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白露才從沉睡中清醒了過來。
入眼的,是藕荷色的帳幔。
微風(fēng)過處,陣陣檀香。
“謝天謝地,”郭小妹見白露醒了,趕忙仰頭拜了兩下,“你可算是醒了!”
“嫂子?”看著眼前的人,白露不由得愣了一下,“我這是在哪兒啊?”
“大膽賤民,見了公主竟敢然不行禮!”郭小妹身后侍女怒目圓睜。
她伺候了公主這么長時間,還從來沒見過公主對誰這般上心呢!
“出去!”郭小妹惡狠狠地瞪了侍女一眼,“這是本宮夫君的妹妹,哪里輪得到你說三道四?還不快向白露賠罪!”
“公主!”侍女仍舊不太服氣。
就算她是公主的小姑子那又能怎樣呢?
“行了!”郭小妹擰了擰眉,不悅地?fù)]了揮手,“退下!”
也怪她平日里對這些侍女太過客氣,才弄得她們一個個的根本就不停自己的話。
侍女原本還想再多說兩句,可她見郭小妹是真的動怒了,只好福了福身子,緩緩?fù)讼隆?
等到侍女走后,郭小妹才一臉揶揄地說道,“這余璆鳴看著一本正經(jīng)的,沒想到還挺有能耐的嘛!”
“啊?”白露不解其意。
“啊什么啊!”郭小妹笑著道,“你應(yīng)該還不知道吧,你已經(jīng)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
“身孕?”白露詫異地坐了起來。
可她這一動,渾身的傷口便也如針扎般的疼了起來。
白露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快躺好!”郭小妹趕忙扶住了白露,語氣中有責(zé)備,可更多地卻是心疼,“你說說你,都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怎么還這般能折騰呢!我們拼了命地想要瞞住消息,可你倒好,竟不管不顧地就往京城里跑。還學(xué)著人家告什么御狀?你也不想想,我那父皇若是這么容易就說服了,還用得著你出馬么?不過我倒是沒想到父皇真的赦免了余璆鳴。對了,你到底和父皇說了些什么啊?”
郭小妹喋喋不休,好奇不已地看向了年白露。
年白露只感覺到郭小妹的嘴巴一張一合,可卻是一個字都沒有聽進(jìn)去。
此刻,她將手放在自己那尚未隆起的小腹上,只覺得心中涌起了一絲異樣。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肚子里竟然已經(jīng)有了一個生命。
按照華神醫(yī)說的,她至多也不過還能再活半年了。
她真的能用這半年的時間孕育出她和余璆鳴愛的結(jié)晶么?
……
皇宮外。
余璆鳴剛出了天牢,就見任致遠(yuǎn)的拳頭迎面而來。
看著憤恨交加的任致遠(yuǎn),余璆鳴心下一沉。
他甚至都沒有躲開任致遠(yuǎn)的拳頭,便焦急地問道,“露兒她怎么了?”
若不是白露出事了,任致遠(yuǎn)又怎會如此失態(tài)!
“你還有臉問!”任致遠(yuǎn)冷冷地丟出了一句話,反手。又是一拳。
余璆鳴見自己從任致遠(yuǎn)這里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只能看向了文洋,”“露兒她究竟怎么了?”
文洋沒有說話。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
其實(shí)直到現(xiàn)在,他也沒有辦法相信自己的妹妹就要香消玉殞了。
他比任致遠(yuǎn)更恨余璆鳴。
哪怕他知道余璆鳴是為了白露才會中那一劍,可他還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妹妹用命換了余璆鳴的命。
可是他再不能接受又能怎么樣呢?
在他妹妹心里,這個人可是比她自己的命還要重要啊!
許久,文洋才低聲道,“小妹她有喜了。”
“有喜?”余璆鳴愣了一下。
這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么?
可他怎么沒有在文洋的臉上看出一點(diǎn)兒喜色呢?
”孩子沒保住?”余璆鳴試探地問道。
“孩子很好。”文洋的聲音沉重?zé)o比。
如果沒有這個孩子,他的妹妹就能保全性命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了結(jié)這個孩子。
可是不行。
不管他做什么,白露的命都保不住了。
“那是?”余璆鳴的心頭涌起了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這種感覺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兩年前,小妹為了救你,將身體里大半的血液都換給了你。這些年,她全靠藥物。可即便藥物再好,也不過能保她再活三年。”
“什么!”余璆鳴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文洋。
三年?
白露最多還能再活三年?
不對!
自他醒來后已經(jīng)過去了兩年半的時間,這就是說,白露至多還有半年的壽命?
這怎么可能?
可是,看著文洋那雙近乎絕望的雙眼,余璆鳴明白,他說的一定都是真的。
“華神醫(yī)!對了,我這就帶露兒去找華神醫(yī)!”余璆鳴忽然嚷道,“我去讓他把我和露兒的血再換回來,這樣,露兒就能好好活著了!”
