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半夜,于朗的溫度總算退到36.7度,江天曉放好體溫計,用手被碰了碰他溫涼的額頭,總算暫時放下心來,鉆進被窩。
已經快凌晨兩點了,到了這會兒反而沒什么睡意。黑暗中,江天曉安靜地睜著雙眼。
江天曉不知道于朗有沒有發現他偷聽了于朗和龍克的對話。龍克來開門的時候除了神情有些驚訝,并沒有別的表示;可于朗忽然問江天曉要不要做……江天曉不愿意那樣揣測于朗,可他確實忍不住地想,是不是于朗已經發現了,所以才……想用一場意亂神迷的歡愛轉移他的注意力?
事到如今,江天曉已經能肯定于朗的確是有一些事情瞞著他的,何盛,沉淵門,乃至龍克,都一次次明里暗里地提醒著江天曉這些事情的存在。但江天曉想,于朗瞞著他,自然是有原因的——他情愿相信,于朗瞞著他,是為他好。雖然他似乎越來越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但他除了相信于朗,也沒別的選擇了。
思來想去,終究無解。
明天——不,已經是今天了——還要去馬家,江天曉閉上眼,強迫自己入睡。
然后他就做了一個夢。
夢里他又回到了于朗給他下靈時他看見的茅屋前,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一對男女,那女人是許天霸,男人叫阿明。很奇妙,在夢里,江天曉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
也許是因為他知道這個場景是假的?
和下靈時目睹的經過一模一樣,許天霸采藥歸來,和阿明言笑晏晏。
猛地睜開眼——于朗已經下床了。
天光大亮。
“怎么了?”于朗笑著走過來,屈起食指抹了抹江天曉額頭上的汗:“做夢了么?”
“……嗯。”
“噩夢?”
“不……不是。夢見……跑一千米體側。”
“噢,”于朗又笑了笑:“起來吧,我們出去吃早飯!
江天曉下床,洗漱完問于朗:“你不燒了?”
“已經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于朗換了身新衣服,淺灰色高領羊毛衫,黑色牛仔褲,黑色羊毛大衣,他把額前的碎發梳向側邊,露出飽滿的額頭,整個人挺括又精神,的確是半點沒有昨天的病氣。
“那就好,”江天曉頓了頓,輕輕在于朗腰上捏了一下:“你昨天是不是燒糊涂了,還問我,要不要……”
“你真是膽子肥了,”于朗挑眉笑罵:“敢說我糊涂了?”
“當時真的嚇我一跳,”江天曉小聲說:“你還發著燒呢,怎么能……做?”
“你真乖,”于朗掰過江天曉的臉,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我沒燒糊涂,我當時是真的想試試!
江天曉干脆道:“不行!”
“好,不做,”于朗笑:“快去吃飯,我餓了!
已經連著吃了好幾天的甘肅菜,這頓飯,三人默契地找了家川菜館。
“你沒得事了?”龍克問于朗。
“沒事了。”
“唉……”龍克夸張地嘆氣:“有男人就是安逸哦,生了病也有人管,不像我們孤家寡人的……”
江天曉以為于朗會無視他,沒想到于朗勾起嘴角,懶懶道:“那你去找一個啊!
龍克:“于兒,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么絕情……”
“好了,說正事,”于朗喝了口飯店的蕎麥茶:“東西準備好了嗎?”
“嗯,都買好了——不過今晚是你來招魂,還是江天曉來?”
“我來吧,”江天曉搶在于朗前面說:“于老師感冒還沒好!
“我是按流火陣準備的哦,”龍克問:“你能駕馭得了嗎?”
“可以的!
龍克點頭:“好,那就你來——于兒,可以嗎?”
于朗看看江天曉,說:“可以!
也就是兩三秒,可江天曉總覺得于朗的目光仿佛帶著十分深長的意味,和剛剛與龍克開玩笑時判若兩人。
但于朗沒再說什么,江天曉也沒再問。
下午睡了一覺,醒來就開始準備出發。江天曉把畫好的符紙揣進兜,又把招魂需要的朱砂、線香、糯米一一帶上。
“到了馬家,先不急著進去,”于朗叮囑江天曉和龍克:“龍克從后墻翻上去看一下屋里有沒有人,沒人我們再翻進去。”
“……呃,”江天曉愣了:“不能走正門嗎?”他知道開鎖對于朗龍克來說并不是難事。
“周圍都有人住,走正門容易被發現,”于朗解釋道:“后墻不算高,很輕松就能翻進去。”
“嗯,好!
為了不引人耳目,于朗讓出租車司機在距離馬家還有兩條街的地方停下,剩下的一段路程,他們走小路過去。
這時已是晚上十點半,武威本就是個小城市,馬家又位于一大片城中村里,到了這個時間,路上便幾乎沒有行人。寒風刮得臉頰發麻,江天曉朝手心呵兩口熱氣,在臉上搓了搓。
經過一盞黯淡的路燈,又走了十多分鐘,三人到達馬家。
從正門前繞過,來到后墻下。
四下無人,萬籟俱寂,只有呼嘯的風聲。
江天曉用氣音向于朗耳語道:“屋里好像沒人吧?沒有聲音!
