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楹渾渾噩噩的過了三天, 直到徐徽白來的桃林湖邊與阿楹告別。
徐徽白說:“阿楹, 我要走了!
阿楹問他:“你還會回來嗎?”
徐徽白微微笑著點頭:“我一定會來找你!
阿楹紅著眼眶,問他:“你會不會忘記我?”
徐徽白微微一怔, 笑問:“怎么會突然這么問?”
阿楹倏地破涕為笑,道:“不要在意, 可能是我太患得患失了罷。”
徐徽白抬手摸了摸阿楹的頭, 溫和笑說:“等我回來。”
——
因為這句“等我回來”, 阿楹甘之如飴的等著徐徽白回來, 她相信,他一定會回來的。
花謝花開, 花開花謝,十里桃林的彼岸桃夭開開落落了好幾回,而徐徽白卻沒有來找阿楹, 阿楹依舊傻傻的等著徐徽白如期歸來。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阿楹等著徐徽白, 心里的希冀慢慢地變成了焦慮、焦慮變成了不安、不安變成了心灰意冷、慢慢地失望、冷卻、絕望……偶爾夾雜著那么一點點期待,卻又重新歸于平靜。
蜀山幾日,卻是人世漫漫十年。
十年后, 終于有一個人來到了十里桃林,但那個人卻不是阿楹等了十年的心心念念的徐徽白。
而是玄幽。
玄幽告訴阿楹, 誰也不知道鎖妖塔里封印的那只上古兇獸窮奇會掙脫了封印,徐徽白進入鎖妖塔時,鎖妖塔內已是危機重重。
如果窮奇破出鎖妖塔, 那么蜀山將岌岌可危,人世也是一番劫難。
徐徽白為封印窮奇,與窮奇同歸于盡,最后祭在了鎖妖塔內。
忽然聽到這個消息,阿楹猶如遭受晴天霹靂一般,阿楹臉色蒼白,腳步蹌了蹌,差點就要摔在地上,玄幽眼疾手快的扶住了阿楹。
阿楹回頭看著身后扶著自己的玄幽,問:“他臨去前,可有留下什么話?”
玄幽說:“徽白臨進鎖妖塔前,曾跟我說,如果此行他出了什么意外,讓我跟你說聲對不起,他不是故意讓你久等的,還有一句,他不會忘記你,矢志不忘!
潸然淚下的阿楹回過身,緊緊的拽著玄幽的衣襟,失聲痛哭了起來。
痛極攻心,隨后,一口血吐了出來,阿楹便無力的滑落在了玄幽懷里……
玄幽抱著悲痛欲絕的阿楹,眸子里里滿是痛苦和不甘在掙扎,如果這樣也可以是一世,那該多好。
可這個小女子,她心里的那個人,并不是他。
——
玄幽隱在樹后,看著阿楹流著淚,念念不舍的將裝了玉佩的盒子放進了挖好的坑里,將摻了落紅的泥土一抔又一抔的掩在了盒子上,然后飛快的起身離去……
臉色鐵沉的玄幽緊緊拽著拳頭,拽的咯咯直響,手背青筋暴起。
站在不遠處隱了身形看著這一幕幕的小蠻和無涯看到玄幽額心乍現一股若有似無的黑煙,一個枯葉印記閃了閃,便不見了。
無涯和小蠻知道,那是將要墮仙入魔的前兆,一個誘因。
玄幽因為意志以外的原因并沒有真正的入魔,但如果再次受到什么因為意志以外的原因而被刺激,便會真正的墮仙成魔。
因為已經知道最后的結局,所以玄幽入魔已成定局。
——
而下一幕情景的發生,便是真正讓玄幽墮仙成魔的引子。
天突降大劫,那場天火將十里桃林燒了足足三天三夜。
因為師門之命,玄幽回了蜀山。
待玄幽星夜兼程的趕回來時,迢迢十里桃林被燒的只剩下一大片枯葉林,十里桃林中的生靈全部喪生于這場天劫,包括桃妖阿楹。
玄幽本想告訴阿楹,徐徽白并沒有死,徐徽白還活著,可看著滿目瘡痍的枯葉林,仰天悲喚:“啊……”
天地浩大,陌看人世悲歡,只是這世間,再也沒有一個人,喚他一聲:“玄師兄!
