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天上明月如霜, 泛著清冷輝蘊,斜灑在碧波微微輕蕩的湖面上, 光華流轉(zhuǎn)間、使人分不清到底是天上月,還是水中月。
錦書將一個小巧玲瓏的盒子遞給小蠻, 笑道:“這里面有你想要的東西。”
小蠻接過盒子, 紅色流光一閃, 一把紅玉笛便乍現(xiàn)在小蠻手中。
這把紅玉笛雖然很像焚音笛, 但如果仔細(xì)去看,卻發(fā)現(xiàn)與焚音笛還是有一些不同的, 因為這只是一把靈力所幻的笛子。
小蠻握著手中的紅玉笛,悠悠的道:“在換心之前,讓我為你吹奏一曲往生咒罷!
軒轅錯笑道:“阿籬, 我給你看固結(jié)界!闭f著, 便大步流星的向廊橋?qū)γ娴睦确蛔呷ァ?
錦書看著軒轅錯離開的身影,嘆了口氣, 笑道:“流離,不知怎么,我隱隱在你身上, 看到了我以前的影子!
小蠻淡淡道:“我不會像你。”
錦書頷首,側(cè)回身, 輕輕一笑:“這樣便好!
她說:“記得我與太宗戰(zhàn)場初見時,那年我不過才十五歲的年紀(jì),從剛開始的相見便如仇人, 到后來一起攜手南征北戰(zhàn),打下這九黎的如畫江山,再到二十五歲時定江山,四夷臣服。”
“到如今算來,已是二十八載恍然如夢……遙想我這一生,以‘盛名’二字名冠天下,卻終也為一身盛名所累……”
一曲高蕩起伏的云中離殤悠揚響起,廊橋上結(jié)界乍現(xiàn)。
坐在廊坊上的軒轅錯摸出懷中的洞塤,抬頭望著天上的清冷明月,眸子里好似有什么無法傾訴的心事一般,沒有了平日清朗愛笑的模樣。
軒轅錯將洞塤湊到唇邊,跟著小蠻的笛音俯仰唯唯的吹起了洞塤。
笛音裊裊,嗚嗚咽咽,如珠落玉盤,經(jīng)久不息,離殤一引,云中往事逐漸一幕幕的浮現(xiàn)在眼前……
——
笛音幻化而成的鏡子里,首先乍現(xiàn)于眼前的是一片金戈鐵馬。
一個身披金甲、容貌與舉手投足間盡顯英氣的少女不慎被人一把長戩揮中了腦袋,盔甲哐當(dāng)一聲落在了地上,少女一頭青絲隨風(fēng)飄揚間,身子凌空從馬上墜了下來,然后暈了過去……
少女醒來時,只覺腦袋一陣隱隱鈍鈍的疼,少女抬手一抹,額上不知何時纏了一層又一層厚厚的繃帶,而自己正躺在有些陰暗潮濕的地牢之中。
感覺自己正被一雙眸子盯著,少女不悅的抬眸向地牢門口看去,只見隔著一道長長的木柵欄,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正站在門口,那個年輕男子有一雙如鷹般睿利細(xì)長的眸子,黝黑而深邃的五官,硬朗非凡。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九黎國世子風(fēng)衍,害自己國家覆滅的罪魁禍?zhǔn)住?
風(fēng)衍道:“太莘國長公主錦書是嗎?”
她恨恨的抬頭盯著他,只聽他道:“你如今有兩個選擇!
風(fēng)衍從袖子里拿出一個小瓷瓶,丟在了她面前,道:“要么選擇喝下這瓶鴆毒,你的妹妹錦瑟公主很快便會來見你,要么選擇嫁給我,我們一起在這個四海九洲謀一個錦繡江山,到時,我自會還你一個太莘。”
她本該恨他的,可就是這個城府深沉、心思狡黠,卻又野心勃勃的明目張膽的男子,她卻義無反顧的愛上了他。
她將那個小瓷瓶悄悄地掩進(jìn)了袖中,抬頭看著他,道:“好,我嫁給你!”
他的目光自然沒有忽略她的小動作,不過只輕輕一笑而過。
擇日,她便從地牢之中被放了出來,侍女們服侍她洗漱了一番,為她穿上了嫁衣。
那夜,她將那瓶鴆毒倒在了合巹酒中,她抬袖時,將自己的那杯合巹酒倒在了自己的袖子上,然后親眼看到風(fēng)衍喝下了合巹酒,倒在了桌案上。
她看著風(fēng)衍,心中復(fù)雜,藏在水袖中的匕首穩(wěn)穩(wěn)的落在掌心,握著匕首就朝風(fēng)衍刺去……
只見喝了合巹酒的風(fēng)衍突然睜開眼睛,一把握住了她拿匕首的那只手,她驚愕道:“你、你不是……這不可能!”
風(fēng)衍的眸子里微微有些笑意:“假的。”
她被氣的臉頰通紅,怒道:“你耍我!”
風(fēng)衍沒有否認(rèn),只笑點頭,道:“是,我年少時曾跟隨我父親去過一次太莘國覲見太莘皇,其實我在太莘國,是見過你一次的,不然你會以為我會娶一個我只見過一面的女子,這顯然,并不現(xiàn)實!
她一怔,他在她發(fā)怔之際,順勢一手奪去了她手里的匕首,將她拉入了懷中。
她反應(yīng)過來時,臉頰通紅,就像如坐針氈一般,就要掙扎著推開他,從他腿上起身,怒道:“你這個登徒子,放開我!”
“我不放如何?”
他面上雖不顯現(xiàn)分毫,手上卻鉚足了暗勁跟她作對,見招拆招,就是摁著她不讓她從自己腿上起來。
無論如何,都打不過他,她憋著一張通紅的臉,有些氣餒的問他:“你到底想怎樣!”
