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江天曉跟在于朗身后,小聲問:“剛才怎么不打電話?”
“那個號碼不是柳州的,”于朗點起一支煙,斷斷續續地吸著:“這種流動的工程隊,很可能已經不在柳州了。”
“啊?”江天曉愣了愣:“那怎么辦?”
“再從別的地方想辦法,”于朗倒是云淡風輕的:“他們能來這兒打工,那肯定是和當地人有什么聯系,明白嗎?”
“嗯……”
“走吧,”于朗夾著煙沖江天曉側臉笑了一下:“看看何盛他們那邊情況怎么樣。”
但說是去看看何盛那邊的情況,于朗卻并沒有帶著江天曉去找何盛和韓滔,而是進了間茶館,要了雅間,打起電話來。
他講一口暢快的重慶話,江天曉半個字都聽不懂。只默默地想,聽說重慶話匪氣重,跟吵架似的,怎么于老師說起來就這么斯文,真好聽……
不多時,于朗掛了電話,招呼服務員點了一壺鐵觀音,扭頭問江天曉:“你餓不餓?”
江天曉臉一熱,這會兒才十點半,但他確實有點餓……
于朗笑了笑:“喝完茶帶你去吃飯吧,來了這幾天了也沒好好吃一頓,這邊狗肉挺出名——你吃不吃狗肉?”
江天曉很不好意思:“我什么都可以……”
于朗點點頭,自顧自倒了杯茶,慢悠悠啜飲著。
江天曉一頭霧水,不知道于朗為什么要在這兒優哉游哉地喝茶——不查劉小盼的事兒了嗎?但是,但是——思緒一偏,江天曉不禁有些心猿意馬,他不敢看于朗的眼睛,只能從他細長的脖頸開始打量,于朗穿著的純白老頭衫是個低低的圓領,唉,江天曉暗想,為什么老頭衫的領子要開這么低?!
再轉念一樣,也許不是領子低,是于朗這幾天瘦得厲害。沿著他白皙的下頜,目光向下,是飲茶時滾動的喉結,兩根凸起的鎖骨又直又長……
“你看什么呢?”
“我!”江天曉一個激靈:“……我看您、您瘦了好多……”
于朗瞟江天曉一眼,漫不經心地應了句“是么”。
看是不敢看了,江天曉又學不來于朗品茶,只好沒話找話地問:“于老師,這個,劉小盼的事情……我們怎么查呢?”
“你不是看見了嗎,”于朗放下茶杯:“找人打聽,查攝像頭……主要就是這些辦法吧。”
“這……能不能用,呃,靈術,用靈術來算一算?”
“你想的倒美,”于朗搖頭笑了:“靈術的力量也是有范圍的,這種事怎么可能算得出來?打個比方,我能用靈術捉鬼,但不能用靈術找出來出現鬼的原因,明白嗎?”
“明白明白。”
“我們是在這個社會里生活,”于朗的目光投向窗外,茶館的仿古窗戶的木質菱花,在他臉上投下橫橫豎豎的陰影,看得江天曉有幾分恍惚,然后他聽見于朗淡淡的聲音:“在這個社會里生活,就要遵守這個社會的規則,哪怕是……馭靈人。”
一壺茶被于朗慢悠悠地飲盡了,這時已是十一點一刻。
于朗又打了個電話,仍舊是說的重慶話,但只說了幾句,就掛了。
“走吧,”于朗起身:“狗肉吃不成了,事兒來了。”
江天曉跟著于朗走出茶館,迎面就看見一輛電動三輪,三輪車后面蹲著個戴草帽的男人。
男人“啪”地從三輪上跳下來,手里拎著個公文包,沖江天曉他們走來。他的樣子實在有些不倫不類,灰襯衫黑西裝金絲邊眼鏡,卻帶著一頂草帽。
“于兒,好久不見啦!”說的是重慶話。
“是,”于朗笑,也說重慶話:“都搞好了?”
“放心啦,”男人把公文包遞給于朗:“啥時候回重慶?”
“不好說,”于朗拉開公文包看了一眼:“最近是走不脫。”
“哎……”男人長長地嘆氣:“你不在,打麻將都三缺一,啷個辦嘛。”
圓溜溜的眼珠一轉,盯住江天曉:“這是……什么人啊?”
