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如月走進倉庫,目光在于朗和江天曉之間轉了又轉,才問:“要開始了嗎?”
“嗯,”于朗沖崔如月笑了笑:“如月,就拜托你了。”
崔如月定定看著于朗,江天曉發現她眼眶像有些紅。幾秒后崔如月使勁兒點頭,轉身走出倉庫。
然后龍克走進來,站在門口抱著手臂,一言不發。
于朗又沖龍克笑了笑,然后攬著江天曉脖子,在他嘴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一會兒你和龍克也小心一些。”于朗說。
然后也不等江天曉應答,便徑直向陣法的核心——倉庫的角落,走去了。
江天曉不知道于朗是不是故意的,他走得很慢,微微搖晃的背影在江天曉視野里,宛如一只逐漸遠去的鶴。
于朗在角落里站定,背對著江天曉。此時他和江天曉隔著很遠的距離,倉庫里又幽暗,江天曉只看得到一個小小的身影。
“來吧,”龍克指向倉庫門左側的位置:“咱倆守著。”
江天曉和龍克一左一右站在倉庫門口,江天曉瞥了龍克一眼,他神色冷峻,目光緊緊鎖在遠處于朗的身上。
過了大概一分鐘,空曠的倉庫里,氣溫陡然升高!
下一秒,江天曉聽見了于朗的吟唱聲。
于朗的吟唱聲他已經聽過很多次,悠長的,清越的,如絲絲清泉水浸入身體,通身舒暢。
然而這一次,他的吟唱卻和以往迥然不同。
再不是那悠長的音調,而是短暫急促宛如聲聲戰鼓——江天曉簡直感覺于朗每吐出的一個字,都是一把錘子敲在他天靈蓋上!
像滔天巨浪洶涌而來,像嗜血野獸步步緊逼,這吟唱聲幾乎有了實體,張牙舞爪,下一秒就要迎面撲上來!
江天曉的呼吸越來越粗,在于朗飛速的吟唱中,倉庫里的溫度越來越高,此時已經有強烈的灼熱感。
倉庫里沒有風,然而地上擺放的蠟燭盡是燭火搖曳,江天曉看著自己的影子被拉得細長扭曲,已經出了滿身大汗。
就在這時,褲兜里的手機,震了一下。
江天曉勉強定定神,深吸一口氣。
他知道,他們已經準備好了。
如果說流火陣的溫度是晚霞的溫暖,那么此時此刻倉庫里的溫度,則是置身火爐的灼燒。江天曉不得不提起一口氣,握緊拳,使用靈力。
然而進入身體的靈力也是灼熱的,幾乎如某種酸性物質侵蝕著四肢百骸。
汗水從額頭流進眼睛,一陣酸痛。
每一秒都被拉長,終于過了不知多久,于朗的吟唱不再急促,而是變得低沉冷硬。
溫度似乎降了一些,可身體里靈力流竄得卻更瘋狂,江天曉的思緒幾近混亂,他能感覺到汩汩靈力正向于朗所在的方向迅速流動,可他卻一陣陣感到恍惚,視野也微微顫抖。
于朗的身影一動不動,江天曉有一瞬間的迷茫,他站在陣法邊緣尚且如此痛苦,于朗位于核心位置,他能承受得住嗎?
“啊!”
幾步之遙的龍克忽然一個趔趄,后背撞在門上。
“你怎么——”
龍克嘶聲打斷江天曉:“你站好!別管我!”
說完,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這個陣里流轉的……靈力太強,”龍克狠咳兩聲:“我沒事。”
江天曉不禁再次看向于朗,于朗仍舊背對著他,身影紋絲不動。
他的吟唱擲地有聲,江天曉覺得不再是錘子敲在天靈蓋上,而變成了撞鐘——他是鐘,于朗的聲音,則是那沉重有力的橫木。
靈力繼續向于朗流去,江天曉的視線漸漸模糊。
是汗嗎?汗又流進眼睛了嗎?
可——可我為什么發不出聲音?我說話了嗎?
沖龍克喊的那句“你怎么——”,究竟是被龍克打斷的,還是我根本說不出后半句?!
腿彎一軟,江天曉跪倒在地!
膝蓋砸在堅硬的水泥地上,疼痛讓江天曉猛地清醒很多,他目光晃了晃,忽然發現,蠟燭的燭焰,全都朝著他所在的位置!
密密麻麻的燭焰,全都朝向他!
好像一根沁毒的銀針深深刺進脊椎,江天曉狠狠打了個哆嗦。不是因為冷,而是因恐懼產生的,生理性的顫抖。
果然!于朗根本不會放過他!
“江天曉!!!”門外傳來何盛的暴吼:“我們進不去!你快跑!你站的地方才是陣眼!”
他話音未落,于朗轉過身來。
江天曉想跑,卻根本站不起來。兩條腿像被烤融了,使不出一絲一毫力氣。他一面掙扎一面看著于朗,隔得太遠,他看不清于朗臉上的表情。
“江天曉,”可于朗的聲音卻清清楚楚傳進他耳畔,仿佛近在咫尺:“你別怕,就快好了。”
于朗的聲音又輕又軟,宛如濃情蜜意時,最親密的耳語。
江天曉卻只覺驚悚。
他扭頭看向龍克,龍克也看著他,目光滿含悲戚。
為什么?!為什么龍克到頭來還是站在于朗這邊?!這——這中間一定有什么問題,為什么會這樣?!
門外傳來打斗聲,不知是什么兵器碰在一起,響得清脆又冰冷。
崔如月怒喝:“滾!”
然而幾秒后,倉庫的門被狠狠一撞!
與此同時,地上的蠟燭,開始一支接一支,漸次熄滅。
就是現在!
江天曉仍舊站不起來,卻拼盡最后的力氣,把兜里的符紙,用力擲了出去!
那枚符紙沒有落地,而是懸在了半空中,散發出不同于燭光的,幽藍色的光芒。
這是在開往蘭州的火車上門主給他的,沉淵門所能制造出的,最生猛的一道符。
他和于朗所在的那列火車上,門主和何盛也在。江天曉去餐車買盒飯時,門主易容成一個陌生男人,把這枚符紙給了江天曉。
江天曉知道他和于朗必須有一個了斷,一個終結性的了斷。從一開始他就不相信于朗會真的放棄——他計劃了多少年?費了多少心思和手段?他怎么可能放棄?
更別談什么愛不愛。
所以在甘城,舊日的明亮快餐店門口,于朗抱住江天曉的時候,他就明白,這不過是苦肉計。
在列車上,于朗絮絮的情話和溫熱的身體,他也明白,這是糖衣炮彈。
到了此時,于朗終于,露出了他的本來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