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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千金宮娥 > 第五章 生辰
  那夜陛下說要留宿凌霄宮,本在臺階下絞著帕子咒罵著采苓的魏葦差點喜極而泣,可是不過片刻,陛下已經唇含笑意昂首闊步離開,飛升上天又頃刻間墜入無邊地獄,原是這樣的感覺。那一夜孤枕難眠,落了多少眼淚,又有誰知。
半夜子時,凇荷拿了手掌大草人過來,黃紙紅字貼在草人頭腹部之處,凇荷將一根根銀針刺在小人全身,似仍不解氣:“如此惡人,讓她痛不欲生可好?”
目光所及,黃紙上兩豎排小楷,第一排寫著:七月二十晨時,第二排寫著:姜采苓。再過幾日便是七月二十,但是她真的有命活到十九歲嗎?
魏葦靠坐在床上,接過凇荷遞來的草人,手握銀針狠狠從頭頂刺入,知道三根銀針根根沒入頂端,才將草人扔回凇荷手里:“宮中行不得巫蠱之術,速速拿去燒了。”
“可是娘娘……此人實在太囂張。”凇荷咬牙切齒。
“自然有人收拾她,毋需臟了我們的手。”魏葦緩身躺下,腦海里浮現她一命嗚呼的模樣,勾著笑容淺淺入眠。
兩日后,采苓服侍完皇帝用膳,已是深夜,凇荷又遣她去司設局再拿兩把扇子,她心想明日去拿不行嗎非要大晚上走兩里的路,凇荷很堅決:“娘娘怕熱,今晚睡不著覺,你可擔待的起。”
舉著一盞昏黃的宮燈走在狹長的甬道心中忐忑難當,恨不得腳步飛轉,頃刻走到燈火明亮之處。可生活跌宕起伏,如何能萬事如心意,不喜歡走夜路就一輩子不用走夜路嗎?她要學著堅強并解決所有的困難,明日就十九歲了,倘若當初一切順利,她應該也是別人家的娘親了,怕走夜路是會被小孩子笑話的。
想到生辰,沈牧遲臨走時欲言又止的模樣倒是浮現在腦中。記得往年這日,她但凡設席于東喜樓,觥籌交錯里全是大家的祝賀,沈牧遲雖只坐半個時辰,卻年年出席,禮物是從不會送的,恭賀之詞也沒有。可那些年的七月二十,公子們將靠近秦王的坐席空出來,簇擁著她坐過去,她統統都是欣喜異常,折扇輕搖,扇面是郁墨言的臨江仙。
往后余生,若再有機會于東喜樓中設宴,最應款待的一定是自己!
嗖……一抹黑影倏忽而至,從墻頭躍下,冰冷鋒利的匕首劃破了她的衣衫。夏日里穿得薄,右臂皮膚頃刻被劃破,鮮血淋漓。她連忙扔了宮燈,四處躲避。幸好這名刺客也并不專業,舉著刀左右撲她,好不容易逮住,正要從后往前刺入胸口,她用頭使勁往后一碰,對方已是痛得嗷嗷叫,掙脫間,尖刺的匕首又劃在左臂上。舊傷未愈,又添了處處新傷,真是苦不堪言。可如今卻不是自憐自哀之時,連忙踉蹌朝前奔去。
“站住!”這聲音如此的正義,兵刃相接,身后傳來打斗之聲。黑燈瞎火、禁宮之中竟然還有人會來救她?慌忙中,轉頭回望。
一名侍衛早已將那名黑衣人制伏,正要就地制裁,采苓匆匆跑回:“等等。”
黑綢面紗揭下,借著月色端詳,原是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我可曾在何處見過你?”采苓問。
“我今夜來只是要為達貴哥哥報仇。”少年稚氣未脫,“既然栽在你們手中,要殺要剮任由你。”
“我不會殺你。”采苓嘆了口氣,“你達貴哥哥也并非死于我手。如今其尸骨早已運會徐州老家安葬。只希望從今往后,你別再被有心之人利用,做了后悔一輩子之事。”
“你……”少年正不知所措。
“不過是場誤會,勞煩大人放他走。”采苓對侍衛溫聲道。
侍衛提著劍往他小腿上狠狠劃了一刀,才將之放行,如此一來既讓他長點記性也好標記歹人模樣,方便往后的觀察。
采苓將之看在眼中,心中已有幾分猜測,“敢問大人并非偶然至此吧?”
