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韞性子傲,傅昀這些日子早已體會過了。
他雖有吩咐,卻摸不準周韞會是何反應,一直吩咐人盯著錦和苑,待知曉周韞回了錦和苑時,他沒說什么,只是手中動作漸漸停了下來。
張崇進來問他,今夜進不進后院時,都被他冷臉打發了。
沒個眼色勁。
張崇訕訕,剛欲退出去,傅昀就叫住了他:
“近日顧著些錦和苑,尤其是廚房那邊,不可有疏忽。”
張崇愣了愣,偷覷了他一眼,提著心說了一句:
“爺,若明日側妃還要回去呢?”
傅昀立即冷眼掃過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待張崇低頭后,傅昀修長的手指按了按書桌,低沉說了一句:“她不會。”
沒有依據,但他知曉,周韞不會。
她任性,鬧騰,縱有再多不好,但傅昀知曉,既回了錦和苑,她就不會再鬧著回去。
這世上,沒人能真正地任性妄為,他不行,周韞也不行。
傅昀眉梢神色淡了些。
張崇有些不解,卻沒再追問。
傅昀猜得沒錯,周韞回了錦和苑后,就頹廢地泄了一口氣,她無力地伏在榻上。
她一動不動,在無人看見的地方,眸子中染上一絲恍涼。
時秋走近她,有些擔憂,遲疑地開口:
“主子?”
周韞頭也沒抬,只低低應了聲。
只這一聲,時秋就松了口氣,想了想,還是替主子爺說了句話:
“主子,依奴婢看,今日是您誤會爺了,孟氏來請安,應當和爺沒甚關系的。”
周韞依舊淡淡地:“我知曉。”
他連污蔑二字都用了出來,她還有何不知曉的。
時秋卻是愣住:“主子知曉?那為何……”
話音未盡,她堪堪噤聲。
周韞咬唇,稍側過頭,不想說話。
她如今知曉,卻不代表她當時也想得通。
時秋不說話了,但時春沒忍住:“那,主子,我們還回府嗎?”
周韞被煩得額角生疼,她倏地坐起來,咬聲反問一句:
“回?怎么回?”
她何嘗不想回去,可抬腳前,娘親的話又涌了上來,待她成親后,府中余下幾位姑娘也將要說親事。
縱只是庶出,可終究是周家女,往日和她又無齟齬。
她能不管不顧地此時回府嗎?
時春立即啞聲,沒忍住說了句:“既如此,當初還不如嫁給安——”
“時春!”
時秋一聲厲喝,時秋堪堪咬唇噤聲,臉上卻是不服。
安王的確種種不好,可有一點,若是主子嫁給安王,安王不敢叫主子受一絲委屈。
周韞也冷了眸,掃了一眼時春:
“今日這話,莫要讓本妃再聽見第二遍,否則你就回周府吧。”
她此時帶了自稱,提醒時春,也是提醒自己,她如今是何身份。
時春嚇得頓時跪下,差些哭了出來:“主子,奴婢知錯了!”
周韞冷硬地別過臉,她知曉時春忠心,比何人都盼著她好,往日也知分寸,今日也是心疼她,才會失了言。
但如今已不在周府,如何還能慣著她。
錦和苑發生的事誰也不知曉,傍晚時,傳來孟氏被禁足的消息。
消息特意被傳進她院子中,周韞眸色稍動,卻沒說甚話。
待旁人皆退下,今日是時秋守夜,伏在周韞床榻旁,她仰頭,看著她自幼伴大的小姐,生即富貴,越大越長開,美人顏越發耀眼,愛慕小姐的世家公子何止幾許,若非選秀,何愁提親的人踏不破周府的門坎。
時秋往日很少多言,此時夜深人靜,卻沒忍住,她低低嘆了聲:
“主子,王妃和洛側妃即將進府了。”
主子爺能忍主子一時,卻不會忍主子一世。
這世道,對女子終究是苛刻的。
主子爺還有甚多選擇,可主子卻沒有。
周韞沒說話,也沒動靜,只半刻鐘后,她忽然翻了個身。
一夜無眠。
自那日后,連續幾日傅昀都沒進后院,這些日子,不少侍妾都急得往錦和苑跑,想悄悄打聽些消息。
卻被周韞命令攔著了門外。
傅昀回府后,得知這消息,立即沉了眸。
張崇頂著主子爺的視線,欲哭無淚,只好說一句:“她們都沒能進去。”
傅昀不耐地擰了擰:“讓她們安生些。”
這日,錢氏進了裘芳園,自側妃進府后,她就沒見過爺,愁得幾日幾夜都沒睡好。
劉良娣倒是和往日沒甚區別,略施粉黛,依舊美得嬌憨作態,她掩著唇,有些驚訝:
“妹妹怎成這樣了?”
錢氏擠出一抹笑,小心地打探消息:
“劉姐姐,您那日去了錦和苑,可知究竟發生了何事,后院這些日子太安靜了,妾身都有些不習慣。”
傅昀不進后院,她們自然覺得安靜,往日還有打牌的心思,如今卻一絲也沒。
劉良娣樂呵呵地笑。
有甚不習慣的?反正爺也不愛往你院子跑。
心中想著,劉良娣也沒明說,只訝然地挑了下眉梢:
“錦和苑能有何事?側妃姐姐近日身子有些不適,才沒見人罷了。”
周韞攔人的理由,就是身子不適,不便見客。
那日側妃鬧得動靜那么大,都好些日子了竟還沒傳開,她還有甚不明白的?
