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馬家的時候,是下午一點四十。
這會兒陽光正烈,即便是冬天,西北的天空,也高遠而蒼藍。
隨于朗進門,小馬就等在門口,眼角挎著,面色陰沉。
“于老板,”小馬開口:“我嫂子娘家人來了,這事兒,咱一起說說吧。”
于朗停下腳步沒再往里走,問小馬:“你家鬧鬼,和你嫂子的娘家人有什么關系?”
“請你們的錢他們出了不少,”小馬冷冰冰道:“他們家有錢。”
于朗點頭:“進去吧。”
小馬這幅冷漠的樣子和昨晚的客氣圓滑判若兩人,江天曉有點兒奇怪,看上去小馬對他嫂子的娘家人很不滿,那為什么娘家人愿意出那么多錢來請他們幫馬家捉鬼?
進屋,馬家老頭還坐在昨晚的位置,但圓溜溜睜著那雙渾濁的眼睛,看著倒是機靈。
馬師傅坐他爹旁邊,正往門口瞟。
他們對面,同樣做著一個老頭一個中年男人,老頭穿了件黑色翻毛皮襖,頭上帶個翻毛帽子,看著挺貴氣,就是有點兒像電視劇里的土匪頭子。中年男人如出一轍地穿了翻毛皮襖,不過是棕色的。他敞著懷,露出粉襯衫包裹之下的,高高凸起的肚皮。
我靠,粉襯衫,棕大衣,將軍肚,這也太他媽辣眼睛了吧。江天曉默默把視線向下轉,盯著角落里的垃圾桶看。
“這位就是于老板。”小馬說。
中年男人沒動,瞇縫著眼看向于朗,幾秒后,他緩緩起身,上前兩步:“你好啊,于老板。”
他走過來的時候,肥厚的肚子微微晃蕩,一股濃烈的煙味兒撲面而來。
“你好。”于朗直視著男人說。
“我是付一曉的弟弟,”男人說:“我叫付一東,這我名片。這是我爹。”看看身邊的老頭。
然后他從腋下夾著的皮包里掏出張名片,手指夾著遞給于朗。
連一向后知后覺的江天曉也看出來了,這付一東,對于朗的態度極其不屑。
于朗卻毫無感覺似的,接過名片看了看,揣進衣兜:“嗯,付老板……那咱們就說正事吧。”
“于老板,”小馬說:“我去給你們搬凳子……”
“不用了,”于朗叫住小馬:“我們站著說就行。”
小馬表情有點兒為難:“這……”
“小馬,今天早上我們走之后,那聲音持續了多久?”
“就一會兒……就沒了。”
“嗯,”于朗平靜掃視屋里的馬家人和付一曉的娘家人,淡淡道:“我說了,死者有怨氣。你們也看見了,今天早上那屋里有聲音,以前是晚上才有的。根據我的經驗,怨氣不除,只會越來越重,后果很嚴重。”
付一東“嗤”地笑了一聲,說:“于老板,你就在屋里待了一晚上,看出來這么多門道?”
于朗不急不惱,只是說:“你不信,就等著看以后會怎么樣,也行。”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吧,”付一東斜睨著眼看向于朗:“那你說說,怎么個解決法?”
“冤有頭債有主,誰做了對不起付一曉的事兒,誰就付出代價。”
“嗬,”付一東又笑了:“于老板,你這話說的,我姐死都死了,那我們怎么知道誰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兒呢?”
江天曉忍不住說:“是你們請我們來解決這事兒的,你這不信那不信,那我們還怎么辦事兒?”
“操,你算什么東西,也敢教訓老子,”付一東啐了口痰,瞪著江天曉:“誰給錢誰是大爺你懂不懂?毛長全了嗎你?”
“你——”
“江天曉,”于朗攥住江天曉的手腕:“那這樣吧,有個最直接的辦法,就看你敢不敢。”
“什么辦法?”
“下靈,”于朗一字一句地說:“付一曉怨氣不散。我可以讓付一曉的怨氣,附到她的至親的身上。到時候,她生前受了什么怨氣,都能借這個人的身體說出來了。”
“直接讓付一曉附在你身上,怎么樣?”于朗直視付一東的眼睛:“你是她弟弟,這樣,她受過什么怨,你就都知道了。”
于朗話音剛落,另一邊的馬家老爺子大吼:“少在這兒糊弄我們!”
于朗扭頭看向他。
“付一曉都死了半年了!哪還有什么冤魂!你就是和付家商量好了騙我們!”他一邊吼,一邊把桌子拍得悶響。
一時間場面既混亂又尷尬,這邊付一東不相信于朗,那邊馬家老頭說于朗和付家聯起手來騙他們。
“閉嘴!”付一東喝罵:“付一曉死了也是付家的人,沒你插嘴的份兒!”
