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流水，彈指一揮間，已是烏飛兔走，半載倥傯。

四海之外，名曰九洲，九洲之內，是曰九州。

九州之內，有九黎之國，是曰云中。

云中屬九州，但卻不是州。

九黎，云中城。

一家名叫“清風樓”的茶館里，一襲白衣如雪、腦袋上罩了一頂頭紗的少女正坐在桌案前，悠閑的握著手里的茶杯，捏著杯沿打著轉。

微風吹徐，頭紗上的小銅鈴隨風輕響，將頭紗吹起一個卷兒，一雙清冷的眸子在素紗飄轉下若隱若現。

聽得驚堂木“啪嗒——”一響。

“今兒個，我們就來說說我們九黎的圣后，圣后可是我們九黎人盡皆知的女英雄，當有巾幗不讓之須眉！不得不說，圣后真乃女中大丈夫也，預知后事如何，嘿嘿，且聽老頭兒細細道來……”

樓下賓客滿堂，只見云臺上有一個鬢發花白、胡子也花白的說書人正在以神傳神的說起了九黎圣后……

這九黎圣后何許人也？

原來，這九黎圣后不是別人，正是當今九黎小皇帝風飏的祖母錦氏，閨名單字一個書。

說起九黎圣后錦書，不得不說的，便是圣后錦書與九黎太宗風衍的傳奇之戀。

傳說圣后錦書在還未嫁與太宗時，原是太莘國的一位公主，偏偏這位公主不愛紅裝愛戎裝，在太莘國破山河之際，身披戎甲，與太宗風衍于沙場一戰定情。

太宗風衍一生只娶了圣后錦書，圣后錦書與太宗風衍相敬如賓十余載，被后世傳為一段佳話。

后來太宗風衍舊疾復發，病逝于九黎晏清十一年，太宗風衍與圣后錦書之子，即襄宗風畔繼位。

襄宗年幼，圣后錦書不顧舉朝反對，力排眾議，臨朝代政，這才把當時風雨飄搖、內憂外患的九黎撐了起來。

無奈襄宗風畔羸弱多病，不過舞象之年的十六歲年紀，便少年早逝，襄宗生前并未留下子息，令人很是扼腕嘆息。

圣后錦書拗不過朝臣悠悠眾口，無可奈何，只好從風氏皇族宗親中擇了一位夙慧早聰的孩子承襲九黎國祚，兼祧襄宗。

這位小小少年郎正是如今的九黎皇帝——英宗風飏。

聽說這位小皇帝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便極其早慧的展示了自己英明神武、治國理政的能力。

以至于這段時間，小皇帝聯合朝中的“主政派”打壓圣后錦書的“臨朝派”，逼迫自己的祖母‘還政于朝，幽居深宮，自此不再理朝中政事’的傳聞在坊間傳的沸沸揚揚。

白衣少女提著茶壺，倒了一杯不久前伙計送來的一壺熱茶，湊到唇邊，輕輕地吹了吹。

許是感覺到有人正朝自己這邊而來，頭也沒回，徑直抬手將剛傾了熱茶的杯子擲向了身后。

來人見杯子直朝自己這邊而來，連忙閃向了一邊。

只聽“哐當——”的清脆一聲，杯子碎裂的聲音，隨即，聽到一聲大驚小怪的慘叫：“阿籬，你這是要謀殺我呀！”

原來，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半載不見、再一次離家出走從靖國來到九黎的軒轅錯，而那個白衣少女也不是別人，正是離開昆侖山后輾轉來到九黎的小蠻。

只是他們的動靜鬧得不是一般大，引得樓下聽書的人們抬起頭，目光紛紛看向了他們這邊，這動靜把清風樓的店伙計也給驚了上來，軒轅十九笑嘻嘻的一把搭過店伙計的肩，一陣稱兄道弟，又是道歉又是塞小費，這件事才算不了了之。

估計清風樓的店伙計也是第一次看到像軒轅錯這般性格好又出手不凡的客人，待那店伙計喜笑顏開的下樓去了，軒轅錯愜意地抬步走向了小蠻，走到小蠻旁邊的木凳上，長腿一跨，便坐下了。

小蠻好似一點也不驚訝軒轅錯會來到九黎，神情淡淡的問軒轅錯：“你知道怎么我在云中？跟著我多久了？”

軒轅錯抬手撐著下頜，笑盈盈的看著小蠻，說：“嗯……就前一段時間吧，我派去東荒青丘打聽你消息的人回長安后告訴我，說你沒回青丘，倒是從青丘那邊打聽到了阿籬你離開紫墉城后，去過哪里都告訴我了，還告訴了我，最近一段時間你人在九黎，于是我便緊趕慢趕的追來了。”

