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瞬間,江天曉的腦子里滑過無數念頭——
我為什么要聽他的心臟?因為何盛說他是清朝人?不,不是——怎么可能。
那我為什么要聽他的心臟?
啊——為什么,我什么聲音都沒聽見。
于朗的心跳呢?
大腦一片空白。
“呼……”
江天曉身體一震,抬起頭,就見于朗又悠悠呼出口氣。
而他的頸動脈,竟然在這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里,恢復成了正常的顏色。
于朗臉頰微紅,雙眼張開一條縫:“你……干什么呢?”
“我,”江天曉愣愣的:“我……幫你脫衣服。”
“脫完了?”于朗語帶醉意,笑了:“來睡會兒吧。我好累。”
“嗯……”江天曉遲疑片刻,脫掉自己的衣服,散開被子,把自己和于朗裹緊。
于朗手腳冰冰涼涼,他像之前兩人同床時一樣,把自己塞進了江天曉懷里。也許是終于獲得了溫暖,于朗嗓子里發出一聲低沉而舒適的喟嘆。
江天曉腦子亂成一團,但還是伸手摟住了于朗的腰。
很快于朗就再次睡著了。
江天曉卻睡意全無,剛剛于朗的頸動脈,是因為喝酒的緣故嗎?可從和于朗重逢,到現在——這并不是于朗第一次喝酒啊。
從蘭州回武漢之后在家的每一頓飯都是于朗做的,有時候他做了西餐,就會買瓶紅酒。
這次和之前的一次次都不一樣,時間很短,于朗自己也沒感覺——他喝醉了。
是于朗的身體的問題?還是糟了別人的暗算?可今天和他們接觸的只有龍克和龍叔。
于朗既然相信他們,那……那他們應該沒問題吧?
江天曉忍不住收緊了手臂,把于朗摟得更緊。
窗外的雨聲纏綿不止,天色沉郁,房間里也灰暗如日暮。江天曉忽然覺得有些無助,這尚且冰涼的被窩像一葉扁舟,他和于朗飄在無邊無際的水中,下著雨,也看不清前面的路。
此時此刻,他別無所依,除了摟緊懷里沉睡的于朗,再沒有別的辦法獲得安全感。
江天曉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想起幾個月之前,那時于朗曾警告他,“那些事”是一個漩渦,卷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當時他是怎么說的?具體的話記不清了,但那種愿意為了于朗赴湯蹈火的心情,他現在還體會著。
把命給你都沒問題,江天曉低頭在于朗柔軟的發絲里吻了吻,想。
這么多年,他受到過的最溫柔的對待,是于朗給予的;他唯一的、神魂顛倒的愛情,是于朗給予的;甚至,于朗教他靈術,他才對自己漸漸有了信心——好像也沒想象的那么差勁,是吧?當然,還有很多錢,于朗給了爺爺奶奶很多錢。
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于朗給的。
江天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著的,再睜開眼時,窗外的雨卻已經停了。
屋里開著燈,于朗正半靠在床上,手里拿著手機。
“醒了?”于朗笑著,伸手摸了摸江天曉的腦袋:“都快七點了。”
“呃——”江天曉晃晃神:“睡了這么久?”
“嗯,酒醒了嗎?”
江天曉坐起來,腦袋略有些昏沉,但大體上沒什么感覺了。他搖搖頭:“沒事了。”
“那就好,”于朗掀開被子下床:“走吧,又該吃晚飯了。”
吃晚飯。
江天曉一緊張,大聲叫道:“于朗!”
“嗯?”于朗動作一頓,像被嚇了一跳:“怎么了?”
“……沒什么,”江天曉沉默兩秒,上前為于朗理了理衣領:“一會兒吃飯別喝酒了行不行?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好,聽你的,不喝了。”于朗溫聲應下。
晚飯又添了三個菜,都是龍叔做的,泡椒雞雜,涼拌折耳根,回鍋肉。
“于兒,”龍叔和中午一樣,尖尖一盤子米飯:“多吃點撒,看你瘦得。”
“我吃得很多了,”于朗呵呵笑:“不過真趕不上您。”
“我這是小時候餓慘嘍,”龍叔嘆氣:“我們那會兒啊……”
“誒誒誒老漢兒,”龍克連忙打斷他:“那個……啥時候殺豬?”
“你還曉得問!”龍叔瞪龍克一眼:“你說說你,你能幫上什么忙?”
“我給燒個開水還是可以的嘛……”龍克訕訕:“于兒也幫不上忙。”
“人家是知識分子!跟你啷個一樣嘛!”
“要殺年豬了嗎?”于朗插話道:“鎮里還有養豬的?”