他故意存了逗她的心思,笑問:“書兒,我想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不會看不出來吧?”
她一張俏臉,頓時紅的可以滴血……
——
十年云煙過眼,太宗風(fēng)衍因陳年舊疾復(fù)發(fā),于晏清十一年崩殂于上陽殿,時年三十一歲。
這一年,正是九黎國勢動蕩不安之年,圣后錦書抱著還在襁褓之中的襄宗風(fēng)畔承繼九黎國祚,在一大片反對之聲中,臨朝于政。
關(guān)于襄宗風(fēng)畔與英宗風(fēng)飏真正的身世,這其中多少還牽扯著一件陳年舊事,還有一個不可或缺的故人,那就是太莘國的另一個公主,錦瑟。
傳聞中,太宗風(fēng)衍確實只娶了圣后錦書,但太宗風(fēng)衍其實是有兩個子嗣的,只是不為后世所知罷了。
因為笛音幻化的鏡子里便有這樣一幕,那個跪在地上的女子跟錦書年輕時面容有著六分神似,沒有錦書的英氣、卻多了錦書所沒有的柔媚。
那女子幾近癲狂的拽著錦書,道:“你為什么要搶走我的兒子?你為什么要搶走我的兒子……姐姐,看在姐妹一場,我求求你,你把我的畔兒還給我好不好?把我的畔兒還給我……”
錦書面無表情的頷首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錦瑟,俯身,伸手,用食指挑起錦瑟的下頜,道:“姐妹?你明知姐妹之夫不可欺,你卻仗著你這張和我有幾分相似的臉,暗地里背著我用‘七日媚’勾搭我的夫君、背著我生下你那天生孱弱多病的孩兒時……”
錦書神情似有些厭惡的收回手,猛的甩開錦瑟的臉,紅唇輕啟,反問道:“你曾幾何時,可有顧念過姐妹之情?”
“告訴我,為什么?是因為我的母親是太莘國母儀天下的太莘皇后,而你的母親只是一個小小的、卑微如塵芥的庶妃?”
“還是因為我是太莘所謂的嫡公主,而你只是一個不管站在哪里、都會被忽略的不起眼庶出公主?”
錦瑟哭的梨花帶雨,仍不死心的拽著錦書的衣袖,央求道:“姐姐,是我錯了,是我不該嫉妒姐姐,求姐姐把我的畔兒還給我……”
錦書一點一點的從錦瑟手中扯出了自己的袖子,一把拂開了面前的錦瑟,冷眉冷眼的道:“既然陛下生前并未給你任何名分,那你就只是一個不被九黎皇室所承認(rèn)的女人,你覺得我不放過你,又豈會放過你的兒子!”
身后,傳來一聲好似有人生所不能承受一般的創(chuàng)巨痛深的竭聲怒吼:“姐姐,你不能這樣對我……”
錦瑟拽下發(fā)髻上的一支玉簪,猛然刺向了自己的脖子,一簪入喉,殷紅如泉般不停地汩汩溢出……
“若你敢傷我兒,我就算化成厲鬼,不入永生輪回,也不會放過你……”
錦書決絕離去,頭也沒回,步搖輕輕晃動中,一滴淚,猝不及防的從錦書的眼眶里,順著臉頰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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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幕便是錦書泣不成聲的抱著懷里的嬰孩,狠下心來,將嬰兒腳上佩戴的一個有著小銅鈴的長命鎖紅繩拽了下來……
嬰兒好似有感應(yīng)一般,哇哇的大哭了起來,小手扯著錦書的衣襟上佩飾,不停地哇哇直哭。
錦書念念不舍的親了親嬰兒的額頭,將嬰兒放在了一旁的搖床里,嬰兒手里還拽著從錦書衣襟上拽下的佩飾,躺在搖床里不停地哭……
錦書將另一旁搖床中一個看起來有些身孱體弱的嬰兒抱了起來,手指有些發(fā)顫的將長命鎖系在了嬰兒的腳上。
抱著嬰兒站起來,抹了臉上的淚水,毅然朝未央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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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音所幻的鏡中還有這么一幕——
“圣后,陛下他……好似知道了一些什么……”
“沒想到這一天來得竟是這么快,罷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當(dāng)年少氣盛的少年天子氣勢洶洶握著手里的長劍、不顧侍者們的阻攔,闖進(jìn)高陽臺,并把長劍架在了錦書的脖子上時,錦書并不感到驚訝。
錦書只笑問:“飏兒,你把劍對著自己的母親,是何道理?”
風(fēng)飏怒瞪著錦書,冷冷道:“你不是我母親,我沒有你這樣的母親,我的親生母親,是先帝的錦淑妃,早就已經(jīng)被你親手殺死了。”
錦書不由啞然失笑,明白了風(fēng)飏說的母親錦淑妃,其實指的是自己的妹妹,錦瑟。
風(fēng)飏冷若冰霜的說:“孫兒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孫兒想求娶秀女孟馫瀾為后,求祖母成全!
那一句‘祖母’深深地刺痛了錦書,但凡她當(dāng)年有一丁點兒辦法,又怎會任由她們母子倆心生隔閡,哪怕她如今有意彌補,也無濟于事,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錦書道:“你可知那孟馫瀾的底細(xì)?”
風(fēng)飏一怔。
錦書的話無情的擊破了風(fēng)飏的幻想:“別以為哀家不知道你對孟馫瀾的心思!你既想娶她,只要哀家活著,那就別想娶她為后!
錦書一字一句的道:“哀家怎會容忍一個闔族全部株連于哀家手中的余孽,當(dāng)我九黎母儀天下的皇后,她孟馫瀾擔(dān)當(dāng)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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