——
三十日,已是人世三十年。
當身受重傷、初醒未久的徐徽白趕來云中城外的十里桃林時,哪里還有什么十里桃林,映入眼簾的,不過一片荒蕪中、開了一大片郁郁殷紅似血的彼岸桃夭罷了。
坐在棧橋木階上的玄幽道:“你來晚了!
還沒來得及從阿楹已不在人世中這個打擊回過神來的徐徽白,倏然看到慢慢回過身時的玄幽的模樣,不可置信的道:“師兄你……”
玄幽額心的殷紅枯葉印記赫然在目,神情頹敗、周身卻戾氣逼人,這哪里還是曾經那個向來儒雅從容的蜀山大弟子玄幽上仙?
玄幽說:“你來的太晚了。”
后世人所知的,不過是蜀山新任掌門一夜之間白了頭。
曾經的蜀山大弟子墮了仙道,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有人說,玄幽歸順了魔族。
也有人說,他死在了那年的鎖妖塔中。
關于彼岸桃夭的故事和花語,終究掩埋在了千年流光中,再無人知。
——
這是黃泉之境中接近尾聲的最后一幕。
莫邪介看著癡坐在木階上的玄幽的身影,悠悠嘆道:“情不知何起,何必一往情深?癡者自癡,自欺欺人罷了。”
玄幽并沒有回過身來,只道:“我想知道你幫我的理由!
莫邪介遙望著遠方,幽幽的說:“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
玄幽說:“好,我可以答應你歸順魔族,只要可以讓她重新活過來!
——
天邊沉陽西斜,寂靜無邊,時而能聽到幾聲寒鴉的叫聲,讓人覺得很是瘆人和不安。
十里枯葉林中突生另一層幻境,漸漸地朝無涯和小蠻襲去……
再次身臨幻境之中時,無涯身旁的小蠻已不知去了哪里。
無涯身處之地是開滿了一大片彼岸桃夭花的桃林里,無涯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而來時,微微一笑,幻了桌案和伏羲琴,坐在桌案前悠閑的彈起了琴。
不再是平日里總是一襲白衣的小蠻一身紅裙步伐婀娜嫻雅的走了過來,紅色流光一閃,人已坐在了無涯懷里,雙手了搭在無涯肩上,笑語晏晏:“師父,小蠻可美?”
明明是同一張臉,近在眼前的小蠻面容精致瑰艷,少了平日的清冷。
無涯自顧彈著自己的琴,只笑不語。
琴聲崢崢,落花流水,清遠悠長。
小蠻見無涯不為所動,抬手就要撫向無涯的面容,繼續笑侃:“師父,你可喜歡小蠻?”
無涯微微偏開臉頰,錯開了小蠻的手,唇角勾了抹若有似無的淡淡笑意,道:“姑娘,千萬別以為本上神任你胡作非為便會一而再的容忍你,本上神向來不知憐香惜玉為何物。”
紅衣小蠻臉色一變:“你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無涯笑道:“姑娘這張臉確實像極了小蠻,但忘了告訴姑娘,小蠻從來都未曾叫過本上神師父,從一開始,姑娘便已承認自己不是小蠻,看來設此境之人并不是十分高明。”
是的,面前的這個小蠻確實不是真正的小蠻,而是這幻境之中的萬惡妖靈所化。
俗話說得好,相由心生,只要心中有所想,黃泉之境的萬惡妖靈最會的、便是幻化之形。
這紅衣小蠻既是小蠻,又不是小蠻。
紅色流光一閃,萬惡妖靈所幻的紅衣小蠻便從無涯懷中不見,突現在無涯三寸開外,眸子里惱怒之意乍現,道:“勁酒不吃吃罰酒!”
說著,運起靈力就要朝無涯而去,突然,一支帶著紅色流光的箭矢直朝紅衣小蠻而去……
紅衣小蠻不可置信的看著從背后貫穿自己小腹的破云箭,喃喃道:“怎么可能?”
紅衣小蠻有些痛苦的、慢慢地回過了身,這時,紅衣小蠻瑰艷的面容、乃至全身都出現了裂痕,裂痕越來越大,她看到一襲白衣的小蠻正面無表情的握著手里的玉焚弓對著自己。
驀地,紅衣小蠻像是明白了什么,回過身,看向了兀自悠然自得的彈著琴的無涯。
紅衣小蠻大笑了起來,笑的花枝亂顫:“哈哈哈,你心里明明是有她的,卻不敢承認,哪怕是至高無上的神,最終也會為了天下蒼生而不得不舍棄自己心愛之人,哈哈哈……”
修長的手指撥動了一個綿長的音弦,無涯微微一笑:“那又如何?”
