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趙拽著林川走到辦公室中央站好,自己則回落在椅子上,拿出筆紙鋪在眼前。一切工作準(zhǔn)備就緒,小趙抬頭看了看林川,林川站得筆直,一雙明亮的眼睛也在盯著他。小趙蘊(yùn)釀了一下感情,這才發(fā)問:“說吧!”
林川沉默不語。
小趙又說:“我跟你說話,聽見沒有?”
林川喃喃地回答:“有什么事情嗎,你沒有問我,讓我說什么?”
“還用我教?”小趙有些生氣,“姓名,年齡,家庭住址,職業(yè)……”
林川似乎在囈語:“姓名林川……”
小趙再次仔細(xì)地打量林川:“真名?”
“林川!”
“別人叫你林川?你確定這是你的真名?”小趙恨恨地說。
“不知道!”林川看著面前這個人,覺得真是無理取鬧,于是補(bǔ)充道,“但他們都喜歡這么叫我的!”
小趙把筆扔在桌上:“你廢什么話,耍我是不是?別以為沒有身份證,我就查不出你叫什么!”
“什么是身份證?”林川納悶地問道。
小趙反倒笑了,他冷冷地瞅著林川,一時找不到發(fā)怒的方式。忽然,他發(fā)現(xiàn)林川的形象顯得很高大,自己必須微仰著頭看他,這種角度令小趙十分惱怒,仿佛受了巨大的侮辱一般,他后悔自己犯了錯誤。
于是,小趙馬上站起來要重復(fù)剛才在室外的動作,大概是由于有了經(jīng)驗(yàn),林川比上一次更加順從,所以小趙反而伸出的手按了一個空,這又令他十分尷尬,只好悻悻地說:“算你小子老實(shí)!
林川又說:“我的家很大,家里有許多人,每一個人都穿著白色的衣服!
“那你這身衣服從哪來的?”小趙看著林川身上的藍(lán)褂子問。
“揀的!
小趙覺得自己有了一絲收獲,他帶著試探的口吻說:“你是不是偷著跑出來的?”
林川默認(rèn)。
小趙乘勝追擊:“跑出來多長時間了?”
林川仰著頭想了想:“一天!
小趙有些不相信:“一天?一天就混成這樣?我不管你到底是干什么的,瞧你那份德性也不可能干出什么,只要你老實(shí)點(diǎn),我問什么,你說什么,明兒一早走人!毙≮w稍頓一下,又問:“說實(shí)話,你是不是吸毒了?”
林川搖了搖頭:“毒是不好的,為什么還要吸它?”
小趙仔細(xì)地盯著林川,雙眼并不渙散,看來的確不象個吸毒的人:“做了什么壞事沒有?為什么大半夜的站在路中央,還冒著雨?”
林川緊皺雙眉,冥冥地苦想,隔了半晌,他才低聲冒出兩個字:“壞事?我不知道算不算!”
這個答案令人有些匪夷所思,難道一個人對好事壞事的基本判斷能力都沒有嗎?
也許他是裝的。小趙自信從未見過這樣的小混混,從抓到他的那一刻開始,這個自稱林川的年輕人就表現(xiàn)出與他年齡不相符的從容,是那么鎮(zhèn)定,那么滿不在乎,甚至有點(diǎn)囂張,無聲的囂張,似乎是在作著某項(xiàng)聲明,聲明自己是個很可怕,極難對付的角色。
但是,當(dāng)他很不情愿,但透著絕對的真誠說出“壞事?我不知道算不算!”的時候,他就象換了一個人一樣,表情是那么痛苦,無奈又無助,仿佛自己就是一個受害的人,這時候,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清楚地聽見他內(nèi)心中的呻吟。
小趙沒有料到林川會有如此巨大的表情變化,他很想知道林川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這事情又怎么會令他如此不堪。小趙猜測,林川雖然可能做了某件十分不應(yīng)該做的事,但他還是有一顆年輕而又善良的心,正是這顆不泯的心在折磨著他。
小趙看林川的情緒慚慚平靜下來,這才輕輕地說:“那好,你就從頭慢慢地說吧!”