“沒得嘍,”龍叔夾了一筷子回鍋肉:“這不是松溉搞旅游開發嗎,哪讓養豬,我們就是花點錢去周邊村里買一頭,再花點錢請別個給殺了。”
“那個豬肉好吃啊!”龍克笑嘻嘻道:“自家養的不喂飼料的,就是肥肉多,油大。”
于朗揚揚眉毛:“我還真是好多年沒吃過鹵豬頭肉了……”
“小江吃過沒?”龍克問。
“豬頭肉……沒。”
“行啊,今年正好嘗嘗了,安逸得很。”
開飯之前龍叔還想喝酒,被龍克制止了,說他再喝要三高。龍叔哼哼兩聲,到底是沒喝。
江天曉不動聲色地打量龍叔和龍克,從他們的神情,舉止,到語言,可從頭到尾,實在沒看出什么不對勁。
下了大半天的雨,空氣又濕又冷。吃過飯,于朗就和江天曉回屋了。
龍克搬來一個碩大的木桶:“我燒著水了,不過你們兩個洗澡,得多燒幾壺,你們兩個等會兒哈。”
“沒事,”于朗跟上去:“我去燒吧。”
“于老師真疼人哦。”龍克賊兮兮地看著江天曉說。
這小屋里沒有空調,江天曉和于朗分別泡了澡,才覺得暖和了不少。兩人并排靠在床上,于朗點了支煙,一口一口慢慢地吸。
“于老師,”江天曉掩蓋在被子下面的手攥成了拳:“我能不能問你個事兒?”
“嗯?”于朗說:“問吧。”
“你的病,”江天曉放輕聲音:“是怎么回事?”
于朗細細吐出一口煙,卻沒說話。
江天曉臉上雖然沒什么表情,實際已經心跳加速了。他終于還是忍不住以非常直白的方式問出來了,這個于朗一再回避的問題。
過了好一會兒,于朗開口,聲音如常:“和沉淵門在我身上做過的那個試驗有關系。”
江天曉胸口一緊:“什么關系?”
“他們抽走了我的一魄,后來我拿回來了,”于朗說:“但是造成了一些……我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的,后遺癥。”
“就是你看見的,”于朗抬起自己的手掌,凝視著:“當我劇烈消耗身體能量來是用靈術的時候,就容易暈倒,一些血管也會變成黑色——可能和那一魄有關。”
“哪一魄?”
“除穢,”于朗回答:“除穢主心臟的血液,所以頸動脈會變黑。”
“……可,”江天曉忍不住抓住于朗的手:“可那一魄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我不知道,”于朗眉眼半垂,神情平靜:“這也是我要向沉淵門弄清楚的。”
像棉花蘸水堵在胸口,江天曉除了攥緊于朗的手,說不出別的話。
每次都是這樣,他對于朗的了解每深一分,心疼也就深一分。
“你以后要告訴我,”江天曉一字一句說:“無論什么痛苦……我都可以和你一起承擔。”
“嗯,”于朗笑笑,腦袋歪在江天曉肩膀上:“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沉淵門,何盛,你,沒別人了。之前我不愿意告訴你,是不想讓你……擔心我。其實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江天曉想起于朗昏倒的一幕幕還心有余悸:“你直挺挺就倒下去了,我都快嚇死了。”
“那你趕快變成強大的靈術師吧,”于朗用鼻尖蹭了蹭江天曉的鎖骨:“這樣,以后就不用我出手了。”
“嗯!”江天曉用力點頭:“這樣行不行,以后如果要用靈術,你提前給我說一聲,我先上,我打不過了,你再上。”
于朗“噗嗤”笑出來:“我還沒到靈術都用不了的地步,沒那么嚴重——至少對付沉淵門,還是夠的。”
在濕潤而寒冷的夜里,江天曉和于朗摟成一團,低聲說了很久的話。
除夕夜,江天曉真的嘗到了豬頭肉。
他第一次見這樣的豬肉,說肥肉也不對——并不是白花花油膩膩的樣子,而是半透明的,發著幽幽的油光。有點兒像切成薄片的牛蹄筋。
“會有一點膩,”于朗笑著夾到江天曉碗里:“你嘗嘗看,吃不慣這個,就吃臘肉吧。”
江天曉把那薄薄一片豬頭肉送進嘴,非常綿軟細膩的口感,帶著鹵香和肉香。
“怎么樣?”于朗問。
“好吃,”江天曉又夾一塊:“原來豬肉還有這個口感的。”
“哎我受不了了,”趁著龍叔去廁所,龍克沖兩人翻了個理直氣壯的白眼:“你們能不能別這么肉麻?不就吃個豬頭肉嗎?還緊張兮兮地問怎么樣?能毒死他么!”
于朗抿著嘴笑,不搭理龍克。
江天曉和龍克混熟了,發現他就是愛耍嘴皮子,便果斷懟回去:“看不下去你找個對象啊?”
“呸,”龍克氣哼哼道:“老子早晚找個肌肉大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