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離開時遇見陶陶,彼此極歡喜,互相問了近況,又拍了拍肩膀后,她才道,“你經常出入秦王府嗎?這樣一來,咱們今后能夠常常見到不是?”
話才說完,方覺失言,說得好像她要久居于此似的,連忙補充道,“上次答應請你吃東海的鮑參,一直未有機會,等我離開秦王府當日咱們就去海吃一頓。”
“好哇。”陶陶高興時下意識拉著她的手。他們是一起長大的朋友,彼此心里未有男女之分,旁人看來到底曖昧。
沈牧遲的目光移回手中握著的書冊上,忽道,“你找本王有事?”
是啊!楊陶陶心中一驚,遇到采苓太開心差點將緊要的事忘了。他低聲對采苓道,“在外邊等等,我辦完正事咱們細聊。”
采苓點頭,秦王卻又將目光從書冊上移開,饒有興趣打量他們片刻道,“本王看你們倒是合適。”
采苓感到好像有盆涼水從頭頂上澆透,往昔她做了那么多事他全然看不到也不在乎,如今她只與好朋友笑談,他就能妄議她的姻緣。
“殿下見笑了。卑職與姜少從小被湊在一塊兒,因為太熟所以言行上思慮不周,殿下贖罪。”陶陶應是忽然想起采苓如今已嫁作人婦,而堂上坐著的正是她的夫君。
“你不用跟他解釋那么多。”采苓拍了拍他的手臂,肌肉結實,最近看來有加強鍛煉,她投遞給陶陶一個贊賞的目光,陶陶回以傲嬌一笑,已將彼此心事了然。采苓臨走時不忘大聲道:“我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了秦王府了,你今日到東喜樓傳個話,告訴杰遺說本姑娘極不滿意姜氏商號的財務管理狀況,怎能無憑無據任人訛詐!”
她說完一席話頭也不回離開屋子,陶陶聽得云里霧里,下意識扣腦袋,案子后的人卻又拿起書冊,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
“太子如何?”秦王只問。
“已經安全到達瑜州境內。”陶陶匯報道,“在縉州抓到的刺客昨夜已服毒自殺,雖未能找出幕后真兇,但已經查明此人乃北國探子無疑。”
“綏州下毒哪個又如何?”秦王又問。
“卑職此番前來正是要向王爺稟明此事。”陶陶道,“在綏州往廢太子飯菜里下毒的主犯已經招了,幕后之人乃……翰林院院士秋大人。”
秦王本要握筆在那書卷上批注,此番卻停下手中動作。
翰林院院士秋峙白是他的啟蒙恩師,在太后跟前那些年,秋峙白每日到紫微宮來同他講學,有一日講了周文王二三事,道:“畫地為牢,刻木為吏,恰政恤民。” 他不禁微微擰眉。
陶陶見氣氛有些緊張,連忙道,“秋大人全心全意輔助王爺,出此下策也是情非得已。”
王爺卻只道,“查一查秋峙白與北國有無聯系。“
“是!”陶陶領命。正要告辭,王爺卻留他,“你來得正好,本王這本詩集暮紜喜歡得很,非要奪人所愛,本王又不愿意給。你字寫得不錯,反正也沒什么急事就坐下來幫本王抄書吧。”
抄書!他可是領了命要去調查翰林院院士是否與北國奸細有瓜葛的,這是大事好不好,怎么會淪落到抄書的下場。
陶陶瞄了一眼窗外,采苓那丫頭還在院子里來回踱步,因為距離遠,時不時能看到她梳著圓髻的頭從窗欞上冒出又落下,攪得他內心很慌。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推拒,只好握起了紫毫筆,一撇一捺寫起來。
忽得他試探性問:“姜少……哦,姜四姑娘還在屋外,卑職可否先去同她知會一聲?”連忙改了稱呼。
“不必了!”王爺下巴輕抬示意他繼續抄,“你不必高估她的耐心。”
往日微服去店里吃飯,她可從來不肯等桌子,據他所知,她便是因為某一日心血來潮想去東喜樓喝酒,沒有訂桌的情況下遇到客滿需要等半個時辰,一怒之下她就買了那間酒家。
到底是從小就認識的,他知道她的脾氣秉性。
采苓左右等不到陶陶,又跳起來張望了一般,同丫鬟打聽后知道楊公子正同王爺討論要事,她便留話說自己先回住所了。
柴房里的箱子還等著她去搬。
