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曼珠沙華,我的真身是一朵紅色的花,世人提起我都會說,哦,就是那生長在幽冥界的彼岸花。其實我本不屬于幽冥。
我出生在天地鴻蒙之初的時候,是自然孕育出來的花朵。當我有意識的時候,聽那個姑娘說,其實我的真身已經出現幾千年了,只是沒有靈識而已。對了,那位姑娘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化清,她一直都穿著白色的衣衫,臉上時常掛著笑容,她說她是玉溪劍魂,那時候我不懂什么叫玉溪劍魂,只是覺得身邊有她,真好。
我的名字是她給我起的,她說,我的真身很好看,紅艷艷的,她自有靈識開始,就孤零零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可是有一天她醒來的時候發現眼前出現了一朵紅色的花,她很驚喜,所以就把我帶在了身邊,慢慢的,我也養出了靈識。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她一直都帶著我,雖然鴻蒙之初的時候,天地間都是霧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但是只要有她在我身邊,我就覺得很開心,那時候我雖有靈識,卻還是一株花的形態,我說,我也想和你一樣。
化清嘴角揚起,眼里都是星光,對著我說,沙華,你就這樣才好看。看著她開心的模樣,我就覺得其實這樣也不錯。
再后來,玉溪神劍的劍身也養出了靈性,可是他卻能化形,化成和化清很像的形態,我有些不開心,那段時間,我的真身都是暗的,化清好像看出來了我不開心,便將我變小了形態帶在她衣服的肩上,我就這么靠在她的肩上,離她更近了一些,我好像都能聞到她發間的氣息,這讓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真身便紅了一下,閃閃的,化清注意到了。
她說:沙華,你還是這樣好看。說著就要將我從她的肩上拿下來,我貪戀著她的氣息自然是不肯的,所以我就又將自己的真身變暗了一點,化清無奈的看著我,只好放棄了,就這樣,我在她的肩上待了幾千年的時光。
直到有一天,創世之祖告訴化清,說,天地鴻蒙乃是由于清、濁二氣不分,唯有斬開這兩股氣息,天地間便可光明,才能繁華,化清是玉溪劍魂,擁有斬天滅地的能力,所以這個重任便交到了化清手上。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化清還有如此冷冽的一面,也終于知道什么是玉溪劍魂。我與化清相伴這上萬年來,化清一直都是溫潤和煦的模樣,可是那天,她引出玉溪劍,注入神力將天地斬開的時候,氣息是冷的,眼神也是冷的,可是,我卻突然覺得,她這樣方才對得起她的這個身份。
化清斬開濁氣之后,天地開始清明起來,由于沒有了清氣的伴隨,濁氣只能往下沉降,所以這股濁氣不甘愿起來,開始反抗,化清便強行壓制著濁氣,可是這樣下去始終不是辦法,化清不可能一直都施法壓制,那么她還如何能有自由?
我對化清說:我的真身可以壓制濁氣沉降,化清才突然想起來,便將我投入了濁氣中,終于,濁氣被沉降下去,慢慢的,形成了土地。
這之后,化清便天天帶著我在天地間游走,我們看盡了山川湖泊,看盡了繁華滄桑,化清說,沙華,還好有你,我們才能創造這世間,我們才能看盡這繁華,看著她臉上的笑意,我十分開心,經過這么多年的休養本可以化形的我卻突然覺得,我不想化形了,我想以真身的模樣一直留在她的肩上,一直一直。