紅衣小蠻臉上的裂痕越來越大,隨著紅衣小蠻驚慌失措的一聲刺耳慘叫,無涯收了尾音。
一襲紅衣、瑰艷面容變成了流光,迸散開來,隨風飛逝……
——
師徒兩人一從萬惡妖靈的幻境出來,便覺得黃泉之境中的枯葉林中有些安靜的詭異。
無涯輕輕一笑,道:“來了!
話音剛落,小蠻便感覺有一道凌厲劍風直朝自身后而來。
小蠻正準備反應,一旁的無涯身手敏捷的一手攬過小蠻的腰,飛快的將小蠻帶到了一旁。
一個黑影從眼前飛快的一晃而過,無涯輕輕一笑,好似看透了什么,抬袖一揮,白色流光在掌心流轉間,劈掌朝一旁打去。
哐當一聲,是長劍落在地上的聲音。
忽見一個黑色身影倒在地上,被面具擋住了面容,那人隔著面具,傳來一聲悶咳,好似受了重傷的模樣。
無涯抬袖拂去了那人臉上的面具,一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乍現在小蠻和無涯面前。
無涯看著那張俊美儒雅卻因魔氣而戾氣逼人的臉,云淡風輕的一笑:“果然是你!比缓髥枺骸霸谠浦谐窍胍虤⑿⌒U的也是你罷?”
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墮仙成魔后杳無音信了一千多年的玄幽,曾經的蜀山大弟子、玄幽上仙,不過他現在身份是魔使。
玄幽道:“是又如何?”從地上站起來,靈力騰出掌心,道:“今日我要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黃泉之境突然劇烈動蕩起來,玄幽不敢置信的道:“怎么會這樣?”
無涯說:“萬惡妖靈已除,黃泉之境將要崩塌了!
玄幽的神情忽然變得驚恐起來,靈力盡數散去,痛苦的大叫了一聲:“不……”
黑煙一閃,直奔黃泉之境外而去。
無涯用靈力破開了黃泉之境的裂縫,將小蠻帶出了彼岸黃泉之境。
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卻已是花燈節三日后的光景。
師徒兩人剛出彼岸黃泉之境,便在奈何橋上看到了這一幕。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留著你也沒什么用了!
玄幽想要去護即將被莫邪介毀掉的枯葉林,被莫邪介泛著氤氳黑魔之氣的一掌打在了自己身上。
“噗——”一口血吐了出來,玄幽立時被震開了好遠。
不遠不近的,聽見蕭聲悠揚而起,空中忽然襲來匯聚著忠勇之氣的英魂,籠罩在云中城上空的彼岸黃泉之境也開始有了裂痕。
那些英魂紛紛朝莫邪介飛過來,圍著莫邪介好像在唱什么保衛國家的悲亢高昂的入陣曲一般。
莫邪介痛苦的捂著耳朵,不敢置信的道:“這不可能!”
無涯道:“這里是九黎的國土,這些英魂都是為守護九黎而死的忠勇將士,怎會幫助你這個已墮仙成魔的人傷害九黎的國土和百姓。”
白色流光在掌心飛舞間,無涯對莫邪劍道:“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跟我回昆侖山,二是、繼續一錯再錯,喪命于此!
莫邪介咬牙切齒的、一字一句的道:“跟你回昆侖山……”
話音未落。
“噗——”,流觴劍一閃而過,莫邪介便一口血吐了出來。
莫邪介怔怔的看著被流觴劍貫穿而傷到的地方泛著白色的流光,揚起唇角,有些嘲弄的一笑:“你覺得可能嗎?”
話音剛落,暗色流光一閃,便不見了。
再次看向玄幽的方向時,玄幽的身旁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白發男子,正扶坐著半躺在地上已經奄奄一息的玄幽。
這白發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蜀山掌門徐徽白。
徐徽白說:“師兄,我帶你回蜀山,你一定會沒事的。”
玄幽輕輕笑著搖了搖頭,眉心一蹙,輕輕一動,就好像連著什么五臟俱裂般無法承受的痛楚,猛的咳了起來,咳了好大幾口血出來……
玄幽笑著說:“已經……來不及了,我的神魂神識已被震散,五臟六腑也被震裂,我活不了了……很快便要魂飛魄散了。”
“不會的,師兄一定會好起來的……”
玄幽顫著雙手從懷里摸出一塊玉佩,想要遞給徐徽白,說:“我知道……你這些年從未停下過腳步到處尋找阿楹的魂魄,我將阿楹的三魂一魄封印在了這塊你曾送給阿楹的玉佩里,我……魔族,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因為,這樣才能知道讓阿楹重新活過來的方法……”
徐徽白道:“我知道。”
玄幽微微有些嘲弄的笑說:“阿楹一定覺得我很壞,竟然把她埋掉的玉佩又挖了出來……我知道……你一定能讓她重新活過來……”
徐徽白問:“為什么?”
