓梯,看到沙發上那個正垂著頭默默抽煙的男人,毛嘉欣的心驚了一驚:他這是,被拒絕了?
方辰這次還是下了狠心啊。
那她就再添幾把柴火,幫朋友扇扇風,點點火吧。
找童朗要了根煙,毛嘉欣坐到了離他一臂遠的地方,默默地吞云吐霧。
“你和周繼……看起來挺好的!蓖实穆曇粲行﹩,如果細看,會發現他的膚色是不正常的蒼白,甚至泛著點青灰。
“還行。緣來了,擋都擋不住!泵涡勒f著,彈了彈指上的煙,“不過你現在看起來可不怎么好啊。”
“求仁得仁,我該的。”童朗對著天上吐了口煙圈,“你以后……多幫她把把關!
“把什么關?男人嗎?不需要了!泵涡揽戳搜凵磉吶说纳袂,笑了笑,“那個邢覺非我覺得就挺好的。等方辰回去了,和他親上加親一下,倒也是美事一樁!
童朗想起了自己偷聽來的那幾句評價,不由苦笑:“看得出來……你挺欣賞他的。”
“嗯。他是個敢爭取,有毅力,夠執著,也認得清的人!泵涡勒f完加了一句,“和方辰一樣!
沉默了半分鐘,童朗將煙頭摁熄,又點燃了一根,道:
“是我配不上她!
“你確實配不上她!
“嗯。”
“嗯什么?是認輸還是自我感動?你以為,你這么無私地把一切都扛在身上,就是為她好?你問過她的意思嗎?你在意她的想法嗎?你沒有,你不在意,因為你怕。你是不是覺得,是老天爺、是你的病,將你們倆分開的?不是的,童朗,真正將你們分開的,是你的懦弱、自卑、自私和無用的自尊!是你自己啊!”
毛嘉欣說到一半,因為生氣,人都站了起來。
“你沒經歷過,你不懂。”
童朗卻依舊不愿正面回答她。
“我經歷過!泵涡老肫饛姆匠侥抢锏牡弥那闆r,心一橫,干脆豁出去了,“之前,我和金豐的狀況可不比你們倆好。但如果他能守住,我……愿意和他——就我們兩個人,不要孩子——好好過一輩子。”
聞言,童朗皺了皺眉,然后猛地轉頭看著她,一臉不可置信。
毛嘉欣到底是將她和金豐的事情全部講了出來。
“你看,我都經歷過,我都懂。所以不懂的不是我,也不是方辰。不懂懂的是你,是金豐,是你們這些自以為是、拿不起又放不下的卑鄙男人!”將煙抽完,毛嘉欣起身,回頭看了眼童朗,又道:
“當然,你如果有機會,就幫我提醒一下那個人。我……到底是見不得他被人這么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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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辰昨天對童朗說那些話,不過是以牙還牙,激一激他而已。
什么機會不機會的,她可不需要。
可不知怎的,以前許愿從沒實現過的方辰,突然就運勢大漲,簡直是說什么就來什么——來得比那報應還快。
“你用的是色粉?這個可不太好保存啊……畫完了打算怎么帶回去呢?”
清潤好聽的男聲從側后方傳來時,方辰正半倚在小鎮里某棟建筑的石頭在墻上,拿著小畫板專心寫生。
她回頭,一個不算特別英俊,卻很是面善的年輕男人正專注地看著她的畫。
“我準備了定畫液。你……也是畫畫的么?”方辰停筆,禮貌地站了起來。
“我不會畫畫。不過我母親從事過這行,所以我也知道一些。”男人語氣陳懇,“我叫趙旬,是個……嗯……碼字的,你們大陸人好像是這么說的吧?你呢?”
他說自己是個碼字的……這應該是謙虛?畢竟趙旬這名字,還挺耳熟的。
想到這兒,方辰點了點頭,然后簡單地自報了家門。
“邢小姐是專職畫插畫的?那太好了。”趙旬扶了扶眼鏡,“我的新書一直沒有物色到好的配圖,今天看了下您的畫,感覺很合眼緣,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合作?”