好景不長,不過千余年的時間,那股當初被沉降的濁氣又開始反抗起來,這一次比之前的力量更大了,我自孕育出來便是為了克制濁氣,所以我是第一個感受到濁氣的,我怕化清受影響,所以我用花香迷住了化清,讓她的意識迷蒙著,而我,便趁著這個機會,將真身投在了濁氣之源的地方,永久性的壓制了濁氣。
這是我第一次和化清說話,以往都是化清同我講話,而我只是附和。
“我會永遠替你守著這里!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只好將我的意思表達出來。
在我徹底落入濁氣之源的時候,化清終于沖破了我的法術,她一直叫我的名字:
“沙華,沙華。”
她想要將我帶回去,可是她不知道,曼珠沙華一旦入地,便不可再取出。
從那以后,化清經常會來這里看我,陪我說話,我自然十分欣喜,能見她的模樣,便是我最開心的事情了。
也許是這樣的日子太過枯燥了吧,六界也安泰下來,化清便去轉世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很害怕,她再也不會回來,所以當刑影告訴我她走了的時候,我怕極了,那時候,幽冥界里曼珠沙華整整黯淡了千年。
終于,我將自己真身的神力分了九成出來壓制濁氣,我也跟著輪回了,不過我是從地府入的輪回,又因為我一直屬于地府的原因,就連冥君也不知道這件事,我不知道我會去哪里,可是我知道,只要我一直還在輪回,我一定可以遇見她。
也許我們真的是上古傳下來的注定之緣,我在蘇未羽的這一世里遇見了她。
其實我并不知道她便是化清,我那時也沒有屬于曼珠沙華的記憶,可是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她。
初見的時候,她一身白衣,輕紗覆面,真的像是從九天下來的仙女一樣,我承認,在她摘下面紗的那一刻,我喜歡上了她。當她答應去蘇府小住的時候,我開心得幾乎要跳起來。在和她接觸的時間里,我漸漸沉淪,一開始,我對她是喜歡,再后來,我對她,是愛,說不清為什么,就是愛,有時候,感情來了,就是這么簡單,我和紫靈相識多年,卻始終把她當做妹妹,可是與穆瑾相識短短幾月,我便愛上了她。也許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緣分。
可是我有一個麻煩,那便是紫靈,紫靈是魏親王的女兒,她很喜歡纏著我,奶奶還說要我娶她,母親也很贊成,可是我不喜歡她,小的時候我喜歡和她一起玩,可是長大了以后,當她說要嫁給我的時候,我開始討厭起她來,我一直把她當做妹妹看待,怎么可能娶她,所以,我一直推脫,找各種理由。我知道奶奶和母親是看中了紫靈的家室,紫靈是郡主,魏親王可以給我們蘇家皇商的身份,所以一心要我娶了紫靈,可是我不能打答應,因為我有了喜歡的人,也有了想要唯一迎娶之人。
我每天都會找各種借口相約,我不清楚她是否也像我愛她一樣對我也是有喜歡的,對,是喜歡,她這樣的女子,氣質芳華,傾國傾城,不染凡塵氣息,若能對我有一絲喜歡,那我此生無憾了。
時間悄然而逝,我終于鼓起勇氣告訴她我傾慕她,本以為她會討厭我,不再理我,誰知她告訴我,她對我的感情亦是如此,她說,我也喜歡你,那一刻,我確定,這一生,唯有眼前的女子才是我的妻,而我愿意共度一生的也只有她。也許是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雖然我是蘇家的兒子,穆瑾不過是小城的女子,外人都覺得她配不上我,可是在我看來,真正配不上的,是我,不是她,我有些自卑。這時候,我發現大哥竟然也喜歡穆瑾,還送了定情信物,我很生氣,馬上找到小瑾,我不是不信小瑾,是因為我早就和大哥說過我與小瑾之間的事情,可是大哥竟然在明知道的情況下還要向小瑾表明心意,其實,我是醋了,因為這件事,我和大哥之間好像有了隔閡,從前,我們是最好的兄弟,可是如今...