他可以替白露去死。
他無怨無悔。
“沒用的。”文洋低聲道,“太醫(yī)說了,血只能換一次。若是再換,她怕是連半年都撐不了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余璆鳴搖了搖頭,焦急地問道,“露兒現(xiàn)在在哪兒?”
“在皇宮。”任致遠(yuǎn)冷聲道,“皇宮里有最好的太醫(yī),且我皇妹已經(jīng)趕去照顧她了。余璆鳴,你如果還有良心的話,就離年姑娘遠(yuǎn)一點(diǎn)!”
如果他知道自己白露會用這么慘烈的方式救回余璆鳴的話,當(dāng)初,他是說什么都不會放她離開的。
可任致遠(yuǎn)的話還沒有說完,余璆鳴就已經(jīng)沖了出去。
他要去找白露,哪怕是闖皇宮,他也要把白露搶回來。
“余璆鳴,你別鬧了!”文洋擰了擰眉,厲聲道,“你還想讓小妹再替你告一次御狀么?”
聞言,余璆鳴腳下一頓。
是啊,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非要為父申冤的話,白露又怎會受這么多的苦。
“算了。”文洋嘆了口氣,輕輕地拍了拍余璆鳴的肩膀,“你先去我府上吧。等小妹養(yǎng)好了傷,我就會把她接回來的。”
余璆鳴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此刻,除了等待,他什么也做不了。
只是余璆鳴不知道的是,白露之所以留在皇宮除了因?yàn)樯碜犹撘酝猓鋵?shí)是因?yàn)槭ド喜豢戏潘貋怼?
直到十天后,侍衛(wèi)從趙家村運(yùn)回了兩箱黑珠子。
得知消息的白露在第一時間趕到了御書房。
她是一刻都不愿在皇宮里呆著了。
“皇上,”白露福身道,“現(xiàn)在可以放民女回去了么?”
“這些東西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圣上答非所問。
聞言,白露愣了一下。
不過好在她早就猜到了圣上會有此疑問,便一臉真誠地說道,“回皇上,幼時,民女的祖父曾告誡民女不要去后山的山洞里玩,相傳,山洞里有不干凈的東西。可是民女貪玩,終究還是忍不住進(jìn)了此山洞。只是民女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而是看見了這兩箱東西。那時候,民女并不知道這兩箱珠子有什么用處,只以為它們是山神留下的寶貝。直到民女的夫君出事,民女才想起了這些寶貝。民女想著這些寶貝或許可以換夫君一命,便急匆匆地進(jìn)了山洞,卻不慎摔了一顆珠子,這才發(fā)現(xiàn)了它們的妙用。民女記得,當(dāng)時民女從山洞里出來的時候,身上的血跡嚇了我爹娘一跳呢!”
“是么?”圣上掃了白露一眼,目光沉沉。
“民女不敢欺瞞皇上!”白露立刻跪了下來。
其實(shí)早在她決定交出這些“珠子”的時候就已經(jīng)猜到了圣上可能不會放過她。
可那時候,她孑然一身,即便是圣上想處死她,也沒有什么要緊的。
但如今,她肚子里有了孩子,她說什么也要搏一搏的。
至于那些珠子……
白露并沒有告訴圣上它們其實(shí)是自己利用山洞里的硝石,和硫磺、砒霜加工制成。
一來,白露是為了保命。
這二來么,白露也實(shí)在不希望有更多的百姓遭受戰(zhàn)亂。
這兩箱珠子,足夠圣上安定大齊,可也就僅此而已。
圣上看著白露那清澈的眸子,擰著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才揮袖道,“罷了,讓陳公公送你出宮吧!”
“謝皇上!”白露轉(zhuǎn)身,這才長長地喘了口氣。
可白露走了以后,圣上卻忽然沉聲道,“致遠(yuǎn),你覺得她的話可信么?”
“父皇,您……”任致遠(yuǎn)身子一顫。
在圣上的眼睛里,他讀到了一抹危險(xiǎn)。
“父皇,”任致遠(yuǎn)趕忙替白露解釋道,“年姑娘她不會說謊的。派出去的侍衛(wèi)不是也打聽到年姑娘的確在很小的時候就去過山洞,為此,還病了許久。而且,那里的村民也說他們是在前些天才聽到爆炸聲的啊。”
圣上沒有說話。
好半天,他才低聲道,“算了,算了。”
即便她撒謊又如何呢?左右她也只能再活半年了。
更何況,這丫頭如此聰明,應(yīng)該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吧。
“錦衣衛(wèi)!”圣上沉聲道,“去盯著年白露。一旦她做出什么不利于大齊的事情,立刻處決了她!”
……
宮外。
余璆鳴一見到白露便將她一把攬?jiān)诹藨牙铩?
