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分鐘后,于朗終于緩緩睜開眼,抬起頭來。
江天曉仍舊跟只大狗似的蹲在他面前。
“你……這到底怎么回事?”他眼睜睜看著那黑色印記逐漸淡下去。
“沒事了。”于朗的臉還是白得可怕,但氣息平穩了一些。
“這到底怎么回事?”江天曉又問。
于朗沒理江天曉。
江天曉咬咬牙,繼續問道:“上次,我聽見李大夫說,你把我交出來,就能回那個什么……什么門,療傷,他還說你的身體,最多再撐五年……你現在的狀況,就是他說的那個意思嗎?你的身體,真的,出了問題?”
于朗冷聲回答:“他亂編的。”
“那你為什么不去醫院?還有,為什么剛才你的頸動脈,變成了……黑色。”
于朗又不理江天曉了,垂著眼不知在想什么。過了很久,他才平靜地說:“這件事情太危險,你絕對不要參與進來,江天曉,我不會害你的,遠離我,遠離關于我的事情,懂嗎?”又補一句:“明天飯局上我會跟黃老師說直接讓你通過這門課,這樣你以后也不用去上課了,可以不在學校里待著,出去找找工作。”
“你是在趕我走對吧?你怕我卷進去……但是,”江天曉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伸出雙手扣在于朗的肩膀上:“李大夫說的是真的……那我,我不能看著你這么下去,我不能不管你。”
“你幫不了忙!”于朗有些氣急敗壞似的,低吼了一聲。
“李大夫不是讓你把我交出去么?交給誰?那個什么門嗎?這樣他們就能救你?”
“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于朗一把推開江天曉越湊越近的腦袋:“你知道沉淵門是什么?江天曉,你現在……只是不知道,所以敢這么說。如果你卷進那些事,你絕對會后悔,明白嗎?”
“我不會后悔!”江天曉攥住于朗的手腕:“你對我好,我知道……我也想……回報一下你。”
“無非是看你可憐順手幫你一下,你不用當個恩情背著。”
“這取決于我啊,不取決于你……”江天曉一聽于朗說“順手幫你一下”,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炸了:“你能不能把我當個人看,于朗?!”
于朗看著江天曉的眼睛,一言不發。江天曉也看著他,只覺得心里又疼又怕。
良久,于朗泄氣般地閉上眼,輕聲說:“你絕對會后悔的。”
“……沒關系,”江天曉頓了頓,又強調一遍:“沒關系。”
“桌子上的茶是今天剛泡的,想喝自己倒,”于朗沖江天曉揚了揚下巴:“我去準備一下,一會兒叫你進來你就進來。”
“嗯,好。”
雖然江天曉已經下定決心保護(反正他是這么認為的)于朗了,但于朗還是沒同意——不過起碼不再一味把他往外推。下午于朗在教室里坐了很久,也不說話,江天曉在一邊兒心驚膽戰,生怕于朗忽然一腳踹翻自己,拽著領子說“你也配管我的事”。
直到天色漸暗,于朗終于淺淺地嘆了口氣,說:“跟我去我家吧,我可以先讓你接觸一點……那些事,然后你再做決定。”
于是就有了現在的場景。
這是江天曉第二次來于朗家,于朗讓他坐在客廳沙發上等著,他要先去臥室準備一下。
江天曉上一次來于朗家,也只是在客房睡了一晚,于朗的臥室和書房都房門緊閉。江天曉忍不住想,什么東西要在臥室里準備?于朗在臥室里準備什么?于朗臥室什么樣啊?我今天就是進過于朗臥室的人了!還……挺激動的。當然,除了激動,更多的是忐忑——和于朗重逢之后,他的生活就忽然偏離了原來的軌道。那天晚上,在肯德基外面,于朗看著斯斯文文的一個人把他揍到精神恍惚,江天曉現在才回過味兒來,于朗那么做大概也是為了讓他別摻和進“那些事”。
到底是什么事?
