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晨光還是如約到達。
江天曉醒來時,看見天空又高又藍,柳樹的枝條隨風搖擺。
“于朗,”江天曉忍不住笑了,伸手捏捏于朗的臉頰:“餓不餓,包里有餅干和牛奶?”
于朗緩緩睜開眼,朝窗外望了一眼,又把臉貼到江天曉胸口,聲音拖長了,懶洋洋的:“不餓,再躺會兒。”
“嗯。”江天曉環(huán)住于朗的腰。
說是躺一會兒,然而于朗并不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躺著,他的手伸進江天曉線衫下擺,順著江天曉的腰側,緩緩向上摩挲。
“于朗……”江天曉被他摸得有點兒心猿意馬:“這大清早的……”
于朗的手退出來,抓住江天曉的手,低頭在他手指上吻了一下,輕聲問:“我想做,行嗎?”
“呃……”于朗問得直白坦蕩,江天曉的臉有點燒。為了轉移于朗視線似的,他脫掉身上的線衫:“來吧。”
于朗咧嘴笑了,抓起枕頭邊上的套子,附身為江天曉套了上去。
一直在床上廝混到將近十二點,兩人才雙雙下床。
于朗抽出支煙,沒點燃,干巴巴地含在嘴里。江天曉揉揉他頭發(fā),去餐車買盒飯。
買完盒飯他問乘務員:“現(xiàn)在到哪里了?”
“剛過黃河,”同來買盒飯的一個男人接話道:“離蘭州還遠。”
“噢……”江天曉拎著兩盒盒飯回到雙人間車廂里。
于朗已經把那支煙揉碎了,桌子上用來放垃圾的小紙盒里,落了一層細細的煙草。
“于朗,奇臺那個,”江天曉把盒飯遞給于朗:“那個陣法,是什么樣的?”
于朗低著頭接過盒飯,像是心懷愧疚一樣,小聲說:“也不是什么復雜的陣法。”
“說說吧?我還挺好奇的,得是什么陣法能召喚殘魂,”江天曉在于朗對面坐下:“反正也是閑著。”
于朗抬起頭,目光透出焦急:“天曉,我——”
“我沒生氣,”江天曉解釋:“我是真的好奇。”
“好吧……”于朗輕嘆一口氣:“那個陣法,是靈術里的禁術。”
“禁術?”江天曉想,禁術大概就是邪術吧?
“對,靈術師一代代傳下來,一向禁止靈術師使用這個陣法,一是因為有風險……而是因為,會傷害到起陣的人。”
“會傷害起陣的人?”江天曉愣住:“也就是說,會傷害到你?”
“嗯,”于朗苦笑:“輕則身體受損,重則魂飛魄散。”
江天曉不解道:“那你就不怕自己魂飛魄散嗎?還是說,你能把對自己的傷害控制在一個你能承受的范圍里?”江天曉想,于朗既然費了那么大勁來找回自己丟失的一魄,那他肯定會做好防護的措施,否則如果魂飛魄散了,找回那一魄又有什么用?
“我能控制得住自己不受到太大傷害。”
于朗說完,揚起臉,目光濕漉漉地看著江天曉。
哦,這樣。江天曉明白了。
于朗說,他能控制得住自己不受到太大的傷害。言下之意很明確,他只能保護的了他自己,卻無法保護江天曉——如果江天曉真的被他拿去召喚殘魂的話。
“魂飛魄散和死亡,有什么區(qū)別?”
“人死后,三魂入輪回,七魄歸天地,”于朗說:“魂飛魄散,就是徹底地、永遠地消失,和死亡是不一樣的。”
“噢。”
江天曉覺得于朗真是個很矛盾的人,他一面想結束永生——所以拼命想找回那一魄,而另一面,他又不愿自己魂飛魄散。其實江天曉想問他,你真的想死的話,為什么不直接讓自己魂飛魄散呢?應該是能辦到的吧。
于朗像個做錯事后乖乖認錯的小孩,雙手捧著盒飯小口小口地嚼,默不作聲,仿佛是怕惹惱了江天曉。
江天曉有點想笑,心說已經事到如今了,其實也不必做出這幅樣子。
“那個陣法你布了多久?”
“……三四年吧。”
“噢。”四年,也就是說,江天曉一上大學,于朗就離開甘城,開始布置這個陣法。然后去年,陣法布好了,于是于朗再次出現(xiàn)在江天曉的生活里。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步步為營精打細算設計好的,沒有偶然,沒有意外,全都是計劃好的。
江天曉張了張嘴,終究什么都沒說。
下午兩人靜靜摟在一起看著窗外,列車一路向西,景色越來越荒涼。經過西安,出渭河谷地,便進入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
此時剛剛四月,離雨季還遠。偶爾看到的河流,都是些又淺又細的水流罷了,黃渾的河床裸露在外。
江天曉笑了一下,說:“還是南方好,雨水多。北方這河放在南方,只能叫小水溝。松溉縣城挨著的那條河,也比這些河寬了。”
于朗也笑了笑,卻說:“北方的河雖然水少,不過也有特點……你看沒看過張承志的《北方的河》?”
“張承志?”江天曉搖頭:“沒聽說過,寫的什么?”
“理想主義,”于朗在江天曉懷里換了個姿勢:“講一個知青參加研究生考試……”
“哎,”江天曉無奈:“你這是變著法暗示我去考研?”
“最好還是讀個研,”于朗抬頭在江天曉下巴上親了一口:“我說真的,不要生我的氣。”
“嗯……回頭考慮考慮。”
“張承志的小說我都挺喜歡的,”于朗說回到剛才的話題:“理想主義,激進得有一點極端,但是很有力量,有一種……生命力。”
江天曉似懂非懂:“嗯?”
“你看了就知道了,《北方的河》,《心靈史》……不過,你這代人大概也不太能看得進去,”于朗頓了頓,繼續(xù)說:“講了很多和回民有關的內容,也就是西北這片土地……我現(xiàn)在才明白,活著本身就是一種理想主義。”
江天曉追問:“為什么?”
“因為活著,會有很多痛苦。”
四月十六日凌晨兩點一刻,火車準時到達了蘭州火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