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這回,他不會再逼迫她吃東西,但是,她如果不吃,他也不會放她離開餐桌這是他的地盤,這點他完全辦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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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媽很快做了蘑菇蒸蛋過來。
慕遙當然不想和他干坐著,她只猶豫了一秒,便端過來拌了飯低頭猛吃。她喜歡吃蒸蛋拌飯,里面加點蘑菇,再加點蝦米一來方便,二來味道鮮美。
黎北辰卻沒再動筷子。
她吃得狼吞虎咽,他就在對面不動聲色地看著,唇角很快浮現出清淺的笑意,臉色也柔和了幾分——
她喜歡吃什么,他當然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分辨你喜歡吃什么的?”在她吃了大半的時候,他才打破沉默,淡淡出聲。
慕遙當然不理會。
黎北辰也不介意,自嘲一笑,繼續開口——
“你喜歡吃的東西,你最多往我身上扔兩次,你不喜歡吃的東西,會持續扔在我身上。”屬于他們之間的回憶并不美好,但卻依舊如此清晰,“你喜歡吃蝦,就把蝦殼扔我身上:你不喜歡吃胡蘿卜,就把整盤胡蘿卜扔我身上。蒸蛋屬于你喜歡的那類。”
一席話說完,慕遙那邊早已停了動作。
她不記得這些差別和習慣,但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她聽得心里一陣陣酸澀。他們之間的關系,早就窮途末路,早就支離破碎他說這些有什么用?
他不記得他造成的一切了嗎?
她放下碗筷,低頭沉默了良久,終于紅著眼眶抬起頭來:“那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吃蒸蛋嗎?因為我爸爸喜歡做這個。可是現在我爸爸呢?”
鼻子一酸,眼淚當真掉了下來。
慕遙也顧不上形象,抹了把眼淚猛地站起身來,動作大得把碗也帶了出去——
“乒!”
碎片四裂。
“是誰害我爸爸被關起來的?”她帶著哭腔喊出來。
站在門口的張媽被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收拾碎片,才撿到第二塊的時候,便聽到黎北辰極冷的聲音:“出去。”抬頭,黎北辰的臉色果然青黑一片。
張媽不敢逗留,連忙撤了。
“坐下。”餐廳里只剩下他們兩個,黎北辰才淡淡出聲,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怒意,“我會告訴孫法官,不重審你爸的案子。”
這是他的讓步。
慕向賢的事,一直是他們之間的禁/忌。
“然后你就打算關我爸爸一輩子嗎?”慕遙輕嗤,鼻翼間越發酸澀,委屈的淚忍不住掉下來,“你們黎家到底是什么事,非要牽扯上我爸爸?”
黎北辰的薄唇緊抿,臉色已沉到了極致。
“不說是不是?”慕遙吸了吸鼻子,用最大的聲音沖他嚷出來,“黎北辰,你混蛋!”這么多年,她幾經周折都不知道真相,他分明就是在耍她!利用黎家的權勢,玩耍別人的人生!!
吼完他,慕遙轉身就走,朝著最近的一個房間沖過去
她不管這個房間是干嘛的,她就想把自己關起來不見他!
黎北辰的目光隨她過去,視線正好看到她腳跟處的斑斑血跡,臉色頓時一變:“你的腳怎么回事?”他豁然站起了身。
“乒!”
慕遙的動作比他更快,已經甩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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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沖入的房間應該是客房。
房間不大,家具都是新的,床鋪收拾的整整齊齊。慕遙直接趴上去,把臉埋在了被子里失聲痛哭,這么多年,她第一次放縱自己發泄情緒——
她的一切都被黎北辰毀了!她的爸爸至今被關在牢里!她和黎北辰的關系,早就破碎支離他現在還困著她做什么?
他們之間不可能了。
死也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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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小姐?慕小姐?”在黎北辰的授意下,張媽提著醫藥箱,在外面敲了近一個小時的門,“您先開一下門好不好?我是張媽。”
里面沒有回應,只有隱隱傳來的抽噎聲。
“慕小姐,您有什么話跟我說好不好?別跟自己過不去啊!”張媽不忍,在門口苦苦勸慰著,“您讓我看看您的腳,我處理完傷口就出來,好不好?”
依舊沒有回應。
張媽沒辦法,只能轉身回客廳,向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匯報:“黎先生”
他靜候在此,身影冷清而落寞。
“她不開門?”黎北辰接了她的話,淡淡出聲,慕遙的脾氣,他比這里任何人都了解。輕嘆一聲,他站起身來,“把備用鑰匙拿來。”
“呃好的。”張媽連忙找來備用鑰匙,連同著醫藥箱一起遞給黎北辰,欲言又止地出聲,“黎先生,慕小姐她”好像還在里面哭呢!