“江天曉,進來。”于朗的聲音隔著門傳出來。
“哦!”江天曉連忙站起身,還不忘扯了扯皺巴巴的T恤。
他擰開冰涼的門把手,推門而入。
“啊。”
江天曉感覺自己的心臟猛蹦了一下。
窗簾把窗戶密密實實地遮住了,屋子里沒開燈。雙人床靠窗,在雙人床的旁邊,擺著張挺大的圓桌,桌上,竟然點著一圈蠟燭。
這場景說不出的詭異。
那圈蠟燭是白色的,燭焰全都劇烈地搖晃著,仿佛是被放在狂風之中。
可這密閉的房間里哪來的風。
江天曉無端覺得后背發涼。
“可以開始嗎?”于朗站在江天曉身旁,問道。
“……可以。”
“那把手給我。”于朗說著,舉起右手,掌心向上平攤在江天曉面前。
“呃。”江天曉愣了一下,抬起左手,搭在了于朗的手上。他的指尖正好扣在于朗的溫暖干燥的掌心里。
于朗看著兩人的手沉默了幾秒,低聲說:“你以為我在邀請你跳舞嗎?”
江天曉:“……”
“手掌和我貼在一起,指腹對準。”
“……哦,好。”江天曉感覺自己臉紅了,暗自慶幸屋里沒開燈,看不出來。
“想好明天怎么道歉了嗎?”于朗忽然問。
“還沒,有沒有什么話是必須說——嘶!”江天曉猛一哆嗦,疼的。
原來,于朗趁著和江天曉說話的功夫,另一只手捏著一根細針,刺進了江天曉中指的指尖!
然后他微微抬起手掌,讓鮮紅的血液向下流入兩人手掌的縫隙之間。
于朗:“貼緊一點。”
江天曉愣愣地點頭,手掌與于朗貼得更緊。扎在他中指指尖上的是一根比發絲還細的銀針,扎進去的瞬間是強烈的刺痛,現在成了酥麻,宛如細小的電流從指間蔓延到整個手掌。
兩人的手掌之間已經糊滿了鮮血,說也奇怪,只是那么細的一根針,鮮血卻從指尖汩汩不斷地流下。
于朗不知從哪又取出一根針,這次,扎在了他自己的中指指尖。
江天曉清晰地感到,有一股溫熱的血液,緩緩蔓延進他的掌心。
“跟我來。”于朗說,向點著白色蠟燭的圓桌走去。
江天曉亦步亦趨,兩人的手掌仍舊緊貼著。
“接下來,你會看見一些奇怪的東西,也會有一些奇怪的感覺,做好準備。”
“嗯。”江天曉偷偷做了個深呼吸。
于朗看了江天曉一眼,點點頭。
他托著江天曉的手向前,使兩人緊貼著的手懸空在白色蠟燭圈的正上方。
兩人交混的鮮血“啪嗒啪嗒”滴在圈內,與此同時,江天曉發現,剛剛瘋狂晃動的燭焰,竟然在剎那間全部靜止了。
房間仿佛完全封閉了,一切聲音都被抽走。絕對的靜寂中,響起于朗清越的聲音:“諱曜道支,字玉薈條,其奔月齋靜……”
江天曉雖然聽不懂于朗所吟的古文,卻無端覺得精神一震,腦子像被一把看不見的小錘敲了一下。
于朗的聲音仿佛帶著某種催眠的力量,江天曉的視野模糊起來,蠟燭的燭焰成了昏黃模糊的一大團光斑,讓他什么也看不清,便閉上了眼。
只能聽。
于朗音量未變,但江天曉的思維宛如停止了一般,意識中,只剩下于朗的吟詠。身體感覺很舒服,連指尖的酥麻都消失了,伴隨著于朗起伏的音調,似乎有清澈的泉水流淌進身體。
然而,就在江天曉意識愈發模糊的時候,于朗以一聲悠長的“達——”,結束了吟詠。
下一秒,他驟然喝道:“江天曉!”
