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浩浩楚天闊, 青山隱隱綠水迢。
人間四月芳菲盡, 花褪殘紅青杏小。
滿城柳絮吹又少，草長鶯囀, 燕子人家繞。
國殤之后，便已是云中一年一度的花燈節, 不知不覺, 小蠻和軒轅錯已經來到云中已有半月有余的光景。
小蠻、軒轅錯和花影重悠然自得的坐在閣樓上, 賞著園子里正開的葳葳蕤蕤的桃花。
小蠻靜靜的看著這對活寶在一旁插科打諢, 四海九洲，奇志怪談, 無所不說，就像還在紫墉城時，一切都沒變。
可這次重逢, 時光它總是悄無聲息的改變了一些什么。
小蠻望著桃林盡頭, 好像若有所思。
每個人都有了每個人冥冥之中注定的使命，每個人心中都有了那么一份壓抑, 一點、只想深藏，不能說出的心事與秘密，如她、如軒轅錯、如花影重。
這份沉重將他們壓抑的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們終究是再也回不到紫墉城時的那般無憂無慮了。
至少像現在，還是好的。
軒轅錯笑嘻嘻的一把搭過花影重的肩膀, 笑侃道：“哥們，像你現在這般年紀，便有自己的府邸了, 這是多少人求之不來的啊，話說，哥們，這府邸不是你家老爺子給你藏女嬌娥來用的吧？”
花影重笑拍開軒轅錯的手，惡狠狠的罵道：“去你的，滾犢子！”
軒轅錯也不在意被花影重拍痛的手背，繼續笑侃：“哎呀，我怎么忘了我大哥可是九黎神將府的少將軍，又長得這么風流倜儻，玉樹臨風，這云中城的女子哪個不想排著長隊等著我大哥一眼青睞呢。”
花少將軍難得一次很是謙虛的笑搖手道：“哪里哪里，你還是別夸我了，夸的我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被花影重嫌棄的軒轅錯眸子骨碌碌一轉，把目標轉向了一旁的小蠻，笑說：“阿籬，今晚我們一起去看花燈吧。”
花影重湊過來，道：“嗯，什么？看花燈？那我也要去！”
小蠻的神情果然一如既往的淡淡：“沒興趣。”
——
小蠻雖然說對看花燈沒興趣，但晚上的花燈會還是跟著去了。
因為小蠻實在經受不了軒轅錯和花影重這兩個大老爺們兒的軟磨硬泡，最后忍無可忍，便只好跟著兩人一起上街去看花燈。
月色嬋娟，滿城張燈結彩。
這一夜，東風夜放花千樹，一夜魚龍舞。
花燈如瀑，琉璃雅致。
軒轅錯和花影重擠在影影綽綽的人群中，第一次感覺到了人山人海是多么的可怕，也難怪小蠻不想出來。
一個不經意間的回頭，軒轅錯和花影重發現一直跟在他們身后的小蠻不知何時已經隨著人群走散了。
人群中突然有一個小女孩的聲音道：“咦？娘，為什么有個人站在屋頂上？”
軒轅錯和花影重聞聲去看，屋頂上的人好似察覺到了他們的目光。
滿城燈火如晝中，那個站在屋頂上很是引人注目的黑影回過了身，臉上戴著的詭譎的面具反了一下光，軒轅錯立即便認出了這個黑影——魔冥。
他絕對不會看錯的！
魔冥這個桀驁的姿態無疑不是在告訴軒轅錯，自己已在這里等候多時。
人群中，不知是誰突然大叫了一聲：“是魔族！大家快跑啊！”
一陣又一陣的尖叫，不絕于耳，人們驚慌失措的紛紛四處逃竄開來……
站在屋頂上的魔冥徑直飛身、劈掌直朝站在原地的軒轅錯和花影重而來，軒轅錯和花影重相視一眼，默契的點了點頭，流光一閃，幻出了軒轅劍和大夏龍雀，作了個決戰的動作。
軒轅錯問：“你來云中的目的是什么？”
魔冥卻沒有回答軒轅錯的問題，只一個勁的幻出黑魔之力攻擊他們。
軒轅錯和花影重自然知道他們兩人跟魔冥的實力相距太大，魔冥招招盡現殺機，軒轅錯和花影重防守的滴水不漏。
不知怎么，軒轅錯總覺得面前這個魔冥，跟自己和阿籬上次在東海時見到的那個魔冥，哪里有些不同。
三人打的正酣暢，又是幾招過后，眼看軒轅錯二人就要處于下風。
只見暗夜中白色流光倏地一閃，時間好像被靜止了，四處逃竄的人們都被定住了。
就在魔冥就要劈掌直向軒轅錯兩人而去時，驀然乍現在軒轅錯和花影重面前的無涯抬袖一揚，趁魔冥攻勢已出，覆水難收、無暇分心之際，帶著白色流光的一掌直接打向了魔冥的心口。
魔冥被一身白衣的無涯一掌打的猛然后退了幾步，好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對面的無涯，暗色流光一閃，魔冥抬手捂著心口上方，倏地不見了……
軒轅錯和花影重看到突然出現的無涯，大步流星的朝無涯跑過去，軒轅錯神色焦急道：“掌門師叔，阿籬不見了！”