“姜姑娘。”侍衛收了劍,拱手道,“姑娘說的沒錯。我等奉命保護姑娘,不敢懈怠。”
“奉誰的命?”采苓心中如擂鼓,沈牧遲難道對她已體貼入微至此,連她在受苦都了然如此。
“我等奉了楊都尉的命。”侍衛笑答。
采苓心中咯噔一下,仿佛心跳出了胸口,大內侍衛只能受命于皇帝,楊陶陶這是要造反?侍衛見她神色慌張,連忙解釋:“姑娘誤會了。我等素來受楊都尉照顧提攜,如今受他之托,不過舉手之勞而已。哦,對了。楊都尉讓我將這封信交給姑娘,姑娘自會明了。”
“嗯。”采苓擠出一絲笑容,雙手接信,“多謝。”
“姑娘客氣了。”侍衛道,“我應該走了。姑娘自己多加小心。”
“好。”采苓思索了片刻,仍道:“大人可隨身帶著金創藥膏。”
……
次日午后,垂拱殿內,皇帝批閱完奏折,將桌案上擺放的兩支辛夷絹花拿起左右端倪,片刻后又隨手扔在原處。
玉安端了盞茶過來,恭敬遞到皇帝手中,“陛下請用茶。”
皇帝目光輕抬看向他,又看一眼手邊絹花,玉安已笑道:“奴聽聞姜姑娘所開的墨淵閣里藏著天下奇珍異寶,珠釵、環佩啥的必是早就看厭了。這兩只絹花正好。”
“自作主張。”皇帝輕叱,唇邊笑意微漾。
“奴聽聞今日楊都尉匆匆離開,正是因為約了姜姑娘敘舊。經過奴多方打聽,地點正是御花園。楊都尉向來嘴巧,有他在,陛下與姜姑娘正好借此良辰吉日化干戈為玉帛,可不大好!”玉安拍手道。
皇帝覷他一眼,并不作聲。玉安心里即刻打著鼓,雖是打小跟在陛下身邊,他的心思卻難猜也不容猜度,正不知如何是好,陛下道:“還不快走。”
采苓忍著雙臂的皮肉之痛,將灑掃工作做妥當,躲在通鋪的屋后大樹旁仔細涂抹著金創藥,血是止住了,傷口有些深,需要縫針,她自是不敢,只扯了絹布將其緊緊包扎好。夏日時節,本襦裙外只應著紗衣,她卻穿著綢質對襟衣,早已熱得額前汗珠滾滾而來。
陶陶相約御花園相見,她必須得去,一是感謝他救命之恩,二是要告誡今時不同往日,為臣子的切記謹慎不可落人以把柄。
剛走到御花園的假山旁,泉水汩汩流動,花香撲鼻,一身朱紅色朝服的公子站在榆樹旁,笑容滿面同她招手。走到近了,又過來扶住她手臂道:“本少聽說你受傷了,傷在何處?太醫局瞧了沒?可有大礙?”
“小聲一點。”采苓左右環顧,低聲道,“怕旁人不知道你結黨營私嗎?”
“本少這哪里是結黨營私了?”陶陶很委屈。
“好了好了。”他連忙捂住他的嘴,“是我胡說了。你別激動。”
“我不激動就是。你哭什么?”陶陶攔著她坐在青花瓷凳上。
“最近聞不得花香,總是打噴嚏,迎風就流淚。”采苓擦去眼角淚珠,“不過無礙,適當流點淚水正好洗滌雙眼不是。你沒覺得我最近更加明目皓齒了嗎?”
“是有一點。”
“唉……”陶陶忍不住嘆口氣,“往年你生辰這一日,本少尤其開心,恨不得將所有的好伙伴都集合在一處,只為同你慶祝。可今年別人都在,你卻難得與大伙再見面,叫本少情何以堪。這是你餅鋪新出的杏仁酥,本少費了好大力氣才私藏入宮,你將就吃點,也算本少今年給你過了生辰。”
“陶陶……”采苓眼中熱淚涌出,無關花粉,是打心底的感激。
“聞不得花香是吧。別吃了,拿著快回宮去。本少往后再來找你。”陶陶拍著她的肩膀道,“看來到底是身體不好,大熱的天,穿著件綢衫作甚?”
“好吃。”采苓一口一個杏仁酥,吃得掉渣,她只隨意拍拍裙子,方找回了往日的一點點恣意灑脫。
“往后你可有何打算?”陶陶看著她,“本少雖不知你與圣上有何誤會,可本少堅信你若是肯低頭認個錯,圣上又怎會忍心再責罰于你。見你過得不好,本少實難安心。”
“我會設法離開未央宮。”采苓坦言,笑道,“只是再不能請你于東喜樓上飲酒,可惜可惜。”
“離開未央宮?你沒喝醉吧。”陶陶蹙眉,“談何容易?”
