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不過三日，綺羅旬假到期，須折返大明宮，此時距百里一家啟程前往安北不過五六日的時間，亦是綺羅五內如焚的時候。鳳歌正好要往皇城交接手下一干事務，便騎馬與綺羅同去，兩人一路無話，直到宮城外下馬將行，綺羅方福了身道別。對于去往安北府一事，連日來綺羅不著一詞，鳳歌心內惴惴不安，此刻尤甚，終忍不住發問道：“若你現在想好了，父親馬上就能請旨，這宮也不必回了。”綺羅皺了皺眉，道：“現下我心里亂得很，你容我再想想，過兩日再給你答復，終究我只是個不起眼的樂工，父親隨便尋個由頭便能將我提溜出去，也不急于一時。”鳳歌略有些著急：“不過是點個頭就能了當的事情，你還琢磨些什么？”綺羅略一思索，低聲道：“于你不過是點頭了當的事情，于我卻擔著父親的清白，不得不慎重。”鳳歌凝眉：“你不信我？”綺羅搖頭：“不是你方才說的么？夜長夢多，時間拖得越長，要去找到真相就越困難。”鳳歌思量了片刻，擲地有聲道：“你放心，日后總是掘地三尺，我也會將真相統統挖出來，攤開放在你面前。”

耽擱這許久，守門的侍衛有些扛不住，遂腆著臉上前賠小心道：“中郎將，你們在此耽擱時間太久，上頭曉得了，小的不好交差，有什么話你們便長話短說。”自知打擾，綺羅頗不好意思，遂施禮道：“是，叨擾上差了。”當差的見綺羅福禮，諸多惶恐，急忙打千道：“小娘子折煞小的，小的便不多打攪，兩位請便。”

侍衛去后，綺羅定定地望著他，眼角涌出一點晶瑩的東西，笑了笑，半晌才說出一句話：“我信你，我一直都是信你的。只此事干系重大，于我有非凡的意義，寄望于人手，哪怕那人親如你，內心尤惶惶不安，萬難做下決定。你容我再琢磨琢磨，三日之后戌時初你到太液池邊竹墻等我，若我沒到，你便當我沒了心肝,以后幫我好生服侍阿爹阿母。”鳳歌看到綺羅眼角未墜的淚水，心中稍有猶豫，話及唇邊，卻又吞咽回去，莞爾一笑：“我會等你，我會一直等你。”她轉頭看了看洞開的宮門，一面去了車轅上搭著的大氅，自己系好，復又笑道：“再不進去，真的要叫侍衛為難了，今日天寒，看著又似要下雪，你辦完差事早些回去。”

他騎在馬頭，靜靜地目送她離去。他不曾挽留，她在走進朱紅大門的那一剎那卻又回了頭，朝他揮手，示意他離去。天色陡暗，已有碎玉瓊瑤自天際傾瀉而下，初時如撒鹽空中，點滴如星辰，繼而纏綿糾結，似飛絮鵝毛。一點冰涼的東西突然鉆進他的脖頸里，縮了縮頭，再去望時，那襲裊裊的身影如同一個縹緲虛幻的夢，搖搖晃晃，陡然消失得杳無蹤影。

太和八年的第二場雪落在他倆分別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