“你下去!”黎北辰打斷她,冷聲命令,“不管聽到什么,都不許管。”
張媽愣了愣,趕緊走了。
‘不管聽到什么’指的是什么?張媽可不敢問
***
一室寂靜。
黎北辰在客廳等了許久,也不見她有開門出來的動靜。他只能走到客房門口,抬手在門扉上輕輕叩了叩:“是我。”
遠郊的別墅區本就冷清,再加上夜色已深,周圍安靜得沒有任何雜音客房里面沒任何響動,她沒給他任何回應。
低嘆一聲,黎北辰只能拿出備用鑰匙,開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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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黑暗。
客房里沒有開燈,他只能借著外面的燈光,勉強辨別室內的情景——她趴在床鋪上一動不動,大半張小臉都埋在了被子里。走近看,還能看到被褥上明顯的濕意和她臉頰上殘余的淚痕
她是哭夠了,也哭累了,才睡了過去。
黎北辰蹙著眉,看著她此刻的模樣,他的心里有鈍鈍的痛,也有絲絲的躁:怎么就偏偏不肯好好的呢?
他們,明明可以好好過。
他俯身,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擦拭她臉上的淚痕,長指卻在觸碰上她臉頰的前一刻又收了回來。他坐上、床畔,閉了閉眼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最終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停在了她的腳上
單手扭亮了壁燈,昏黃的燈光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腳跟處的血跡。
已經干涸,顯然是被高跟鞋磨破的。
黎北辰的眼底略過一絲歉意:那兩個小時的路是他讓她走的。
“抱歉。”他淡淡出聲,盡量不吵醒她,打開了醫藥箱,幫她處理傷口——他小心翼翼地幫她脫下襪子,拿了雙氧水的噴劑,幫她清洗傷口
“嗯”她蹙眉,在夢中低吟出聲。
今天太多的刺激已經讓她的精神虛脫,她已墜入虛無的夢里,沒有精力再睜開眼睛。腳跟處涼涼的觸覺、輕柔的動作她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傷口并無大礙,黎北辰處理完,重新坐回她的床沿。
多久,沒這樣安安靜靜地共處了?
黎北辰本想抱她去樓上,卻又怕動作太大吵醒了她,于是他只能在側靜靜陪著,良久良久,久得他幾乎要懷疑:她這么排斥他他把她找回身邊,是不是錯了?
“慕遙”他喃喃地叫出她的名字,小心翼翼地幫她掖好被角。
她沒醒,他頹然地呼出口氣,想要離開,她的小手卻從被子的縫隙中探出來,完全無意識地抓住了他的食指。
溫溫軟軟的觸覺,纏上了他微涼的食指,也讓黎北辰瞬間停了腳步,亂了心神
他駐足回頭,看到她的眼睛還閉著,眉頭卻微微隆起,睡得極不安穩,就連抓住他手指的力氣,也在一點點加重她像是在夢境中掙扎,他的指成了她唯一的依賴。
黎北辰頓時不忍心丟下她。
他在她的床沿坐下,長指拂過她額前的碎發,聲音很低很輕:“做噩夢了?”
輕柔的動作,像是一種無聲的撫慰,讓慕遙在夢中漸漸平靜。只是,她嘴里開始喃喃地囈語出聲:“為什么為什么總是那么混蛋”
這是她的無助。
無處可說的無助。
黎北辰不由心疼,他俯身承諾,在她聽不見也看不見的此刻,嗓音柔和得不像話:“以后盡量不會。”
手掌一翻,他將她的手反握在掌心,在床側靜靜守了-夜。
夜色寒涼,一室溫暖。
雖然黎北辰知道,這樣的寧靜,只不過是鏡花水月!一旦明天她醒來,她會繼續恨他,繼續排斥他,會繼續不快樂
但是——
黎北辰望著她已然平靜的睡顏,無奈地想:怎么辦縱使是錯的,他也不想放手;縱使知道她不要什么,他也不想成全。
***
翌日。
陽光從素色的窗簾縫隙中透射進來,慕遙在客房的床上轉醒。
她睜開眼睛,怔了一秒后,豁然坐起——房間里安安靜靜的,只有她一個人。地上還躺著她昨天隨意踢落的兩只拖鞋,凄凄涼涼的散在大床的兩側
看起來,沒人進來過。
那么昨晚的安定和依靠,其實都是她夢里的錯覺也對,她想在這里找到什么安定和依靠呢?
慕遙自嘲地笑笑,看著這陌生的地方,心里一點點又冷了下來。她找到拖鞋翻身下床,可才發出一點動靜,房門卻被叩響,張媽的聲音也隨之傳了進來:“慕小姐,您醒了嗎?我是張媽。”
***
洗漱用品都是張媽隨后拿過來的。
慕遙打理完畢出房間,張媽便領她去餐廳,同時好心地勸:“慕小姐,剛剛那間是小客房,里面的東西都不全。要不您今晚還是”睡到樓上去吧?
那里什么都準備著呢!
“我就要這間。”慕遙打斷她,強調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