“怎么樣?”于朗問付一東:“下靈也只是短短幾分鐘,對你的身體沒有任何傷害,那一段時間里,你就類似于睡著了,沒有意識。”
付一東冷笑:“我憑什么相信你?真出了問題你擔得起責任?你替我養家糊口?我公司里還三百多個員工,你管他們吃喝拉撒啊?!”
“你不愿意,那就算了,看來這次是談不成了,我們明天就走。”于朗說完,轉身向外走去:“走吧,小江,龍克。”
啊?明天就回武漢?大老遠跑來,這么快就黃了?
出了馬家,小馬追上來:“于老板!于老板……那傻bī就這個德性,你別和他見識,于老板!”
于朗嘆了口氣,說:“小馬,找個地方坐著說話吧。”
回蘭州面館里。
這時候面館里沒有其他客人,四人圍坐在一張方桌前。于朗要了兩瓶啤酒,一盤花生米,一盤涼調海帶絲。
“這個付一東,可他媽不是個東西,”小馬恨恨罵道:“傍富婆賺了錢,就不把別人當人看了。”
江天曉目瞪口呆,問:“啥?傍富婆?”
就付一東那個大腹便便一臉肥肉的樣子?富婆是瞎子嗎?
“他年輕的時候,聽說那會兒小著呢——還在上大學吧,聽說在呼和浩特就和一個四五十歲的女的搞上了,那女的家里開礦的。”
于朗手里捏著杯子輕輕晃了晃,問:“付家條件怎么樣?”
“和我家一樣,都是種地的唄,”小馬說:“要不是付一東發了,你看他爹,能穿成那樣?都六十多了,打扮的跟大姑娘一樣。”
龍克哈哈大笑,笑了好一會兒,說:“那付一東還挺有本事的,能考上大學。”
“哎,這是,”小馬拈了顆花生米送進嘴:“他家供出來個大學生,可不容易。”
“可惜了,”于朗接過話來:“付一曉這么年輕就走了,她弟賺了錢,她也沒享到福。”
提到付一曉,小馬的表情又不大自然,目光四下里亂瞟:“我嫂子是……命不好,就付一東那個德性,能給她花錢?這人啊,就這樣,越有錢越摳。”
江天曉想,付一東那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樣子,到的確不像什么好東西。
小馬話鋒一轉:“于老板,你看這事兒吧,是付家出錢找的你們……你看能不能,要是和付家談不成,你給我們便宜點兒,咱把事兒解決了?我家這你也看見了,就做點小生意,沒啥錢。”
于朗把杯子里的啤酒一飲而盡:“看情況再說吧。”
啤酒喝完,小馬接了個電話說是店里有事兒,走了。
“誒老子就搞不懂了,”龍克皺眉:“那個付一東,是他掏錢請我們來對吧?那我們來了,怎么他又啥都不信呢?”
“我不知道,”于朗長長呼出口氣:“再等等看吧,實在談不成就回武漢。”
“于老師,”江天曉低聲問:“那個……真的能下靈嗎?”
“只能試試。”
一直到晚上,馬家都沒有聯系過他們。
龍克干脆換上身風sāo的皮衣去酒吧浪了,江天曉和于朗吃了晚飯,窩在床上邊看電視邊聊天。
《星光大道》里熱熱鬧鬧唱著二人轉,江天曉聽不進去,問于朗:“于老師,這事兒,我有點兒想不通。”
“嗯?”于朗微微側臉,溫柔一笑:“說。”
“就是……”江天曉被于朗笑得有點兒懵,緩了幾秒才開口:“我覺得好像付家人也知道付一曉生前有怨啊,要不然——五十萬呢,就付一東那個樣兒,他能愿意掏五十萬出來?”
“你懷疑讓付一曉受氣的就是馬家人,對嗎?”
“我只是覺得是這樣,就,你看馬家那個老頭兒,特別抵觸咱們……他是做賊心虛吧?而且啊,按小馬說的,付一曉又不上班,那她應該就是和馬家人接觸最多啊,這樣來說,也最可能是馬家人對她不好……之類的吧。那如果付一曉就是對馬家人有怨氣,她娘家該知道吧?那付家為什么還愿意出錢?他們愿意出錢,咱們來了又不信咱們的。”
“你猜的都有道理,”于朗笑著捏捏江天曉的后頸:“現在我們知道的信息還是太少。”
江天曉被于朗捏得一陣舒爽,輕輕嘆了口氣。
于朗干脆向后挪了挪,坐在江天曉身后給他捏肩。于朗的手涼涼的,不輕不重地捏著江天曉的脖子和肩膀,間或用指腹揉揉江天曉的腦袋。
過了一會兒,江天曉剛想說我來給你捏吧,就聽于朗手機響了。
于朗拿起手機:“是小馬。”
他點了接聽,瞬間,一聲尖叫從手機里傳出:
“啊——鬼啊——!!!”
是小馬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