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飛在我的心目中就是知識的化身,我甚至認為他已經(jīng)將書本放在腦海中了。當然,也許我只是一個井底之蛙,向他請教的問題也過于簡單,他當然可以隨口便回答出來。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阿飛自己努力的結(jié)果,我倆小時候便在同一個托兒所,同一所小學,同一所初中,并且是同一個班的。他的父母與我的父母一樣都是屬于那種沒有文化只是混飯生存的人。
這樣的家庭條件都不是很好,而且同樣是將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看著阿飛將希望慢慢實現(xiàn),我心里當然總有一種失落感。我認為阿飛比我聰明,比我記憶力好,但后來的許多事則證明不是這樣的。阿飛并不比我聰明,他的記憶力甚至不如我,但那些知識,課外的與課內(nèi)的知識還是裝進了他的腦袋。
阿飛喜歡看書,他看的書很多也很雜,而我卻沒有這樣的嗜好,不知為什么,書本在我手中,往往變得很無用。與其這樣,我不如聽阿飛給我講,他講的比老師還要清楚,也許這是因為我們常在一起的緣故吧!
我把阿飛神化了,但阿飛自己卻將我心目中的神像推倒,這個過程自然也是逐漸演化的。上了技校以后,阿飛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樣給我講解問題了,因為我所學的東西他也并不一定會,這令我很失望。也令他很失望。
阿飛是真的力不從心,這無法怪他,畢竟所涉及的領(lǐng)域不一樣。也許是這樣的失望逐漸增多,阿飛即使遇到他會的問題也講不清楚了,而且語氣中也若隱若現(xiàn)地透著不耐煩。我想,他不愿再給我講什么了,我也就不再麻煩他了。
我們開始談社會,這是一個最大,最無聊,但是最與自己切實相關(guān)的話題。我并不想改造社會,因為我沒有那份能力,也沒有那種愿望和思想。我只想更適合這個社會,因為只有順從才不會被淘汰。
阿飛和我不一樣,他有著超出常人的野心,也有著宏偉的抱負,是那種自信而又有思想的人。起初,我是十分欽佩他的,認為阿飛一定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的。
阿飛這種想改造社會的人必然也是頭一個被社會所拋棄的人,他把自己想的過于偉大,在強大的社會面前,任何偉大的人格都是可恥的。阿飛有許多驚世駭俗的理論,我想,那些理論也許是對的,但對的理論并不一定就會用于實踐。阿飛的實踐一定會出現(xiàn)問題,當他走出校門之后,將會遇見比我還要多的失敗。譬如這次小楊的事,對于他也未嘗不是一個教訓。
在發(fā)現(xiàn)問題方面,我并不認為阿飛就比我強,因為我們對這個生活的空間都有一絲不滿,只是阿飛對所有他看不慣的事情都可以找出其根源,并且能夠提出一套解決的方案,而我只是在抱怨。對于阿飛找出的那些根源,我無法判斷對錯。但是,阿飛的那些解決方法卻是荒謬的,我可以清晰的指出。我認為那是天真,幼稚的空想,根本無法實施,甚至是把人導向死亡的路徑。
我簡直無法想像,阿飛這個用知識填充的大腦中竟然只是些無用的東西,而且他似乎要將這些無用的東西當作自己的財富。即便這樣,我還是認為阿飛是個了不起的人。
除了他和小楊以外,我并不認識其它的大學生,但由于各種原因,我的確也接觸過大學中的庸才,他們與我的那些同事一樣,沒有想法,沒有朝氣,只是安于現(xiàn)狀,雖然他們的現(xiàn)狀的確不錯。這些大學生們除了知識除了書本什么都沒有,但他們的地位卻比我高。
阿飛與他們不一樣,他的知識都是自己的,書本不是他的全部,只是他的翅膀。阿飛是個不一般的人,他不是庸才。
