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這樣?”江天曉愣怔地看著于朗:“于朗?”
“你……你先跟我走,”于朗抓緊江天曉的手:“先跟我走,天曉。”
“得了吧于朗,”門主嘆氣:“你能瞞他幾個月,能瞞他到死?不可能的,現在這個社會,你做的事,總會留下痕跡,況且——”
江天曉:“況且什么?”
門主不說話,這時走廊盡頭的電梯門打開,響起“噠噠”的高跟鞋的聲音。
“況且,沒有人支持他。”門主朝走廊盡頭望了一眼,說道。
江天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個高挑的女人緩步走來,她如瀑的長發垂在腰間,身穿一襲藏藍色大衣,大衣長至膝蓋,最下方的邊緣處,露出黑色百褶裙的裙擺。
她走進了,江天曉得以看清她的五官,她畫了很濃的妝,膚色白皙,睫毛又長又翹,嘴唇上一抹暗沉的紅。
江天曉有點懵,這女人他從沒見過。
然而下一秒,女人開口了。
“是我。”
江天曉嚇得猛退一步,大腿磕在椅子的邊緣,一屁股坐倒。
這——這分明是龍克的聲音!
“于朗,”女人看著于朗:“對不起。”
于朗沉默了很久,問:“你不管龍叔了嗎?”
“我管不了他了,”龍克輕聲說:“這是條人命,我不能、不能繼續幫你了。”
“你……你真的是龍克?”江天曉震驚地打量眼前的女人:“為什么?!”
“你等著。”
女人說完,轉身沖進不遠處的衛生間。
很快她——不,是他——回來了。
他洗了臉,臉上的妝暈開來,白一塊粉一塊,順著下巴尖上的水一滴滴落在地上。雖然如此,也足夠江天曉認出來,這的確是龍克。
這的確,是龍克。
“我再騙你,你就死了,江天曉,”龍克抿著嘴唇,神情糾結:“你們在馬頭鎮的攝像頭里看見的人的確是我,是我提前假扮成周恪去了那里,故意被攝像頭拍到……周恪雖然做了一些手術,但身體骨架還是男人的,我裝起來,沒什么問題。”
“是——是你?”江天曉看看于朗,于朗面無表情。他轉而看向龍克:“為什么?!那周恪呢?!這到底是為什么?!”
“于朗,”門主開口道:“你說,還是我們說?”
于朗沒有回答,卻走到江天曉面前,蹲下,揚起臉看著江天曉。
“相信我,好不好?”他的聲音是顫抖的。
“……你,你告訴我,這是為什么!”江天曉終于忍受不了,崩潰般一把抓住于朗的肩膀:“你告訴我!你告訴我真相我就相信你!”
于朗眼里若有若無地反射出一點點光亮。
江天曉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
“我求你了,行不行?”于朗靜靜看著江天曉:“你別走。”
“其實套路都是一樣的,”門主冷冷道:“周恪自殺之后變成鬼,被于朗撞上,所以他們合作了。你們接到的那些電子郵件,全都是于朗用周恪的郵箱發的,你知道為什么周恪的尸體會出現在那個山上的水池里嗎?因為是于朗放進去的,那水池的水是黃河水,所以占卜結果是周恪還在黃河里。再加上那些郵件,于朗才能帶著你們去馬頭鎮、勝胡溝和銅月鄉,繞了一圈,還是回到蘭州。”
江天曉的手心滲出冷汗,他低頭看向近在咫尺的于朗,忽然猛地站起來,后退幾步,和于朗拉開了距離。
于朗還保持著蹲在那里的姿勢,宛如一尊雕像。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江天曉難以置信地問。
“第一,是為了那些記者的報道,周恪把證據交給于朗,于朗又存在勝胡溝,經過這么一系列的波折把證據交到你們手上,才能讓那些記者相信,遲洋是無辜的受害者;第二,是為了抹黑我們。當時連何盛也被于朗騙過去了,我們在墓地使詐那次,的確中了于朗的計——其實他怎么會不知道我們在使詐?當時只有他知道周恪的尸體在哪。他把行蹤故意透露給我們,才讓我們有了使詐的機會,其實正中他下懷,這樣一來,你就相信周恪的失蹤和我們有關了。”
“后來在那座山上,你們先到我們后到,你以為真的是我們和何盛里應外合計劃好的,并且藏了周恪的尸體?不是,我們只不過是收到了何盛發的定位,才連忙趕過去,沒想到受到了周恪的襲擊。為什么周恪只襲擊我們不襲擊你們?因為周恪和于朗是商量好的!”
“于朗,”門主淡淡道:“我說的對嗎?”
于朗緩緩站起來,不說話。
“還有在柳州的事情,那張圖片你也看到了,是龍克開了于朗的車。劉小盼變成惡煞之后于朗找到他,然后把你們騙到柳州——你們在工地上受到的襲擊,全是假的!于朗一直都知道吳東德是兇手,在和你們一起抓吳東德之前,他已經和吳東德做了交易——反正吳東德是跑不了了,于朗讓龍克去給了吳東德家十萬塊錢,然后吳東德陪你們演了那出戲,包括最后吳東德承認拿起事故是沉淵門幫他一起制造的,這都是,于朗讓他說的。”
“不可能!”江天曉低聲反駁:“在工地上于朗被惡煞傷成那個樣子,不可能是假的!”
門主搖搖頭:“你知道什么叫苦肉計嗎?我還可以告訴你,在最開始的時候于朗不是竭力阻止你卷進這些事情嗎?那都是他一步步計劃好的,既讓你知道那些事和你有關,又不讓你參與進來,無非是勾起你的好奇心,并且,讓你覺得他是替你受了苦。江天曉你自己動腦子想想,沉淵門如果真的要怎么你,中間于朗沒出現的這幾年不行嗎?難道不是你再次遇見于朗之后,才出了那么多事?!”
江天曉像一條被拍在岸上的魚,徒勞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我們還有更多證據,你想看都能拿給你看,”門主說:“現在,你還要繼續跟著于朗么?”
江天曉竭力抑制住雙手的顫抖,崩潰地看著于朗,問他:“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于朗沒有回答。
門主和龍克也不說話,場面僵持著,凝重如行刑前的夜。
江天曉定定望著于朗,他腦子里好像被槍子崩開了一袋鼓脹的水包,“啪”地一聲脆響,水花爆炸開來。他想起在柳州的一幕幕,臭烘烘卻意外好吃的螺螄粉,雨中的吊腳樓,潮濕的空氣和濕漉漉的月光;后來他們去了蘭州,蘭州真的很冷,風一陣一陣地刮,藍天明凈而深遠,一眼望去,好像這片土地永遠走不到盡頭;到武威,蒼黃的風沙,熱氣騰騰的牛肉面,酒店里他和于朗靠在一起看電視……
這一切,看在于朗眼里,又是怎樣的呢?
如果都是他計劃好的,危險也罷驚慌也罷,甚至是終于探尋到真相的喜悅——都是他計劃好的。
那么他們的感情呢?
在蘭州的酒店里第一次接的吻,他們做過的愛,耳鬢廝磨,纏綿繾綣——也是他計劃好的嗎?
甚至連他們的遇見也是計劃好的,高中的時候根本不存在什么“博士讀完了出來散散心”,去年夏天也根本不存在意外的重逢——如果不是于朗的刻意安排,江天曉一個普通甚至是平庸的人,有什么機會遇見于朗?
是這樣嗎?
不知不覺江天曉眼中流下兩行淚,他語帶哽咽地,重復問道:“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良久,于朗終于,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