不外乎爺封了口罷了。
劉氏不是傻的,自然不會到處和旁人亂說周韞的事。
這話錢氏自是不信,她咬了咬牙,心中恨劉氏沒一句實話,偏生她進不去錦和苑的門,也見不到爺的面。
忽地,簾子被人打開,劉氏的貼身婢女秋寒走進來,臉色似有些凝重。
劉氏不著痕跡擰了擰眉,笑著看向錢氏:“快要到午膳的時候,我就不留妹妹了。”
錢氏看了眼秋寒,眸色稍閃,也堆出抹笑:
“既然姐姐有事,那改日妾身再來和姐姐說話。”
錢氏剛離開,秋寒就連忙上前,劉氏擰了擰眉:
“作甚急急躁躁的?”
甚心思都被旁人看了出來。
秋寒也沒告罪,忙亂地說:“鈾兒沒了。”
劉氏倏地臉色大變,啪地一聲站了起來:“你說什么!”
她眸色變了幾番,掐緊了手心,逼自己冷靜下來:
“怎么回事?”
秋寒也說不明白:“奴婢也不知,這幾日奴婢沒得到鈾兒的消息,今日特意去尋,卻、卻在……”
劉氏煩躁:“說啊!”
“在……在綏合院旁的那口枯井里發現了她!”
她話音落下,屋內陡然寂靜了下來,只剩紅燭燃燒的聲音,劉氏沒忍住,跌坐在椅子上。
她埋著頭:“這事,還有何人知曉?”
秋寒臉色稍白,還有些沒回過神來,她只是路過時朝那枯井里看了一眼,誰知曉就看見具幾乎泡白沒了形的尸體。
她險些嚇得腿都軟了。
“奴婢不知曉,奴婢不敢聲張,剛發現,就趕回來了。”
劉氏沒忍住:“蠢貨!”
秋寒被罵得有些懵,劉氏如何擺不出往日的笑臉,氣得心口生疼:
“你既發現了尸體,為何不聲張?”
秋寒慌亂:“可、可……”
鈾兒是她們按在鳴碎院的暗線,如今發現其尸體,秋寒自不敢聲張,忙回來報信。
劉氏撫額:“鳴碎院離綏合院距離不近,徐氏既然把鈾兒尸體扔進了那兒,必然有后手,你看見尸體,卻不敢聲張,不是明擺著心虛嘛!”
秋寒也知曉自己想岔了,壞了主子的事,砰得一聲跪地。
劉氏心中罵了句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可此時卻不是生氣的時候,劉氏冷著臉:
“如今府中是多事之秋,她既敢在這時弄出人命來,定是鈾兒發現了什么。”
劉氏閉了閉眼,想著之前鈾兒傳回的話,如何也想不到鈾兒又發現了什么。
必是能威脅到徐氏的事,否則徐氏也不會直接下殺手。
劉氏捏緊了手心,啞聲問了句:
“她是何模樣?”
秋寒紅著眼搖頭:“她渾身泡得發白,奴婢沒敢看清。”
鈾兒待今年十月份方才及笄。
劉氏嗓子澀了澀,她咬牙吩咐:“給她家中送些銀錢。”
半晌,她又添了句:“多送些。”
秋寒連連點頭,良久,她才遲疑地問一句:
“那、主子,我們如今要怎么辦?”
劉氏冷了眸:
“害了我的人,還想當作無事發生一樣?癡人說夢!”
忽地,她想起什么,眸色稍閃。
府中沒能安靜多久,周韞進府時甚是熱鬧,洛秋時進府時,自不可能冷清。
這幾日,府上早早備著了。
按理說,周韞管著府中瑣事,此事該由周韞準備才是,但張崇特意過來請命,周韞直接叫他看著安排就是。
快至洛秋時進府前一日。
周韞安靜了數日,忽地起了心思,吩咐了筆墨,在院子中作畫。
消息傳進前院,傅昀抬了抬眸,思忖片刻,他站起了身。
他沒叫人通報,踏進錦和苑時,剛好看見周韞捧著臉,手中持著墨筆,有一搭沒一搭地在紙上落筆。
她姿態甚是懶散,倚在榻上,作畫也沒個正形,眉眼淡淡的,不知在畫些什么,垂眸之間,卻比往日多了幾分靜嫻韻味。
傅昀走近,腳步聲漸明顯,周韞動都沒動一下,仿若沒聽見一般。
忽地,周韞頭頂俯下大片陰影,修長的手指點在畫上的一處,稍低沉話音傳來:“這處少了些韻味。”
周韞一頓,她抬眸,就見傅昀站在她身后,正彎腰和她說著話,神色些許不自然卻甚是溫和。
他模樣甚好,棱角分明,眸眼深幽,如今冷硬褪去,尋常女子只消看上一眼,就足矣失了芳心。
周韞偏開頭,她穿著胭脂色褶羅裙,一縷青絲斜斜落在臉頰邊,余了抹風情橫生。
她一字沒說,連眼眸都沒抬,偏生這副安靜的模樣,生生叫傅昀軟了心腸。
終歸是見不得她這般,傅昀垂眸,將人攬進懷中,低聲和她說:
“別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