不待江天曉睜看眼,一絲極其強烈的痛感,便刺入了江天曉的頭頂。那感覺像把他的腦袋活生生敲開一個縫隙,然后倒入沸水……
“啊——啊——”江天曉膝蓋一軟,癱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來。
痛感從天靈蓋向下進入雙眼。那痛是一絲一絲的,在眼球中劇烈地翻滾。江天曉的臉皺成一團,雙手緊緊扣在眼睛上。
他痛得在地板上打滾,顫抖,低吼,卻得不到于朗任何回復。
江天曉想,我要瞎了。
每一秒都是他沒體驗過的煎熬,也不知過了多久,痛感終于漸漸減弱。
到了痛感消失的時候,江天曉已經一動不動了,只剩劇烈起伏的胸口,證明他還活著。
“我知道你聽得見,不疼了是嗎?”
“……”
“不疼了就睜開眼,起來。”
江天曉確實沒有昏過去,只是剛剛瘋狂掙扎了一番之后,渾身無力。
他把仍舊扣在雙眼上的手挪開,試著動了動眼珠。
……確實不疼了。
江天曉緩緩睜開了眼。
于朗的臉映入眼簾。
他就站在江天曉身邊,正低頭看著江天曉,眼神晦暗不明。
江天曉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踉蹌著爬起來。
于朗側了側身子,江天曉看到那圈白燭竟然熄滅了一半。
圓桌還是圓桌,床還是床,窗簾仍然密實地遮著窗戶,并沒有什么不同。
江天曉扭頭看向于朗:“你讓我看什……啊啊啊啊啊!”
江天曉連退兩步,后背猛地撞在冰涼的墻壁上。
原來,就在他扭頭和于朗說話時,目光一飄,赫然看見一個身著長裙的女人,站在于朗身后!
于朗嘆了口氣,說:“別嚇他了。”
那女人輕笑一聲,走——不,是飄——到了于朗身邊。
裙擺之下,沒有腳。
“我有這么嚇人嗎?”女人又笑了,臉沖著江天曉。
她看上去也就和江天曉差不多的年紀,蛾眉,杏眼,唇紅齒白,烏黑的頭發披散在肩頭。
江天曉顫抖著問:“你、你是——”
“鬼啊。”
江天曉:“……”
于朗還是一貫的平淡:“她叫許天霸,是我收養的……鬼。”
這實在太他媽扯淡了,江天曉學了二十多年的唯物世界觀,現在眼前卻活生生出現一只鬼。
還是一只叫許天霸的,面容姣好的,女鬼。
……為什么叫許天霸啊?!
女鬼又向前飄了飄,盯著一臉冷汗的江天曉,半晌,她扭頭對于朗說:“挺帥的!”
江天曉:???
于朗嘆了口氣,頗無奈地摸了摸女鬼的頭:“別逗他。”然后看向江天曉:“有什么問題,現在就問。”
江天曉腦子一轉,忽然想起以前在網上看到的,泰國的養小鬼巫術,手段殘忍,草菅人命。
那還只是養死.胎,可于朗這都養出個能說能動的女鬼了!
江天曉咽了口吐沫,說:“這,這是犯法的吧……”
于朗:“……”
那女鬼愣了愣,然后瘋狂地笑了起來。
“不犯法,”于朗表情復雜:“你為什么不問,這世上為什么會有鬼?”
“啊,”江天曉這才后知后覺地問:“為什么?”
“人有三魂七魄——信不信在你,這只是一套理論——人死時七魄散,三魂歸于天地,而有些人因為種種原因,魂魄不散,便成鬼。至于那所謂的‘種種原因’,可能是死亡時受到了極強的詛咒,可能是死亡時出現了某種巧合……”于朗話音一頓,問:“江天曉,你是不是尿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