玄幽額上的枯葉印記慢慢地消失了,他的身體也變成了虛無的流光,隨風而去。
玄幽笑說:“如果我們三人中注定只有兩人能在一起,那么我寧愿選擇放手……一直以來,都是我作繭自縛,不愿……掙脫……”
玄幽幻成了流光,隨風而去……
徐徽白握著手里有著點點血跡的玉佩,心中悲痛不已:“師兄!”
——
行人們匆匆忙忙的從小蠻和無涯身邊走過,無涯看著好像在想什么想的有些入神的小蠻,笑問:“很在意在黃泉之境中萬惡妖靈所說的那句話?”
小蠻聽到無涯的話,回過神來,說:“倒也不全是,只是在想,在回紫墉城前,要不要去跟一個人告別!
無涯輕輕一笑,道:“有些話,終究是要說清楚的,畢竟誤會永遠不會停留在那里,等著時間去撫平!
小蠻好似想明白了什么,道:“明日一早,我便跟你回紫墉城!
——
清風樓。
小蠻和軒轅錯站在閣樓上,一齊看著天邊旭日東升,噴薄而出,霎時霞光萬道,美不勝收。
久久,軒轅錯才欲言又止的道:“阿籬,你知道……我一直都喜歡你嗎?”
小蠻半瞇著眼睛看著天邊冉冉的旭日曙光,答非所問的道:“確實如你之前所想,我并不是真正的涂山籬,我真正的名字叫百里蠻!
軒轅錯有些怔愕的看著小蠻的側顏,只聽小蠻續道:“喜歡與愛,并不是施舍,更無法奢求,也許我曾是涂山籬時喜歡過你,但我如今是百里蠻。”
軒轅錯臉色有些蒼白,慘淡一笑:“一輩子的朋友,是嗎?”
小蠻淡淡的道:“也許是、也許不是,畢竟曾經很多次,我都有想過要殺你的念頭……”
唇角拂起一個淡淡的笑紋:“那時我一直在想,這世上,怎么會有你這么聒噪的人?”
小蠻側過身,將龍燭之鱗遞給軒轅錯,道:“物歸原主!
軒轅錯緩緩的抬手,接過了龍燭之鱗,問道:“你這是要跟我斷的一清二楚嗎?”
小蠻回過身,淡淡的說:“隨你如何想。”又輕輕嘆了口氣,道:“自覺欠你良多,只是不想再欠你什么了!
軒轅錯道:“你消失不見的這三天,是跟掌門師叔在一起嗎?”
頓了頓,又道:“是我僭越了,對不起。”
沒想到小蠻卻淡淡一笑,頷首道:“是!
軒轅錯臉色愈白,卻毫不在意的笑道:“原來如此!
又是良久,軒轅錯道:“阿籬你喜歡的是……掌門師叔嗎?”
小蠻淡淡道:“也許,最起碼,他是我人生中第一個靠近我,卻不會讓我心里產生排斥的人。”
小蠻說:“軒轅錯,不管我以后是否會跟誰在一起,我想你也沒有那么大的胸襟來祝福我,所以,不要祝福我,也不要嘲笑我!
軒轅錯頷首道:“我知道了。”
話音剛落。
這時,花影重笑朝兩人走來,打趣道:“天已大亮,阿錯你倒是讓不讓阿籬走了?”
小蠻和軒轅錯一起回身看向花影重,小蠻淡淡道:“如果九黎與東靖終有一戰,我很好奇,阿影你會如何抉擇?”
是的,小蠻之所以這么問,是因為他們三人之間的關系突然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哪怕花影重再怎么裝作若無其事,小蠻和軒轅錯也感覺到了,花影重看他們的眼神有些不同了,因為他想起來了那件事。
花影重清朗一笑,移開目光,不再看小蠻和軒轅錯。
只笑道:“抉擇嗎?我既為九黎將軍,那么死得其所的方式,便是為守護九黎,戰死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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