“我學生,”于朗說:“帶著出來見見世面。”
“哦喲……”男人竟然曖昧地笑了笑:“學生啊,嗯,學生不錯的……”
江天曉被他笑得渾身不自在,總覺得這笑聲意味深長而十足猥瑣。
好在于朗及時打斷了男人:“行了,我還要辦事,回頭請你。”
“好撒,明年冬天我爸滿七十,過生的時候你要來撒。”
“沒問題。”
男人點點頭,跳上三輪車,鑰匙一擰,“吱——”地一聲開著車走了。
江天曉一臉懵:“于老師,這是……”
“我一個朋友,”于朗頓了頓,又說:“他是……不喜歡女人的,剛才他瞎說的話你不用理,這人就這樣。”
“……唔。”江天曉心想,原來那男人以為他和于朗是那種關系……怪不得笑那么猥瑣。
唉,我也想啊。
路上于朗又給何盛打了個電話,叫他們回酒店。
沒一會兒到了酒店,何盛和韓滔已經在屋里了。于朗把公文包放在桌上,揚揚下巴:“江天曉,把里面東西拿出來。”
江天曉心里有些奇怪,這么小個包能裝下什么東西呢?
伸手進去,觸到硬硬的殼子……好像是幾個小本兒。
取出來,是橡皮筋捆著的四個黑色硬皮小本,最上面那個封面上寫著:廣西省柳州市扶貧辦
江天曉:???
“這個龜兒子,”何盛從江天曉手里抽走一本:“總算靠譜了一次。”
江天曉:“什么意思?”
“有個身份才好查啊,”何盛笑:“上次辦事兒,那家伙給我們辦的婦聯的本兒……”
“行了,”于朗打斷何盛:“各自拿好各自的證,何盛,你們上午查到什么了?”
何盛斂起笑容,掏出手機,邊看邊說:“第一,工地出事的時候,一共有五個人被埋了,死了四個,一個重傷。死的四個是劉小盼,肖文,楊戰勝,張承,重傷的是邱國煒。劉小盼、肖文、楊戰勝都是河南人,張承柳州人,包工頭的侄子。邱國煒山東人。第二,我們打聽到的是,這個案子被認定為意外,就是架子沒搭穩,翻斗車直接垮下去,砸著預制板,又砸著人,這么一連串的。第三,有傳言說劉小盼是張承害死的,因為其他人反映那段時間劉小盼和張承好像關系不太好,不過……現在張承也死了,就都只是猜測了。”
于朗皺起眉,問:“楊戰勝和肖文,這兩個人和劉小盼關系很好么?”
“嗯,都是河南的么,還有邱國煒,他們幾個經常一起去網吧玩兒,說是以前張承也和他們一起去的,事發前一段時間張承忽然不和劉小盼他們一起去了,所以有些人說他們有矛盾。”
“他們一起……”于朗看向江天曉:“你怎么想的?”
“我?”江天曉一愣:“我沒怎么……”
“你大膽說,反正都只是推測。”
“那好……”江天曉瞄了眼韓滔,韓滔仍是一副丟了魂的樣子。
江天曉理了理思路:“我覺得,應該不是張承——謀殺——劉小盼,因為第一,如果他真要謀殺,應該是設計好的,不會把自己也搭進去。第二,當時還有楊戰勝,肖文和邱國煒,我覺得這么多人在,張承應該不敢動手吧?”
于朗點頭:“繼續說。”
“其實,”江天曉想了想:“我覺得最可疑的地方在于,那天他們工地停電……他們幾個干嘛要去工地?”
“這是個問題,”何盛接過話:“這事兒我打聽了,都不知道。”
江天曉:“那個重傷的人呢?”
“那個邱國煒,”何盛搖頭:“傷著腦子了,還在醫院,人現在清不清醒都難說。”
“我贊同江天曉的思路,”于朗屈起食指在桌面上扣了一下:“張承應該不是兇手——在現場的人太多了,不具備謀殺的條件,最重要的是兇手不會把自己也搭進去。但如果現在去查他們為什么會去工地——何盛,那個施工隊的人現在都去哪了?”
“那個施工隊,基本上是老鄉介紹老鄉這樣湊起來的,一出事,人就都散了,估計都不在柳州。”
于朗沉默幾秒,說:“現在查劉小盼他們幾個人為什么那天下午去了工地——不好操作,我覺得既然劉小盼和張承之間有問題,那就從他們兩個入手,你們說呢?”
“有些事,可以告訴你們,”一旁沉默的韓滔忽然開口,嗓音沙啞而凝澀:“現在我說的,絕對,是真的。”
于朗看著他,平靜地說:“那個惡煞還在我這兒,你盡可以撒謊。”
韓滔低著頭:“小盼是經常去網吧的,他愛玩游戲,以前還叫我和他一起玩……剛才說小盼和那個張承以前經常一起去網吧,我猜想,可能他們關系不錯……還有,”韓滔頓了頓,繼續說道:“上上個月,我告訴他我要結婚了,他說,他在鄭州已經貸款買了房子,他……讓我別結婚,他說他把鄭州的房子賣了,來武漢買。”
片刻的靜默后,于朗輕輕地嘆了口氣:“何盛,去查一下張承和劉小盼手機號的通話記錄吧,順便,把張承家地址也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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