小蠻看眼前這人倒也實誠，卻也沒說什么，想也不用知道是阿澈那個小喇叭，一股勁地把她的消息全都告訴軒轅錯派去青丘打聽消息的人了。

只聽軒轅錯問道：“阿籬，這么久沒見，你可有想我？還有，如果我剛才沒有躲過去，那杯茶真的燙到了我，阿籬你可會心疼？”

小蠻波瀾不興的反問道：“我想你作甚？還有，你千里迢迢的從長安來云中，就是來問我這些的？”

軒轅錯笑盈盈道：“不管阿籬想沒有想我，但我是想阿籬你的。”

小蠻只微微一怔，道：“軒轅錯。”

“嗯？啊？阿籬你叫我？”

軒轅錯眨眨眼睛，很是憧憬小蠻的下文。

只聽小蠻悠悠的道：“軒轅錯，我發現你真的吃多了閑的沒事干。”

“……”軒轅錯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阿籬，不帶你說話這么抑揚頓挫的好么？

沒過一會，軒轅錯有些好奇的問道：“阿籬，你來九黎是來干什么？”

小蠻沒有話說，只起身走到了窗邊，軒轅錯也起身走到窗邊，小蠻抬手指著清風樓下的人山人海，問道：“你怎么進來的？”

軒轅錯不好意思的笑道：“爬屋頂，因為人太多，實在擠不過來，沒辦法才出此下策的。”

小蠻抬手指著人山人海中一群戴著獠牙鬼面，不停晃動著手里的沙鼓和大銅鈴、跳著怪異舞蹈的，被九黎人崇敬的巫咸巫祝。

不緊不慢的道：“九黎崇巫擅蠱，按照九黎風俗，他們今晚會進皇宮祈福，祈禱九黎來年風調雨順，我的目的便是混進他們之中，潛進皇宮。”

軒轅錯何不知道這其中兇險萬分，卻還是問道：“阿籬，你潛進皇宮做什么？”

小蠻說：“見一個人。”

讓阿籬必須潛進九黎皇宮去見的人，那一定是尊貴非常……

軒轅錯看著小蠻，笑說：“阿籬，不管如何，今晚行動也讓我一起吧。”

——

九黎皇宮之中。

觥籌交錯，歌舞達旦。

小蠻和軒轅錯戴著獠牙鬼面、身著九黎的少祭司的異域服飾混在巫咸巫祝之中圍著篝火，舉著手里的沙鼓和銅鈴，跳著充滿了九黎異域風情的祭祀舞。

領頭的那個大巫祝從一旁端過帶著牛角的牛頭放在了祭祀臺上，手舞足蹈，口里不停喃喃念著九黎古老神秘的祭祀語，大致就是：天佑九黎君主，護佑九黎風調雨順、來年五谷豐登，不受戰事所擾等之類的。

緊接著，在場的九黎貴族大臣們跟著巫咸巫祝們一起跪了下來，虔心祈禱九黎來年風調雨順。

因為九黎向來敬重巫蠱鬼神，深信不疑誰沒有虔心祈禱，誰就會受到鬼神的詛咒，并帶來不幸和病痛，所以這也由不得他們敷衍了事了。

抬起頭，映著火光，隔著面具朝那上首望去，只見九黎最尊貴的兩人今晚都沒有出現在這次的宴會上。

看來坊間傳言說，小皇帝風飏逼迫圣后錦書還政于朝，結果反遭圣后錦書軟禁的傳聞，并不是空穴來風。

小蠻和軒轅錯隔著面具相視一眼，待眾人起身，貴族大臣們重新坐回桌案前舉樽對飲，巫咸巫祝們舉著手里的沙鼓和銅鈴重新手舞足蹈起來。

兩人倒很是默契，身手敏捷的混跡在這些巫咸巫祝之中，趁著那些貴族大臣們各懷心思的望著別處，悄悄隱在人后，沒有人注意到，已經有兩個人隱入陰影中，消失不見……

——

夜涼如水，繁星初上。

一襲裙擺逶迤拖地的孤寂身影站在高陽臺的城樓邊，遙望著遠處的萬家燈火。

天上一輪滿月，映襯著身后城樓上的幾點闌珊燈火，如斯荒涼。

小蠻和軒轅錯到得高陽臺時，剛好聽到那個逶迤身影的婦人問身后畢恭畢敬站著的侍者：“子歡，你說哀家終究是不是對飏兒太過苛刻了？”

有些苦笑意味的搖頭道：“這孩子越長大，一身反骨，越管、便愈發強勁，若那人在天之靈知道自己的兒子被哀家帶成了這樣，一定會說不出的得意吧，畢竟，那是一個何等驕傲的人。”

那個名喚子歡的侍者道：“陛下他還小，等醒過來，過了心里的坎，會明白圣后的苦心的。”