“露兒,你怎么那么傻!”余璆鳴低聲道。
“你都知道了?”年白露愣了一下。
這些天,郭小妹在照顧自己的時候并沒有什么異樣的舉動,她還以為太醫(yī)沒能看出自己的病情呢。
余璆鳴點(diǎn)了點(diǎn)頭。
眼中,滿是凄楚。
他還記得白露當(dāng)初的樣子。
那時候,她是那樣的開朗,那樣的明媚。
可不過幾年時間,她竟然憔悴成了這樣。
心疼之余,余璆鳴更多的卻是自責(zé)。
他恨自己沒用,這才讓白露吃了那么多的苦。
“露兒,咱們走!”余璆鳴將白露打橫抱起。
“去哪兒?”白露不解地問道。
“我?guī)闳フ胰A神醫(yī)!”
哪怕大家都說白露沒救了,可他還是想要試一試。
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白露死在自己的眼前。
“不用了。”可白露卻是掙扎著從余璆鳴的懷里跳了下來。
華神醫(yī)若是治得了她的病,又何必拖到現(xiàn)在呢?
“璆鳴,”白露柔聲道,“你先前答應(yīng)過我的。等你父親的案子了了,就帶我云游四海的。你可不能食言啊!”
“可是……”余璆鳴擰了擰眉。
如今,他怎么可能還有心情和白露去云游四海呢!
“璆鳴!”白露拉了拉余璆鳴的袖子,眼中滿是柔情。
余璆鳴無法,只得答應(yīng)了白露的要求。
得知白露和余璆鳴要去云游四海,年家的人皆是不同意的。
尤其是年子富,在了解到當(dāng)年的事情時,便沖開京城將余璆鳴揍了一頓。
可他們就是再不同意,卻也拗不過白露。
就這樣,白露在一家人擔(dān)心的目光下,和余璆鳴一同上了馬車。。
不是她任性,亦不是她沒有孝心,她,只是沒有勇氣死在這些疼愛自己的親人面前。
她,想走的體面一些。
……
時光一晃而逝。
你越想抓住它,它卻走得更快了。
一轉(zhuǎn)眼,便是半年。
這日,余璆鳴剛剛將白露安頓好,白露的肚子就疼了起來。
大滴大滴的冷汗順著額頭而下,白露疼的幾乎喘不過來氣了。
“露兒,你怎么了?”余璆鳴一臉慌張。
“我……我可能快要生了。”白露說完,便大口大口地開始喘氣。
“什么?”余璆鳴大驚,匆匆忙忙地站了起來,“那我現(xiàn)在就去找產(chǎn)婆!”
“來不及了!”白露卻一把抓住了余璆鳴,氣喘吁吁地開口道,“快,去準(zhǔn)備熱水,剪刀。”
余璆鳴愣了一下,這才反應(yīng)過來,向店小二要了一壺?zé)崴
兩個時辰后,白露順利生下一子。
可是孩子剛一出生,白露就血崩了。
看著床單上大片大片的血跡,余璆鳴只覺得腦袋一懵。
他想去找郎中,可白露卻攔住了他。
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油盡燈枯了。
在生命的盡頭,她只希望能和余璆鳴在多呆一會兒。
“璆鳴,”白露輕聲道,“我想看看我們的孩子。”
余璆鳴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溫柔地將白露扶了起來,這才將襁褓中的孩子抱了過來。
“真難看,像猴子。”白露撫了撫嬰兒的臉頰,努力勾出了一抹笑容,“璆鳴,你給他取個名字吧。”
“余生。”余璆鳴沉聲道。
早在他知道白露懷孕了以后,他就已經(jīng)想好了這個名字。
“余生?”白露愣了一下。
倒是個朗朗上口的好名字。
“用我的余生思念你!”余璆鳴解釋道。
白露笑了笑,“讓我抱抱余生吧。”
余璆鳴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嬰兒交給了白露。
二人無言,房間里,只剩下了嬰兒啼哭的聲音。
“璆鳴,”白露忽然開口道,“你相信前世今生么?”
“嗯?”余璆鳴疑惑地看向了白露。
“其實(shí)我本來就不是這里的人。”白露解釋道,“我是來自兩千年后的人。因?yàn)榘l(fā)生了意外,所以才來到這里的。”
這是她唯一的秘密。
臨死之前,她想把這個秘密告訴余璆鳴。
“嗯。”余璆鳴擰了擰眉,卻也沒有過多的驚訝。
他早就覺得白露異于常人。
她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點(diǎn)子和想法,的確和他們這里的人不一樣。
白露見余璆鳴的眼中沒有驚恐,這才接著道,“所以,即便我的死了,你也不要難過。
“你要相信,我只是去了別的地方,用另一種方式繼續(xù)活在你的身邊。
“璆鳴,我愛你!
“如果可以的話,下一世,我還想嫁給你……”
說完,白露便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耳畔,是余璆鳴溫柔的低語,“露兒,不管你在哪兒,我都會找到你、守護(h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