于朗沒說話,只是沖龍克揚揚下巴。
龍克會意,點頭。
周圍黑漆漆的,江天曉只看見龍克后退了幾步,下一秒,一道影子飛速閃過!
回過神來時,龍克已經穩穩坐在了后墻上。
整個過程毫無聲息。
過了約摸五分鐘,又是一道身影閃過,龍克落地。
“沒人,”龍克的聲音壓得極輕:“走!
于朗也輕聲說:“我和龍克先進去,然后去正門給你開門!
“……”好吧,是他想多了,原來于朗和龍克就沒指望他翻墻。
江天曉溜著墻邊折回馬家大門前,很快,他聽見鐵門后傳出一聲“咔噠。”
鐵門微微敞開。
江天曉迅速閃進去。
來之前于朗已經說過,馬家四口尸首分家,如果真的有魂靈殘留于世,那么很可能是怨鬼。眼下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馬家院子里,江天曉手心有些冒汗。
他有點緊張,但也只是有點緊張——經過了那么多事情,他的膽子已經變大很多了。
于朗用朱砂和糯米撒了一個圈,龍克點燃線香,插在他帶來的一只小瓷罐里,瓷罐里是用水浸泡過的糯米。
于朗看了眼手機,說:“馬上十一點了!
龍克手捧瓷罐:“江天曉,可以開始了!
“嗯。”
江天曉暗自深吸一口氣,走進圈中。
他從兜里取出折疊好的符紙,龍克走過來,江天曉把符紙輕摁在燃著的線香上。很快,符紙上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
江天曉捏著符紙,符紙緩慢燃燒,發出細碎的噼里啪啦的聲音——按說紙是不會發出這聲音的。江天曉知道,這是因為流火陣的緣故。
江天曉閉上眼,熟悉的暖意襲來,流火陣已經開始了。來自天地間自然萬物的靈力涌進江天曉的身體,有那么一瞬間的恍惚,江天曉仿佛騰空而起,看見了蒼穹中巨大的明月,看見了遠方裹挾著綠葉的夜風,看見了奔騰的河流嗚咽入海,看見了滿天星辰浸在沉沉的波濤中。
通體舒透,江天曉開口:“魂兮……歸來……”
他的聲音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變得和于朗一樣清越而悠長,仿佛是來自遠古的召喚,穿越宇宙而來——宇是空間,宙是時間——綿延千里萬里,卻又在剎那之間。
這是江天曉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他知道,他的靈術,有了突破。
身體里灌注滿來自自然的靈力,江天曉的感官便似乎隨風一起觸及到各個角落。他小心駕馭著自己的感官,細細感受。最初的暖意已經變成了灼熱感,流火陣的力量全然迸發,江天曉并沒有感覺到魂靈的存在。
符紙燒完,流火陣結束。
“……什么都沒有!苯鞎员犻_眼,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在于朗上前來牽住了他的手。
馬家是真正意義上的空蕩蕩,人沒了,一縷殘魂也沒留下。
“那就走吧!庇诶适掷锊恢螘r多出一把小刷子,他蹲下身,把符紙燃燒的灰燼細細掃進一個紙盒里。
“嗯!苯鞎原h視四周,不知道是不是剛使用了靈術的緣故,他的視力比剛進來時好了很多,在一片漆黑之中,也能清晰看出物體的輪廓。
透過窗戶看向一樓的房間,桌上還立著一只盛了水的玻璃杯。一周前這房子里還有四個大活人。
江天曉心中有些唏噓。
“我們得把正門鎖上,所以這次你得翻墻,”龍克說:“于朗先上去,然后我把你推上去,于朗在上面接著你!
“呃,好……”可真丟人……
三人走向后墻,于朗輕輕一躍就翻上了墻頭。
江天曉扭頭看向龍克:“我用不用助——”
“嗯?”龍克疑惑:“什么?”
江天曉一動不動看著龍克身后,二樓的走廊。
像是冰水被注射進了脊梁骨,江天曉震驚——或者說驚悚——得說不出話。
龍克順著江天曉的目光轉身,又轉過來,語氣嚴肅:“你怎么了?”
“我……”這一刻江天曉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恐懼,是那種他在黃河邊上的停尸房里感覺到的恐懼:“我又看見那個尸體了……”
于朗跳下來,沉聲問:“什么?”
“剛才,在二樓……我們之前看到過得那個女尸……晃了一下。”江天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低聲說。
此時這棟矗立在黑暗中的二層小樓仿佛成了一個深不可測的洞穴,洞穴里,是他們所未知的魑魅魍魎。
于朗明明已經打散了付一曉的冤魂——可江天曉確定自己絕對沒有看錯!剛才,那具女尸就背對著他站在二樓的走廊上!于朗被騙了?!是怎樣的鬼,能把于朗也騙過去?!
“嗡——”
于朗的手機振動忽然響起。
于朗接起電話,在一片寂靜中,林警官火急火燎的聲音清晰傳入三人的耳朵:
“你們快來派出所!付一東的爹被殺了!付一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