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朗的邏輯實在太跳脫,江天曉一時沒聽懂:“尿急?”
于朗目光向下:“你的腿抖得太厲害了。”
江天曉:“……”
許天霸在一邊兒笑得更歡了。
江天曉窘得要死:“我沒事……剛才被嚇了一跳,可能是……生理性的反應吧。”
于朗抿了一下嘴唇,表情似笑非笑:“那我接著說了。其實剛才你走進這間屋子的時候,天霸就在,只不過你看不見。現在的情況是,我暫時把天眼的能力傳遞了一部分給你,所以你也能看見天霸了。”
“什么是天眼?為什么有了天眼就能看見……天霸?”
“天眼,簡單地說是一種能力,通過一定的練習才能獲得。至于為什么有了天眼就能看見天霸,這個問題一言兩語說不清——現在來說也不重要,”于朗側了側臉:“天霸。”
原本站在于朗身后,笑嘻嘻地打量江天曉的女鬼,忽然上前兩步,臉上的笑意剎那間消失不見。
“得罪。”
下一秒,她猛地撲向了江天曉!
“呃……呃……”江天曉被許天霸單手掐著脖子,頂在墻壁上。許天霸的力氣大得驚人,江天曉嘶啞地呻yín了兩聲,就什么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五臟六腑擠在一起往上沖,胸口快要爆炸。腦袋也是,江天曉只覺得腦門像要被無法流動的血液撐爆一樣,尤其是鼻腔和雙眼傳來強烈的鈍痛。
那巨大的力量,幾乎要捏斷江天曉的脖子。
江天曉雙手扒住許天霸的胳膊,想推開她的手,卻也只是掙扎了兩下,便頹然垂下了。
一秒,兩秒,三秒……終于,江天曉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江天曉做夢了。
挺奇妙的感覺,他竟然知道自己在做夢。
而且是個第三人稱視角,類似看電影,他是觀眾。
明亮快餐店里。
高三的江天曉穿著縣一中的校服,是深藍色的運動裝,從腋下到領口,延伸出有兩道特別粗的黃色……屎黃色。丑得可以。
“新出了一個口味,要試試么?”扎著馬尾的于老板走過去問他。
“那個,多少錢?”高三的江天曉臉有點紅。
“還是十塊,并且另外贈一份點心。”
“那好,就新的吧。”
于朗點點頭,轉身走向后廚。
然后場景竟然跟著于朗切換到了后廚。
“蓋澆飯,牛肉丁,蝦仁,鹵蛋,香菇,油麥,菠蘿粒,大概先這些吧,湯還是紫菜蛋花湯,再送兩塊黃粑,一個橙子。”
“老板你說得輕巧,我可怎么做!這么多菜,都放一個碗里……”廚師是個面向憨厚的中年男人,他自顧自地搖搖頭,接著說:“那孩子也不動動腦子,十塊錢能吃到這么好的——”
“小點聲,”于朗打斷他:“好好做飯,下個月工資再漲兩百。”
“好嘞!”廚師眼睛一亮。
于朗抱臂站在一旁看著。
知道自己在做夢的江天曉也看著。
沒過多久,滿滿一小盆蓋澆飯做出來了。
“黃粑沒有啦,你上次帶回來的稻香村的行不行?”廚師問。
“也行。”于朗說。
于朗端著餐盤向高三的江天曉走去。
然后,江天曉就看著高三的自己,狼吞虎咽起來。
于朗站在柜臺后,目光直直地投在他后背上。
高三的江天曉看不見這幾近深情的目光,俯視一切的江天曉,卻看見了。
“江天曉。”于朗叫道。
埋頭吃飯的那位毫無反應。
“江天曉。”
仍舊是聾了一般。
江天曉暗自著急,心說于朗叫你呢你怎么不說話啊!
“江天曉。”
江天曉怔了怔,等下,于朗的嘴沒動啊?
“別動。”
于朗把敷在江天曉脖子上的毛巾取下來,放在身邊的水盆里涮了涮,折疊好,又蓋在了他脖子上。
毛巾是冰涼的。
江天曉看著于朗,反應過來,夢醒了。眼下他正躺在于朗的床上,房間的窗簾拉開了,夏夜溫暖的晚風緩緩吹進來。
剛才聽見的那三聲“江天曉”,大概是于朗在叫他。
“別亂動,脖子會疼。”
“……我以為我死了。”江天曉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嘶啞的。
“怎么會,”于朗輕嘆了一口氣:“只是讓你體驗一下,如果你卷進“那些事”,可能受到的傷害。”
江天曉沉默。
“并不是故意嚇唬你。剛才幫你開天眼,疼吧?天霸掐你脖子,疼吧?我可以實話告訴你,這些痛苦,還只是一小部分——程度比較輕的,一小部分。”
“江天曉,不要卷進來,明白么?”
江天曉依然沉默。
于朗便難得耐心地等著他回答。
又過了好一會兒,江天曉咳了一下,說:“我想吃黃粑……什么是黃粑?”