阿飛并不是庸才,但他卻是個十足的蠢貨。這種話,我不應該說,畢竟他是我的朋友,但我確實是這么認為的。別的我并不知道,但以我這兩年的工作經(jīng)驗和社會閱歷來看,凡是有知識的人若平平常常的做人,那么他一定會生活得很好。
可是阿飛絕不是能生活得很好的人,雖然他一直比我舒坦自在,但那是校園,而不是社會。社會上有知識的人絕不會象他那樣恃才傲物,更不會象他那樣想用知識做一番驚天偉業(yè),更何況他的驚天偉業(yè)是與社會格格不入的。
我希望他過得好一些,那就必須磨平他的棱角。我對自己看人的水平從來沒有懷疑過,何況這個人是阿飛,是我十幾年的朋友。
于是,我用婉轉(zhuǎn)的話語勸慰他,用事實告誡他這個社會的原貌,只有順從才能游刃有余,但他并不接受,他對自己的行為處世方式深信不疑。他沒有任何妥協(xié),沒有任何屈服。相反,阿飛在以沉默的方式進行著消極地抵抗,不時地還流露出不屑的眼神。
作朋友最大的悲哀便是不信任,我無話可說,卻又不得不說,也算盡了朋友的責任吧!
其實,我也并不想多談,但話語總是不自覺的便說了出來。侃也是一種毛病,象毒癮一樣不可遏制。我總想控制自己的言語,但并不是很成功,因為若是我不說話,那局面就立即充滿令人尷尬的沉默。
我害怕這樣的沉默,這預示著我與阿飛的關(guān)系已形如朽木,這是不可以的。朋友間若只有沉默,那還是沒有的好。我在努力維持著與阿飛的關(guān)系,但我已疲憊,這樣的努力已然越來越沉重,終于,我擔心的事情發(fā)生了,阿飛終于與我絕交了。
不過,我確信即使沒有小楊,阿飛還是會與我斷交的,那只是個時間的問題,并不是我所能解決的,可憐的小楊,她只不過是我們決裂的一條導火線。
我并不恨阿飛,我們畢竟是不同的人,我也不恨小楊,在這件事里,她是最無辜的,最茫然無知的人。也許她會感到自責,可那也是沒有必要的,這件事跟她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現(xiàn)在阿飛離開了編輯部,他害怕面對小楊,小楊也少去了許多尷尬。我不知道阿飛現(xiàn)在怎么想,可能還是喜歡小楊的,但恨呢,他這么果敢的行動,說明他也恨小楊,這時,我才從他的身上體會到愛與恨的交織。
阿飛恨我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阿飛恨小楊也應該在情理之中,那么,阿飛恨不恨自己呢,恐怕也應該有一些吧。
阿飛的確應該恨自己,不僅僅因為他的那句玩笑口吻的話,那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失誤。阿飛也不用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對女人的無知,他應該恨自己的虛偽。
阿飛是個虛偽的人,他的虛偽將我陷入不義之地,做出了對不起朋友的事情。可是,阿飛為什么不說呢?他是怕些什么,還是想做些什么?除去那句玩笑般的話,其實他有許多機會提醒我的所作所為,可是他非但沒有說,反而似乎在引導我繼續(xù)下去,繼續(xù)做這件對不起朋友的事情。
發(fā)生這樣的事,很難說得清誰對不起誰,但我心底的那份內(nèi)疚還是揮之不去,與阿飛絕交竟成了我胸口永遠的痛。
阿飛,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有機會在一切沒有發(fā)生之前把事情說明白的,可是你為什么不說話,難道你對自己追求小楊本來就沒有信心嗎?我懷疑阿飛是否真的喜歡小楊,一個男人若喜歡一個女人,他不會在另一個男人面前把這個女人夸耀得那么完美,尤其你明明知道我心懷叵測。
一個男人更沒有必要在另一個男人面前表現(xiàn)出對美好的向往,那是女人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