“在一片綠油油的田野上,一條懶洋洋的蜈蚣破土而出。暖風(fēng)輕輕地拂過,蜈蚣節(jié)節(jié)舒展,慢慢地生長,它扭動著腰肢在風(fēng)中起舞。突然,一聲暴雷在天地間回響,地面升起一團(tuán)煙霧,已生長有兩米高的蜈蚣被淹沒在這煙霧中。慚慚地,煙霧散開,蜈蚣已不再生長,它赫然變小,只有一尺長,它躍出地面,向你緩緩地游來,你無法逃避,也無法戰(zhàn)斗,只有無能與恐懼,等待是你唯一可以選擇的道路!
阿呆似乎沒有在聽林川講述這一天的經(jīng)歷,他只顧自言自語。但就是這番令人不知所云的話卻像夏夜的蚊蠅一樣在林川耳邊揮之不去。林川的痛苦被進(jìn)一步加深,那張俊秀的臉也因痛苦而扭曲變形,目光則呆滯地望著眼前那片綠坪和浮云一般的芙蓉花。
那是一個明朗的世界,大街的兩旁,店鋪林立,即便是白日,櫥窗里也亮著燈,浪費(fèi)著貧窮所企盼的能源,塑料模特則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透過碩大的玻璃在凝視街景。而廣告牌更是多不勝收,它們點(diǎn)綴著顏色,將這個環(huán)境變得猶為妖艷。
路上行人如潮,各樣服飾色彩斑斕。林川則逆行在人群中,走得很慢。此時,他正在思考阿呆曾經(jīng)說過的話,城市很臟。
林川對這四個字并不是很理解,既然城市很臟,那為什么還有這么多人呆在這里?這些人匆匆忙忙,呼吸著污染,傾聽著嘈雜,目光中包容著邪惡,看不見藍(lán)天,也望不到綠地,沒有鳥叫,聽不見蟲鳴,到處都是堅(jiān)硬--鋼筋與水泥,女人的高跟鞋和男人的手機(jī)。
是的,堅(jiān)硬隨處可見,還有那些沒有知覺的人,他們走路的姿式,說話的神態(tài)都是那么機(jī)械,甚至連笑容也蒙著一層鐵銹。這里擁有繁華,但沒有流水的車和如龍的馬,滿目里只是一些打著飽嗝,放著營養(yǎng)屁的汽車,爬在馬路上,間或慢慢地蠕動著。
“行了,你小子在說些什么,什么堅(jiān)硬臟的,少說廢話,我問你做了什么壞事,你給我好好說說這些!毙≮w實(shí)在無法忍受,他已經(jīng)有所察覺,這個林川可能有些毛病,盡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所以小趙不得不打斷他的回憶。
但是小趙還是抱有一絲疑惑,林川是不是在故作玄虛,現(xiàn)在裝瘋賣傻的人不在少數(shù),他又不是第一個。小趙相信自己的經(jīng)驗(yàn)與能力,“講清楚了,別再跟我玩虛的。你以為你是誰,李洪志!”
林川的回憶被小趙打斷,心里不是很高興,他抬頭斜藐著坐在桌后的小趙,隨即目光又慢慢地落在辦公桌上的杯子,他咽咽唾沫:“我要喝水!
小趙立刻便有了一種成就感,他樂呵呵地說:“可以,但你得先把事情說清楚,否則,想喝水,門都沒有!
林川確實(shí)渴了,他已經(jīng)一天沒有喝水,自然需要水喝,畢竟他不是駱駝,也沒有那兩個駝峰,可以注滿純潔的開始和無聊的結(jié)束。但最要人命的則是那坐落在天空中的太陽,狠毒而又辛辣,把林川的肩膀壓得下沉,這種沉重象愛情一樣來的火熱,灼得行人戴上墨鏡,打起陽傘,但還是暴露著部分肉體,以顯示物質(zhì)的力量。他們的行蹤并不因炎熱而變得遲緩,反而更加匆匆,仿佛在逃亡,絲毫不會留意任何真實(shí)存在的人,包括天橋的主人。
小趙有心上前抽林川兩個耳光,但他還是忍住了,倒不是在顧忌什么,而是他已經(jīng)累了,實(shí)在提不起精神,也確實(shí)沒有什么可以提起精神的東西,包括眼前這個怪頭怪腦的家伙。
可林川突然冒出個天橋的主人,這多少令小趙感到好奇與不解,于是他便情不自禁地問:“誰是天橋的主人?你是不是又故弄玄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