于朗明顯愣住了,過了幾秒,才問:“你從哪聽的?”
“我做夢了。”
“嗯?”
“那個時候……就是我上高中的時候,明亮快餐店的飯,是專門做給我的,對嗎?“
“……”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此時的沉默有些意味不明。
江天曉被毛巾被遮蓋著的手攥成拳頭,又緩緩松開。
再攥緊,再松開。
臥室的大燈沒開,只亮著一盞昏黃的床頭燈。借著那點燈光,江天曉偷偷打量于朗的輪廓,額頭,鼻梁,很薄的嘴唇,再向下,喉結……江天曉忽然想,于朗說,這些痛苦,還只是一小部分——程度比較輕的。
那他受過怎樣的痛苦呢?
“……于朗,”江天曉平靜而篤定地說:“我已經想好了,我不害怕。”
于朗沒點頭也沒搖頭,目光沉沉地,望進江天曉眼睛里。
良久,他輕聲說:“好。”
第二天早上江天曉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
昨晚于朗說出那個“好”字后,他便終于放下了心似的,再次沉沉睡去。這一覺無夢到天亮,動動脖子,竟然已經不疼了。
鍋鏟和鍋碰撞在一起的聲音從廚房里傳出來,江天曉捏捏鼻梁,下床。
于朗正背對著他炒菜,腰上系著個深藍色的圍裙。
聽見江天曉的腳步,他頭也不回地說:“去刷牙,吃完飯回學校收拾你的東西,搬過來。”
江天曉本以為自己能把昨晚的說“我不害怕”的硬氣延續到今天,結果一對上于朗,還是慫了:“哦……搬過來呀……嗯!”心里像開了瓶香檳,“嘭”地一聲——于朗讓我搬來和他一起住!!!
唉呀,不過于朗為什么總是這么嚴肅……他以前不是這樣的……等等!江天曉一下子用力過猛,牙刷狠狠戳在牙齦上,疼得他眼淚都涌出來了。
等等,我昨晚做了個夢……只是做夢啊?
也就是說,我,昨晚神志不清的時候,把夢里的情節當真了,還一臉篤定地對于朗說你那些飯是專門做給我的吧。
我靠……江天曉簡直想一牙刷戳死自己,太他媽丟人了這個……
刷完牙,江天曉耷拉著腦袋坐到餐桌前,不敢直視對面的于朗。
倒是于朗也沒搭理他,已經開始吃飯了。
大概是昨晚兩人都沒吃晚飯的緣故,今天的早飯很豐盛,米飯,蘑菇炒肉,鹵鴨腿,西紅柿雞蛋湯,炒油麥。
“你昨晚問我黃粑是什么,”于朗一邊夾菜,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是四川那邊的一種粑——你是不是也不知道粑是什么?北方不吃這些。”
江天曉沒想到于朗主動提起昨晚他顛三倒四的問題,更心虛了,只能硬著頭皮回答:“嗯,沒聽說過。”
“簡單地說就是一種糯米制品吧,很好吃,以后有機會可以帶你回我老家吃。”
“你……您老家,是哪?”
“以后跟我說話,‘你’就行,”于朗竟然笑了一下:“我老家重慶永川的,知道這地方嗎?”
重慶?
好遠。
“……重慶知道,永川不知道。”
“小地方,就是重慶下面一個縣。”
“噢……永川。”江天曉心想回頭用手機地圖查查。
“嗯,永川,松溉古鎮,”于朗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在江天曉臉上游移片刻,又輕輕笑了:“還沒怎么開發,很美。”
“那真好,”江天曉受寵若驚:“我以后一定去看看。”
兩人很快吃完早飯,出發去學校。
然后就被堵在了路上。
江天曉知道武漢交通的尿性,這一堵就不好說要等多久了。
于朗把車熄火,密閉的車廂里只有他和江天曉的呼吸聲。
剛才吃飯時于朗的笑給江天曉壯了不少膽,而且,江天曉想,既然于朗都讓我搬來和他一起住了——
“于老師,我有個問題……那些人到底是誰?還有,為什么他們,要找我?”
于朗瞥他一眼:“你問了兩個問題了。”
江天曉:“……”
又是令人尷尬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于朗打開音箱,一個帶著滄桑的男聲響起:“onenightinbeijing我留下許多情……”
江天曉聽著歌,默默記下兩句歌詞:面容安詳的老人,依舊等著那出征的歸人……他想問于朗這首歌叫什么,但話到嘴邊又咽下去,心想問問題太多,大概于朗會煩。還是自己查吧。
雖然也只是一首歌,但一切能了解于朗的機會,他都不想錯過。雖然也只是一首歌。
“Oh……我已等待了千年……為何良人不回來……”在粗獷的唱腔中,于朗忽然開口了,他的聲音低低的,仿佛帶著些許笑意:
“可能一部分原因是你長得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