“這樣啊……不過我最近事挺多的,你如果真的找我約畫,時間上我可沒辦法給你保證。”
方辰如實回答,但心里卻有些得意——這人喜歡她的畫!真有眼光!
“這個不急。畢竟好東西總是值得等待的!
趙旬說完,從包里拿出一本書,在扉頁上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遞給了方辰:“我的工作室在巴黎,不過如果合作達成,我們倒可以線上聯系!
“不用不用!狈匠揭妼Ψ竭@么客氣,忙找了片紙將自己的地址寫下,“我也在巴黎,進修,下半年才回國!
捏著手中的紙片,趙旬淡淡一笑,向方辰告了辭,就到別處找靈感去了。
方辰一個人邊逛邊畫,晃到傍晚,這才在廣場與其他三人碰了頭。幾人一起吃了頓飯,便回到莊園休息。
童朗說是要和家人一起過節,大早上就啟程回了巴黎,所以莊園里這幾天,只有他們四個人。
好在周繼是個極有趣的旅伴,他帶著幾個女人幾乎吃遍了周邊小鎮,然后又是自駕又是品酒又是逛古城又是參加趴體……總之,幾人硬是在南法玩到了回程前一天才離開。
他們回巴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幫方辰搬家。
所以等童朗這天夜里回家時,方辰僅剩的那么一點行李也徹徹底底地被收拾干凈,全部打包帶走了。
第二天,將毛嘉欣一行人送上飛機,童朗開車把方辰載到了新家樓下。
“停這兒就可以了!狈匠降皖^解開了安全帶,“這段時間多謝你的照顧和款待,下次……下次我請你吃飯。”
男人點點頭,垂眸藏住了那抹神傷。
下次?
下次是什么時候?
會帶上男朋友一起么?
自己說不定會揍那個男人一頓的。
想到這兒,童朗自嘲一笑。
那還是不要見面了吧。
方辰早就下車了,男人卻捏著方向盤,不知道該去哪里好:回家嗎?家里又沒人在等他。
總之,她這一走,童朗就又沒有家了。
將行李一一整理好,各自歸好位置,時間就到了十一點。方辰來到浴室,正準備把頭發扎一扎去洗澡,卻發現自己那個把用了很久的梳子從搬出來就一直沒見著了。
落童朗那兒了么?
那就當它被自己扔了吧!
她不要了。
此刻,方辰‘扔掉’的那把粉色小梳子,正被童朗握在手里。
圓筒梳子的齒縫間,還夾著幾根女人的長卷發。她頭發細軟又柔順,摸在手里滑滑的,掃在臉上,也是滑滑的。
童朗想著,對著鏡子就梳了梳自己的頭發。
真好笑。
他頭發這么短,根本不需要梳啊。
真正需要被梳理的,是他的心。
可這顆心……
望著鏡中人愁苦的臉,幾種背道而馳的情緒突然開始在童朗的心里互相沖擊、廝殺;它們此消彼長,它們寸步不讓,它們四下沖撞……最后關頭,竟然選擇了一起滅亡。
男人捂著頭,只覺得腦子里一片嘈雜,有什么東西被撕裂,被扯斷,然后疼痛和耳鳴一起襲來,一片稀里嘩啦。
轟的一聲,他的感官全部失靈,整個宇宙中,瞬間仿佛只余下了一種感覺。
痛。
純粹的、極致的、私隱的、晦暗的、永恒而沒有窮期的痛。
鏡子里的人,表情扭曲,像小丑一樣齜牙咧嘴,表演著一段沒人在意的笑話。
“連你也笑我,連你也笑我!你有什么資格。
童朗攥起拳頭,只聽哐當一聲,鏡子里面的那個可憐人就被打了個粉身碎骨。
世界終于恢復寂靜,靜得只能聽見血液落在地磚上的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
像晨光里牧羊人婉轉的口哨,更像月色下,人魚姬哀怨的吟唱。
童朗抿唇:這聲音……可真好聽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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