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間屋子中最令阿三感興趣的是電腦,他問我,這個東西可以玩游戲嗎?我輕松地回答說我們并不玩游戲,只打字,為了存儲資料。
阿三顯得很失望,我卻慚愧了。難道我就沒用這臺電腦打過游戲嗎?現在電腦的硬盤上還有幾個游戲呢,并且載有我的記錄。這只不過是臺電腦,沒有什么了不起的,它能夠工作,也可以娛樂,我根本沒必要把它也描繪得那么正經、神圣,仿佛它真的代表什么似的。
阿三果然不再理會那臺電腦,他坐回我的身邊,隨手拿起我已翻閱過的稿件讀了起來。既然他能夠安靜下來,我當然求之不得。我想馬上完成手邊的幾篇文稿,也好有充分的理由和阿三離開這里。
阿三看文章很仔細,甚至輕輕地讀出聲來,這是我始料不及的,心下卻暗自好笑。阿三讀完第一篇文章,只是嘆了口氣,仿佛是自言自語地說:“你們的生活也挺有意思!
我知道他所說的“你們”的含義,這是區別于他們的人群,是可以令我高興的隔閡。我沒有搭話,生怕引起阿三的不安靜。
第二篇文章阿三只讀了一半:“這是什么玩藝?”我不自禁地撇了一眼,那是一篇意識流的小小說,當然比金庸的通俗小說難以理解,更比街頭法制報上的桃色案例無味。
阿三開始讀第三篇文章的時候,房門突然響了,那是用鑰匙開門的聲音。
我真希望這是一場惡夢,但它的確不是夢,實實在在的,就像我眼前的阿三一樣真實。我在編輯部繼續做下去的動力來了,據后來阿三形容在那一瞬間,他感覺到屋子突然亮了起來。這話是言過其實了,當時還是白天,窗簾也沒有拉上,外面的陽光也很強烈,所以屋中不可能霎那間亮起來。難道太陽在八分鐘前正在進行一次大的爆發嗎?其實,每當這個時候,我的眼前不是也光明了許多嗎,我的心也并不比太陽爆發顯得軟弱。來的人叫小楊,也是校刊的編輯。
現在想起來,小楊并不如我們所形容的那么漂亮,她的容貌與我在北京幾條繁華街道上所見到的那些女孩也相差無幾,有著大大的明亮的眼睛,只是少些神采,短短的運動頭也沒有我所喜歡的那種飄逸的感覺,身段也略胖,當然,若說豐滿的話,我也無法辯駁。
總之,這種女孩是比較普通的,可我當時為什么會讓她迷住了呢?答案是她十分可愛。見鬼,小楊又有哪一點可愛呢?沒有,一點也沒有,這是我現在安慰自己的話,毫無道理,卻好象已經根深蒂固。
小楊并不是來找我的,所以她進了屋,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用被古人稱之為櫻桃的東西說話:“我還以為沒人呢!
我以為來了救星:“你要在這兒上自習嗎?”
小楊顯然并沒有理解我言語中的深意,繼續誘人地說:“不,剛才文學社轉來兩篇稿子,我順便帶了過來,給你吧,一會兒我還有課呢!”
我懊喪極了。
“你也是編輯嗎?”阿三突然問。
我頓時感到天旋地轉,阿三說話了,未經我允許便與小楊說話,這是不可以的,是我不愿見到的情景,但它卻發生了,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小楊嫣然一笑:“是啊,你是阿飛的朋友?”
我連忙接過話頭,“對,他是我朋友,來玩的!蔽疑聝蓚人再繼續交談下去。
其實,這是我所犯的最大錯誤。我完全低估了阿三,他的眼睛雖不大,還瞇縫著,但它們卻很明亮,可以看出我的心思,也許正是因為他的這個發現才有了后來的事情。當時,我若坦蕩些,自然些,可能什么都不會發生,但現在后悔的確是太晚了。
我與小楊說話經常會陷入一種連自己也無法體悟的緊張之中,從語調,從表情,從一切能令人感覺出或感覺不出的行為上體現出來。所以當時,我只是不愿意讓小楊知道阿三這么一個人,為什么呢?
天哪,小楊是我的女神,她頭上籠罩著令人耀目的光環,她的聲音如夜鶯出谷,她的一切都會令我陶醉,這樣的女神怎么可以與阿三這樣的人說話。
阿三是什么樣的人,他骯臟,卑劣,他什么都沒有,什么也不配,甚至根本不配與我作朋友。然而,偏偏是由于我的原因,使阿三這樣的人和小楊交談,這能不令我氣憤嗎?我無法忍受阿三那帶著煙臭味的言語飄入小楊精致的雙耳中,更不能忍受阿三審視小楊時那世俗的貪婪的目光。我知道現代的阿三已變成什么樣,也知道現在的阿三對女人又是什么態度,那只是欲,也只有欲,丑陋的肉欲與新鮮的情色。我絕不可以允許談話再繼續下去。
“快上課了吧?”我問小楊。
小楊呆了一下,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仿佛猛然驚醒,她愉快地與我們告別,飄了出去。
見鬼,我都干了些什么,我不是特別希望小楊留在身邊嗎?
這還是我第一次用話將小楊支開,卻都是因為這個阿三,是這個阿三造的孽。他為什么來找我,為什么又能夠找到這里來?是誰告訴他的,我的那些宿友們嗎?瞧,他們都做了些什么,如此多事太令人厭惡了。我今天應該有課,那么阿三就見不到我了,他也就會走了,走吧,但愿你永遠別再來找我。
然而,阿三沒有走,走的是小楊。我趕走了小楊,我后悔,我憤恨,只是怕小楊和阿三說話。但這種常規的社交性的談話真的就那么可怕嗎?阿三只不過是打個了招呼,難道這樣就玷污了小楊嗎?
不可能,小楊沒有那么脆弱,小楊也沒有那么神圣,她的地位是我造就的,她與普通人一樣,并不是什么女神,只是實實在在的站在我面前的一個鮮活的人罷了,沒有什么不可以說話的。我把她趕走,她不是呆了一下嗎,用奇怪的眼光望我,的確,這種話我是從來沒有說過的,她聽了一定會很別扭,一定會查覺出我在趕她走,她會怎么想呢?
對,她會怎么想?原來我最擔心的并不是阿三會玷污我的女神,而是我的女神在怎么想我?小楊一定會猜測阿三與我的關系。原來我最怕的是當小楊知道阿三的真實身份后會連我也瞧不起。
阿三是我的朋友,同時他也是我的污點,不可以,不可以再這樣繼續下去了,和一個沒有文化卻又打架成性的人交朋友,我的確太傻了。結束這一切吧,我應該擺脫阿三,何況我從阿三身上并沒有得到什么,他的情感我并不需要,他的習慣與經驗也沒有值得我借鑒的地方,和阿三交往,我只有付出,付出我的精力,付出我的智慧,難道現在還要付出我在小楊心目中的形象嗎?這不可以,是絕對不允許的。我必須擺脫他,他對我沒有任何幫助,我應該這么做,但我怎么實施呢?還是不應該實施呢?
我難道從來沒有從阿三身上得到滿足嗎?那個在同學面前替阿三吹噓打架本領的人又是誰呢?那個因為有了阿三這樣能打的朋友而得意洋洋的人就是我呀!男人,男人不僅僅需要才干,還必須具有血腥的煊耀資本。我不是一直在這么做嗎?這個阿三,我應該如何對待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