“無非兩條路。一條是曲意逢迎、做小伏低,然后找機會求皇上開恩。”采苓再吃一塊酥餅,“另一條便是死。死了自然就一了百了,葬入荒墳。”
“第一條!”陶陶立刻拍著桌子道,“必須是第一條。”
“我也知道第一條比較容易。可是要我乖順,到底不容易。”采苓笑道,她尚未告訴陶陶,第二條路的“死”也不一定是真死,只是要著世上再無姜采苓而已,從此隱姓埋名,做個隱世畫仙郁墨言那樣的人豈不更好。
“你可萬不能有半點輕生的念頭。”陶陶再三叮囑。
“嗯。”采苓笑著回望他,“但是離開未央的主意不會變了。”
回程路上,陶陶又陪著行了半里,前面怒氣匆匆奔來的女子云髻高聳、衣飾奢華,面容依舊稚氣未脫,采苓用手肘輕碰陶陶,“怕不怕?”
“本少怕她作甚?”陶陶附在她耳旁道。
“大膽奴婢,賊心不死,勾搭了皇叔不夠,還來騷擾陶陶。”靜和氣勢洶洶指著采苓的鼻子。
陶陶將她的手拿開,冷聲道:“本官之事與長公主無關,還請長公主自重。”
“你……”靜和氣得滿面通紅,“你可知大禍臨頭!”
“長公主此話怎講?”采苓連忙問。
“哼……”靜和剜了她一眼,只舉目仰望著陶陶,“皇兄剛才怒氣沖沖經過此處,隨手扔了這兩支辛夷絹花,本公主有疑,便拉著玉德問了幾句,才知道原來是因你私會這該死的奴婢之事!你可真是太糊涂了,這區區奴婢如何值得你這樣做?”
“本少之事與長公主無關。”陶陶依舊昂首道,轉目瞧向采苓,眼神里帶著的焦慮才慢慢流露出來。
“無妨。”采苓道,“你且先出宮去。接下來的事交給我,不必擔憂。”
“可你……”陶陶拉著她的手腕道。
“如你所言,只要肯做小伏低認個錯,必不會有性命之憂。”采苓勸道,又催他快離宮,陶陶走后,靜和連忙小跑著去追。
為今之計,應該查明沈牧遲將他們之間的對話聽了多少去。怪只怪自己,又將陶陶牽涉到無端禍事里,倘若侍衛之事沒聽到幾句,那便是菩薩保佑了。
晚膳時,她等在院中,透過軒窗往里瞧,魏葦獨自吃著。她嘆了口氣,左右踱步,好久不曾盼著他出現,原來盼著人來,是此等的焦心煩躁。可是他若不來,如何打探消息,又如何讓陶陶置身事外?
幸好,玉安公公的聲音打破了寂靜的夜空,“陛下駕到……”
魏葦歡喜地出來迎接,采苓也不回避,緊緊跟在凇荷身后。凇荷輕叱:“還不快滾。”她似未聞。
“你為何在此?”皇帝冷淡一問。
“臣妾喜迎圣駕。”魏葦嬌俏一笑,裝作不知皇帝并非問她。
“陛下。”眾人在魏葦起身后才站直,皆退至一旁,采苓卻當頭迎上去,“娘娘日夜盼著陛下。奴婢們也日夜盼著陛下,得見圣顏,極是歡喜。”
再多說幾句,才能從他的神色里看出幾分端倪。她將心一橫,斗膽道:“不知大內侍衛們、垂拱殿內侍們日日得見圣顏,是否也會如此歡喜。”
“放肆!”魏葦低喝一聲。
采苓緊緊盯著沈牧遲的眼睛,特別是說到“侍衛”二字時,幸好他的眼中沒有半分異色,采苓方舒了一口氣,倘若不曾聽到“結黨營私”那一段,其他的都不怕了。她退后幾步,同其他宮女一道避在一旁。
做小伏低!御花園里,他拿著兩朵絹花,像個十幾歲的少年要去給心儀的女子表白心意,傻乎乎走近,聽到的便是這句話。她說心意已決必會離開未央,一條路是做小伏低,一條路便是尋死。看來她是選了曲意逢迎、做小伏低。
正合他的心意!
“姜采苓。”冷冰冰的語氣。
“奴婢在。”她恭敬站出半個身子。
他跨一步上前,緊緊拉住她的手臂,冰冷似寒窖中塵封萬年的一尊雕像,“朕今夜留宿碧霄宮,你守在殿外,膽敢離開,朕絕不輕饒。”
“奴婢今日生辰。按例不用當值。”采苓慌不擇言。
“朕說過絕不輕饒!”沈牧遲拉著她的右臂將其拖上石階,扔在殿門側,一言一行與那一夜相似,但又比那一夜力道大許多,燒呼呼的疼痛之感蔓延全身。臂上,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崩留下來,漸漸粘住了衣袖,她皺著雙眉,將手臂背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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