不過也不至于要親自搬,她只拿出一匹綢緞送給漫云,不一會便有數名丫頭來幫忙,她只需坐在院子里喝茶看著她們忙碌便是。
待到一切安排妥當,她又從箱子里摸出許多件冬襖,“天氣漸涼,大家要穿得暖和點才是。”
小丫頭們雖在王府中當差數月卻從未見過面料如此考究做工如此精致的衣裳,一個個很是歡喜,捧著冬襖仿若獲寶,有個很有眼色的丫頭居然答謝道:“多謝殿下。”
殿下。秦王王妃殿下?她微微一笑,將那茶杯放下。往日想盡辦法要得這稱呼,如今聽來不過如此。
人去后,她依在榻上仔細思量,既然人生有了新的方向,她要將姜氏商號發揚光大,就不能讓那摞紙成為受別人脅迫的憑證,非得在最短時間內將其銷毀才是。思來想去今晚便是夜闖沈牧遲住所之時。
今夜月色正好,她騙漫云說很是疲乏要早睡,卻穿了件輕便的常服悄悄潛去沈牧遲處。
因是聽說他夜里設宴于青云閣,一時間應是不會回去住所的,采苓便行動得較張狂,甚至是大大方方推開那扇虛掩的圓月門。
不對,門內如何會有琴聲?那悠揚的曲調令人心生平靜,她好久沒有靜下來聽琴,這番琴音極是雅致,想不到他身邊還有這等情致高雅的侍者。
她想要去看看。
“你怎么來了?”坐在院子中亭內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沈牧遲,此番正抬眼懨懨瞧著她。
而那亭中撫琴之人著淡青色紗裙,烏黑的長頭發隨晚風輕揚,素手輕撥琴弦,白皙的臉上朱唇輕啟,唱著一曲悠揚的小調。
原來碧落竟是如此美。她往日是被嫉妒給蒙蔽了雙眼,從來只看得到碧落的弱小,今夜方知曉,她的才情和容貌絕佳,難怪京城里那么多世家子費盡心思只為博得她一笑。
她站在角落里靜靜聽她唱完一曲,方道:“不好意思,走錯地方了。打擾。”
看來今夜并非拿回東西的時機,她應該識趣走開。也不知道為何,自從她知道沈牧遲并不愿意娶她后居然就放下了。
往昔種種執著令人不甘,都化在如今的心死里。相府淪為宮斗的犧牲品亦罷,父母在蜀地也算是老有所養,她卻絕不能將自己困入死局。
他卻從沒見過這樣安靜的姜采苓,他記憶中的她笑鬧耍橫、頑皮又無所畏懼,卻從來沒有這樣失落的靜靜站在一處過。
晚風過處,她裙裾輕揚,眉頭輕蹙,那樹上吹落的桂花紛紛落在她的頭發肩膀上,她卻只將目光留在碧落處。
“你過來。”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說這話。
“不了。”她回答。
他放下酒杯,仔細看著她,這應該是她第一次拒絕靠近他。她是吃錯藥了嗎?
“我這就回去。”她打量了一番屋內,丫鬟侍衛不少,想要偷偷從窗戶爬進去怕是找死,還得再找機會伺機而動。
沈牧遲站起身走到采苓跟前,他長得高,此番微微低頭仔細瞧著她,“你就這么想離開秦王府,為達目的誓不罷休是你的性子,可這乖順的樣子卻從不多見,本王很喜歡,繼續保持。”
她深知這不過是一句揶揄,是在笑她往日太過蠻橫卻得不到他的心,如今乖順亦是無用。她輕笑以藏住心中的難過,只道,“你喜歡就好。”
那一邊琴音戛然而止,是碧落撥斷了琴弦。
他微怔忪,轉頭向碧落投去柔和的目光,那目光里藏著深不可測的笑意,很是得意。
采苓忽然懂了,他之前的話在她聽來是揶揄,在碧落耳中卻成了調情,他的目的便是要碧落吃醋吧,果真高明。
看他轉身翩然而去的背影,她居然忘了拂袖而去,只靜靜看著他踱去碧落身邊坐下來,將之擁在懷抱里,喂了一顆葡萄。
她已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魂游般離開的,真是沒出息,既然鐵定了心要兩清,怎還有這些難過的情緒。
原來,她終沒有自己以為的拿得起就放得下的優秀品質。但是她下定決心要朝那個方向使勁努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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