無涯道：“你們就在這兒，我去找小蠻。”
軒轅錯想快點找到小蠻心切，并沒有留意無涯無意中的口誤，連忙道：“掌門師叔，我跟你一起去。”
花影重也道：“我也去。”
無涯走了幾步，聽到兩人的話，回過身，悠悠的道：“知秋很想你們。”頓了頓，又道：“你們的師父也很想你們。”
軒轅錯和花影重腳步一怔，神情也一怔，回過神來時，原本因為魔冥的出現而嚇得四處逃散、變得稀稀疏疏的人群，很快又變得熙熙攘攘起來。
再看時，人群中哪里還有無涯的身影。
兩人站在原地，直在心里抓狂，狡詐！掌門師叔真是十幾萬年如一日的狡詐！
掌門師叔這兩句話無不透露出了大師兄現在的處境，也透露出了，他們的師父是真的很——想——他——們！
想來，這話便知是他們那個平時總是像彌勒佛一樣笑呵呵的、很好相處，卻總是能想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點子來“折磨”他們的師父，在掌門師叔臨行來九黎時，讓掌門師叔捎給他們的。
這么久沒回去，花影重甚至都能想到師父那一臉極其“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便有些樂不可支。
但軒轅錯向來不是個你讓他往東，他就乖乖聽話的，當即一話不說，便跑進了人群中。
余留下花影重一個人：“喂、喂、喂，要不要這么急色忘義？”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
人群中的另一邊，握著玉焚弓、一臉警覺的走在人群中的小蠻沒有察覺到身后有個黑影借著人群的掩護，正在慢慢地接近自己……
就在那個黑影幻出手中的長劍，就要刺向小蠻時，白色流光一閃，黑影看到突然出現的無涯，幻了手中的長劍，暗色流光一閃，便不見了。
因為人群吵雜，小蠻的聽力難免受到了影響，但小蠻畢竟是在蠻荒那個肉弱強食的地方長大的孩子，對危險的判斷力和靈敏反應度自然高于其他人。
其實小蠻并不是不知道那個黑影就在自己附近，而是努力去忽略人群的聲音，在人群中判斷那個黑影在哪里。
當無涯站在小蠻身后，握住了小蠻的肩膀時，小蠻停下了腳步，疼的身子一顫，那種被人碰到的惡寒和不悅的感覺又來了。
小蠻不自覺的又打了個顫，帶著怒意，側回身，運出靈力，握著玉焚弓對準了身后了無涯。
無涯從容不迫的抬手將小蠻的攻擊側擋開來，出聲道：“小蠻，是我。”
小蠻看到是無涯，心里瞬時放下了戒心，這一刻，竟覺無比安心，幻去玉焚弓和掌心的靈力，收回手，道：“怎么突然出現在我身后？”
無涯卻并沒有回答小蠻的話，滿城燈火輝映下，無涯看著一身白衣的小蠻肩膀至心口處的一大片殷紅的血跡，所問非答的道：“你受傷了？”
小蠻渾然沒有去在意，淡淡道：“不久前被人偷襲，受了那人一劍。”
無涯問道：“傷的可重？”
小蠻說：“一點無關緊要的小傷而已。”
無涯抬手一揮，微微流光閃過，小蠻心口的那片殷紅瞬間潔白如雪，無涯微微一笑，道：“既然無恙，那便跟為師一起在這云中城走走罷。”
白色流光漫天飛舞，很快，大街上的人們便都忘記了剛才發生了什么，熙來攘往，絡繹不絕，又是一城繁華。
無涯邊走邊道：“也不知魔族人來云中有什么目的。”
小蠻淡淡的道：“大抵是因龍燭之鱗和女媧石而來罷。”
無涯聞言，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什么。
小蠻跟在無涯的身旁慢慢地走，似真似幻中，有一層光怪陸離的淡淡流光氤氳閃爍，小蠻看到一個身著淡粉衣衫、臉上戴著一個桃夭面具的少女從他們身邊跑過，不時回頭看一眼身后，神色匆匆。
只見一個身著道袍、臉上也戴了一個面具的年輕男子追在那少女身后，倏地拽住了那少女的手。
那少女回過身，年輕男子抬手揭開了那少女臉上的桃夭面具……
四周的一切忽然又真實起來，不再是時而朦朧縹忽、時而曲幻迷離，再去看時，哪里還有什么戴著桃夭面具的少女和身穿道袍的年輕男子。
小蠻微微自嘲的一笑，原來是自己的幻覺。
身旁傳來一個聲音道：“這位姑娘，要不要看看手相和面相？看不準分文不取。”
無涯看了眼那道人，悠悠的對小蠻說：“這年頭，坑蒙拐騙良家少女，倒也是一種不錯的謀生手段。”
那道人被說的面色訕訕，自然不敢再說什么。
一旁傳來幾個閨閣少女的尖叫：“那個白衣公子真的太好看了，簡直就像是誤入凡世的謫仙啊。”
另一個道：“莫非你見過謫仙？那位白衣公子此等風姿，簡直就是仙風道骨的神仙本人啊……”