我一直都知道奶奶不喜歡小瑾,母親雖然不說什么,可是在家族利益面前,母親選擇了家族,剛好這時候我與小瑾發生了爭執,小瑾一氣之下離開了蘇府,我不知道她會去哪里,母親把我禁足,不許我離開蘇府半步,甚至還給我下藥,就是為了不許我反抗和紫靈的婚事。我從沒有像這一刻那樣討厭過紫靈,她利用身份逼我娶她,小瑾也離開了,仿佛我和小瑾之間的一切都只是一場黃粱美夢,母親生我養我,奶奶又臥病在床,我最終妥協了,可是我知道,哪怕我被迫娶了紫靈,這一生,我也不會愛她,我厭惡她,恨她,永遠也不會把她當我的妻子看待,我只認穆瑾為妻,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報答母親生養之恩,除此外,我的人生也沒有了意義。
和紫靈成親那天,我依舊沒有精神,母親給我下的藥十足十的分量,我沒有任何力氣反抗,只能任由著下人按著我拜了天地,我以為我這一生真的如此了,我也認了,因為我早就打定了主意不會把紫靈當做妻子,這時候小瑾出現了,看著她一身紅衣,嘴角淺笑說著,我就是來搗亂的,那一刻,我癡了,我知道,小瑾還是愛著我的,否則她不會在今天來破壞,她說,她不許我娶別人,我開始反抗,哪怕渾身無力,我也要告訴大家,我蘇未羽想娶的人只有穆瑾,從來不是別人,也是讓小瑾明白,我從來沒有愛過別人。
我從沒有想過我看著長大的紫靈竟然是這樣的惡毒,她竟然想要殺了小瑾,還帶了兵馬前來,紫靈畢竟是皇親,我以為小瑾會被抓,可是原來小瑾并不是凡人,她是天上天帝的女兒,法明大師叫來的什么黎山老母在見到小瑾的時候嚇得跪倒在地,看著小瑾對上法明大師和黎山老母那淡然的模樣,只是輕飄飄一句話就讓黎山老母禁足三百年,黎山老母是世人皆知的得道仙者,可是在小瑾眼中不過是小小地仙,原來,我和小瑾之間的距離是如此遙遠,可是,我還是愛著她,不是因為她的身份,我愛的就是穆瑾,不是什么天帝的女兒。經過這,我明白,在我心里,小瑾便是一切,生養之恩,我已經報了,蘇家權當沒有我在這個兒子吧,我只想好好與小瑾在一起,縱然小瑾不是凡人,縱然她有無盡的生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我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介凡人,我仍然愛她,用我的生命愛她。
終于,我和小瑾要成親了,經過了這么多,我終于可以執起她的手,用我這一生去愛她。大婚當天,我挑開小瑾的蓋頭,蓋頭下一張絕世容顏的臉,略施粉黛,正含著笑,我知道,不管小瑾在別人面前多么絕情,多么冷漠,對著我永遠是含著笑意的,她只有對我才這么溫柔,我還有什么求的呢,這一生,有她足夠。
我們一起度過了三年的時光,這三年對我來說就像過了整個人生一樣,小瑾還懷上了我們的孩子,我小心翼翼的照顧著她,雖然我知道她不會有什么危險,可是我初為人父,自然看什么都是欣喜緊張的,小瑾也隨我去了,我知道,她也是十分欣喜的。我沒有想過在孩子未出世之前,一群天兵就來了蘇府,那時我們正在為大哥準備婚禮,大哥要迎娶譚家的長女,那個女子也是愛極了大哥,大哥總算找到一個賢良的妻子,雖然我知道大哥不是完全愿意,可是我還是替他開心,譚瑩愛大哥這就夠了,作為弟弟,我寧愿自私一些也想大哥有一個賢良的妻子。所以在天兵到來的時候,我慌亂不已,不知道該如何做,我聽見那為首的天將對小瑾說,要殺掉我們的孩子,還要整個蘇府的命,因為我們觸犯了天條,我很著急,是我與小瑾成親,如果天庭要懲罰的話懲罰我一人便好,萬萬不該牽連蘇府的其他人,更何況我們的孩子還未出世,怎么忍心!小瑾拖著快要臨盆的大肚子,盡力的護著我,可是終究抵不住,母親,大哥他們全都死了,小瑾也身受重傷,我看見一個天將要殺小瑾,我撲了過去,我說過,我會用我的生命來保護她,哪怕只是飛蛾撲火?粗¤吹綐O致的模樣,我無比心疼,不過我不后悔,慶幸是我擋了,不然倒下來的就是小瑾,我要她好好的活著,她活著,便是我活著。