是的，那侍者口中的圣后，正是九黎圣后錦書。

圣后錦書無奈笑道：“心里的坎，怕是過不去了。”說著，抬手撫在城樓上，惆悵嘆道：“小？十八歲，已經不小了！畢竟哀家當年這個年紀，已經跟著太宗四處打這九黎的江山了。”

那侍者道：“圣后說得是。”

圣后錦書問：“哀家這次故意沒有現身，那些老狐貍態度如何？他們可看出什么端倪？”

原來圣后錦書口中的老狐貍說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些在宴會上飲酒作樂的貴族大臣們，一聽圣后錦書說到老狐貍，軒轅錯想起阿籬可是青丘九尾狐族后裔，不由看了小蠻一眼。

只聽那侍者回道：“稟圣后，那些宗親大人們一如既往地欣賞著升平歌舞，飲酒尋樂，并沒有什么異常。”

圣后錦書輕笑一聲，唇邊卻笑意如霜：“嗬！那些老狐貍，倒也挺會演戲。”

侍者道：“圣后這幾日操勞國事，早些歇息吧，明天又是繁忙的一天。”

圣后錦書抬手捏了捏眉心，回身道：“也罷。”

這一回身，儼然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小蠻和軒轅錯。

錦書看到兩人，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反應，身后的侍者倒是先發制人的喝道：“你們是誰？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豈是能容你等擅闖的，是不是……”

錦書抬袖，侍者的話語聲立即小了下去。

錦書輕輕一笑，道：“子歡，這是哀家的貴客，不得無禮，你先退下罷。”

“諾。”

待那侍者恭謹的退下，錦書看著兩人道：“想必你們其中一位便是流離吧。”

小蠻上前，作了一揖，道：“我是流離。”

軒轅錯也向錦書作了一揖，笑道：“在下軒轅十九，見過九黎圣后。”

錦書頷了頷首，道：“竟然連哀家都沒有發覺你們來了，看來必是高人。”然后笑問：“跟哀家去個地方如何？”

高陽臺，是九黎歷代圣后所居的宮殿。

小蠻與軒轅錯跟著錦書去的是高陽臺一座叫“紫凌軒”的藏書閣，紫凌軒上古書籍繁多，多不勝數。

軒轅錯本就不愛看書，此番看到這么多書，不由想起了自己父皇御書閣里的那些書，頓時有些眼花繚亂。

直到錦書帶著小蠻和軒轅錯走進紫凌軒里的一條密道，走了好一會兒，便見一個冒著氤氳寒氣的冰洞。

走進冰洞，便見一塊玄冰玉石上躺著一個眉目氣宇間與錦書有七八分神似的喜服少年，只是這個閉著眼睛睡得很沉的少年面色慘白如雪，已無半分生氣。

流離用靈力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淡淡道：“一劍穿心，幾近心口還差半分，氣息微弱，或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塊極北嚴寒之地的玄冰玉石護主了他的心脈，再晚幾天，就算是我，也無能為力。”

只聽錦書緩緩的說：“他是我的孫兒風飏，流離，無論如何，請你一定要救他。”

軒轅錯這才發現，面前這個婦人跟其他女子的美是不一樣的，她的美，麗似寒梅綻雪，神若秋月披霜，既有英氣之美，也有風韻猶存之美。

原來，小皇帝風飏并不是被圣后錦書軟禁，而是半個多月前，小皇帝大婚之日，被迎娶的那個妃子刺了一劍，好巧不巧的刺在了心口。

這其中，牽扯到一件前塵舊事。

很多年前，太宗風衍大行，九黎卿相夢知賢聚首聯合眾朝臣反對圣后錦書臨朝代政，圣后錦書便以“居心叵測、帶眾謀反”之罪將夢氏一族誅了九族。

可百密一疏，圣后錦書怎么也沒想到那個刺殺小皇帝風飏的妃子竟然是夢氏后人，這個妃子改夢姓為孟成為秀女，從一開始便帶著目的進宮復仇，因容貌才情出眾，被小皇帝一見鐘情，納入宮中，封為夢妃。

夢妃，多么可笑又諷刺的封號，真是冥冥之中，誤打誤撞，被一個封號成了讖。

小蠻道：“我有一個辦法可以救他，不知圣后可心甘情愿？”

錦書喃喃道：“心甘情愿的法子？”

小蠻淡淡道：“哪怕是以心換心？”

錦書說：“我愿意，只要你能救他。”

小蠻道：“聽說九黎皇宮中一顆南海鮫淚，就用它當定金吧，三日后，等圣后處理完人世最后的一些掛念，我再來給你們換心。”

錦書頷首道：“也好。”

心道，那就把那件事給解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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