無涯聽得眉角直抽，抬袖一揚。
幾點流光閃過，便聽見身后的那幾個少女疑惑道：“我們站在這里作什么？”
這次輪到小蠻的眉角忍不住直抽，小蠻道：“大多數神仙行事都很低調，為什么偏偏到了無涯上神你這兒，卻成了一個異數？”
無涯回曰：“大概是為師不喜歡低調罷。”
小蠻：“……”
無涯突然停下了腳步，執起小蠻的右手，小蠻微微一怔，想收回自己的手，卻被無涯握緊了。
小蠻有些怔怔的抬頭看著無涯，無涯將小蠻的掌心撫平舒展開來，細細端詳了一會兒小蠻手心的紋路，道：“你這手相，掌紋細枝繁多，寡淡而模糊，命運線曲折交錯，表明你命數舛譎復雜，性子天生冷淡，內心時常左右矛盾，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卻始終一意孤行。”
小蠻身子一怔，面上微微有了些怒色，瞪著無涯，咬牙切齒的擠出兩個字：“放開！”
無涯輕輕一笑，不為所動，又看了看小蠻的臉，道：“不管是你如今的樣子，還是你本來的樣子，都是一副‘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這種面相，即為離于愛者。”
小蠻聲音清冷諷道：“上神不去當神棍擺個攤子算命，真是屈才了。”
無涯松開握著小蠻手心的那只手，微微一笑，道：“小蠻，欲成大事者，必先太上忘情，去心垢染，譬如磨鏡，垢去明存，斷欲無求，這一點，你一向都做得很好。”
小蠻收回手，面上仍舊沒有什么神情，看著無涯，淡淡問道：“無涯，我可否問你，何謂神魔？”
無涯說：“神亦是魔、魔亦是神，神魔本一體，魔由心生，舍身成魔，飛升化神。”
小蠻又問：“何為正邪？”
無涯說：“神為正，神非正，魔為邪，魔非邪，這幾句話看似矛盾，其實卻并不矛盾，所謂正邪，于我而言，只是立場的不同，非神魔之正邪。”
“在神魔兩字之間，并沒有絕對的正邪，強者生，弱者死，強者有判定弱者為邪，己為正的生殺予奪之權，自古成者王，敗者寇，便是這樣的道理，正非神之正，邪非魔之邪，是為正邪，人無善惡，善惡存乎爾心。”
小蠻淡淡道：“如果有一天，神魔必會勢不兩立，不知到時，你會如何抉擇？”
無涯笑問：“抉擇是否同時表達了我的立場？”
小蠻頷首道：“是。”
無涯笑問：“你很執著的一定要知道我的答案？”
小蠻道：“是。”
無涯笑說：“那便看小蠻你到時的立場是哪邊，到時我再告訴你。”
小蠻淡淡道：“無涯，活的太通透，這樣可累？”
無涯好似漫不經意的笑說：“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各有各的活法，絲毫強求不得。”
“所以——”小蠻話鋒一轉，這樣問道：“你三番兩次的出現在這里幫我化解險境，是何緣由？”
無涯抬手摸了摸小蠻的腦袋，道：“你還小，不必執著于這些，只需記住，‘凡夫失其所欲之路，而妄行之，則為迷’，趁‘及行迷之未遠，尚可復從前路’。”
頓了頓，笑說：“至于來這里的原因，這個倒是可以告訴你，小蠻，跟我回紫墉城吧。”
燈火闌珊處，驀然回首，小蠻的眸光輕輕瞥到一角熟悉的身影，裝作若無其事的回過頭，然后做了個讓人出乎意料、不可思議的舉動。
小蠻突然抬手把無涯摁在了身后的青石墻壁上，俯身、靠近，動作完成的幾近一氣呵成。
小蠻看著無涯，唇角淡淡的笑意頗帶了些耐人尋味，只聽小蠻似笑非笑的道：“上神，你突然跟我講了這么多大道理，讓我不由得不去想……”
頓了頓，云淡風輕的、語出驚人的道：“你是不是對我有那種意思？”
無涯挑了挑眉，問道：“哪種意思？”
兩人之間一直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明明不言而喻。
兩人的眸子彼此對視，卻是坐懷不亂。
時間靜默了一會兒。
小蠻不答反問：“上神覺得呢？”
無涯說：“你才兩萬多歲，不過人族十三四歲，還太小，而我卻已經是只說不清自己到底多少萬歲了的老鳳凰，人老珠黃，實在不忍心老牛吃嫩草。”
原來那次，他并沒有睡著，自己跟離朱說的話，他全聽到了。
小蠻看著無涯，悠悠的說：“你還真不是一般的記仇。”
無涯英眉一挑，不置可否。
闌珊燈火處，那個身影好似有些憤懣的拂袖離開了，卻又那么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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