我時常在想,如果曼珠沙華轉世是為了尋他的化清,那么在成為宋漠的時候,我為何要浪費這短短的兩年時間,我既然是為了尋她而來,可是傷她最深的也是我。
那一天,她穿著一身單薄的衣衫跟我說她放棄了,她要走了,那時的我,還叫宋漠,有一個“喜歡至極”的曲泠兒,若是兩年前,她說這句話,我想我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可是經過兩年的時間,我對她也產生了一些說不清的感情,我其實是有些不舍的,可是我傷害她的時候也是最多的,我害怕她離開,害怕她從我的生命里消失,我知道她可以隨時離開,她有這個本事。
可是當她倒在我的懷里,跟我說,對不起,她走不動了的時候,我真的慌亂了,看著她消瘦的模樣,和初見時相比仿佛換了個人一樣,那時,我竟然覺得如果能換得她恢復從前那般模樣,那我寧愿她好好地離開。
我抱著她到靜心院的時候,一路上,我的腦海里全是她,我已經把曲泠兒忘得干干凈凈,當大夫告訴我她心脈已衰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好像有一根弦在我的腦海里斷了。
她的哥哥出現在我面前,我想到他大婚那天表現出來的樣子,我知道他一定可以救她,我在外面等了許久,等得心一寸寸涼下去,終于,我看見他抱著她從里面出來,可是她依然睡著的模樣,臉上仍然沒有一絲血氣,我終于知道,什么是失去。
在則華來找我告訴我一切之前,我沒有見過曲泠兒,哪怕到了我已經知道曲泠兒勾搭外人的時候,曲泠兒跪在我面前痛哭,我也絲毫沒有心軟,我認識曲泠兒是在邊關,我第一眼見到她,我就覺得她和我腦海中時常出現的那個女孩子很像,我一直以為她便是那個人,我將她帶回了王府,甚至想要讓她做我的正妻。
我一直覺得我是愛著曲泠兒的,可是到后來我才發現其實那只是我以為的愛,在知道曲泠兒勾搭外人的時候,我沒有多難過,可是她也陪了我這么些年,也是我給她造成了這許多的困擾,說到底也是我對不起曲泠兒,所以我只是將她送了出去。那時,我已經做好了準備放棄我心中的那個女孩,用這一生去記住那個只出現在我生命中兩年時光的女子。
可是當則華出現告訴我,這一切的真相的時候,他施法恢復了我的記憶,他說著我與化清之間的故事,而我感受到的是絕望,是失去化清的絕望。
若說這世間還有誰清楚濁影,除了曼珠沙華,再無第二了。我很清楚化清這一沉睡代表著什么,濁影是創世之初便遺留下來的濁氣,那是與天地共存的,要徹底除掉他,必須得有同等的元神作為祭禮祭祀這天地,才能達到平衡,也就是說我的化清,她已經魂歸天地了,而我這一生,再也見不到她了。
在恢復記憶以后,我才知道這兩年我是有多么的荒唐,什么曲泠兒,那不過是我認錯人罷了,我一直執念的那個人,是化清,是穆瑾,是我從地府追到人間的那個姑娘,那個喜歡叫我沙華的姑娘。
可是我終究還是辜負了她,她沒能等到我恢復記憶,沒能等到我對她說一句對不起,我知道她離開的時候有多么難過,她是想著要成全我的,到底要傷到怎樣的程度才能笑著對我說,我成全你?可是我知道,她一定不曾怪過我,她只是想讓我開心的活下去,沒有負擔的活下去。她一直都是這樣。
既然她已經不在了,那么曼珠沙華留在世間還有什么意義呢?曼珠沙華本就是為了尋她而轉世,如今,她再沒有了轉世,那曼珠沙華也不再轉世。
我用一成真身的氣息換得轉世的機會,在蘇未羽的那一世我曾說過,將我的生生世世都許給她,既然再沒了來生,那么我也到此為止,也算是全了那份諾言。
而我,也最終會回到地府,做回沒有靈識的曼珠沙華,因為沒有了化清,曼珠沙華只是曼珠沙華而已。
在我的意識漸漸渙散之時,我聽見她對我說,她不愛了,我知道,那一定是她的氣話,我的那個姑娘啊,你莫要走遠了。
沙華,沙華。
你看,一如我所見,她真的來尋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