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文洋看了看手中的竹簡,又看了看書童身后的上官大人,眼中閃過一抹猶豫。
他的手中的確有傅公子給他的舉薦信,可舉薦信上的名字,卻是他不認識的人。
他倒不是懷疑這封舉薦信的真假,只是怕萬一自己沒能入得了上官大人的眼,反倒會有損這位給自己推薦信的人的英明罷了。
“伺書,不得無禮。”上官大人見文洋不說話,只當他的手上并沒有推薦信,忙出言替文洋解圍道。
“是我失言了,還請公子見諒。”伺書聽了上官大人的話,也覺得自己方才的言行有些失禮,只好笑著沖著文洋拱了拱手。
“無妨。”文洋亦還了個禮,在鐘秀才的帶領下,拿著竹簡坐到了學院的一角。
看著文洋那一臉寒酸的樣子,文鴻不由得冷哼一聲。
“沒有舉薦信就沒直說好了,這吞吞吐吐的樣子倒像是個要出嫁的大姑娘,沒來由得叫人惡心。”文鴻也上前拿了一份竹簡。
只是在拿竹簡的時候,他還刻意地掏出了舉薦信,在大家的眼前晃了一晃。
那模樣,像是在炫耀,可更多的,卻是挑釁。
緊接著,文淵也從伺書的手里接過了竹簡。
在路過文洋身邊的時候,文淵還故意地踢翻了文洋身前的桌子。
“自不量力!”文淵得意洋洋地搖了搖手中的舉薦信,高傲地從文洋的身邊走過。
“文淵,你別太過分了!”趙武實在看不過去,忍不住攔住了文淵的去路,“你真以為自己有舉薦信就很了不起了么?”
“難道不是么?”文淵拿著舉薦信在自己的面前煽了兩下,不屑地笑道,“有本事,你們也弄一封信出來呀。”
“你!”趙武一時氣不過,一把就抓住了文淵的衣領。
這文淵可是自幼被年老爺子和許氏嬌寵大的,如今吃了虧,自然不肯罷休,呲牙咧嘴地沖著趙武揮起了拳頭。
眼看著這二人就要打起來了,文洋和姜超趕忙起身,將兩人拉了開來。
“趙大哥,你冷靜一點兒,鐘夫子和上官大人都在看著呢。”文洋焦急地嚷道。
“是啊,趙武,你犯不著跟這種人生氣的。”姜超也出聲附和道。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文淵聽了這話,立刻就炸開了毛。
若不是有文鴻攔著,只怕他當場就要跟姜超拼個你死我活了。
“算了,文淵。他們不過是嫉妒我們手里有舉薦信罷了,你若是跟他們動手,到時候被上官大人趕了出去,可不就中了那起子小人的奸計么?”文鴻一邊說,一邊將文淵拖到了屬于他的位置上。
“是啊,大哥,多虧你提醒了我,否則,我還真就上了他們的當呢!”文淵回頭,惡狠狠地瞪了趙武等人一眼。
“卑鄙!”文淵啐了他們一口。
“好了,文淵,你趕快答題吧。爺爺奶奶還等著你的好消息呢!”文鴻難得擺出了一副兄長的樣子,沖著文淵柔聲道。
“恩?”文淵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地問道,“大哥,你比我多讀了這么多年的書,那上官先生怎么著也會選你當他的學生啊。”
“這可不一定。”文鴻搖了搖頭,笑著道,“爺爺和爹一直夸你聰明,你一定能得到上官大人的青睞的。而且,我也會在暗中助你一臂之力的。”
“啊?助我一臂之力?大哥,你不會是要……”文淵詫異地叫了一聲。
“噓!”文鴻將食指湊到了自己的嘴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大哥、你……你真好!”文淵有些感激地看了文鴻一眼。
他雖然是老年家的小霸王,可是對于自己的親人,尤其是自己的這個大哥,他還是選擇無條件相信的。
如今聽說大哥要把這么好的機會讓給自己,文淵感動得差點兒哭出來。
“好了,你答題吧!”文鴻笑著拍了拍文淵的肩膀。
眼中的溫情,卻在轉身的那一剎那消失殆盡。
和文淵不同的是,文鴻對自己的這個弟弟其實并沒有什么感情。
不僅如此,他還十分嫉妒、甚至討厭這個弟弟。
在文淵出生以前,文鴻曾經是年家最受寵的孫子。
作為年子華的長子,年老爺子幾乎對他言聽計從。
可以說,如今文淵在年家享有的待遇,文鴻都曾享受過。
可自從有了文淵以后,文鴻在家中地位就被動搖了。
文淵從小就很聰明,不到一歲便能開口說話了。
等他到了三歲的時候,就已經可以將千字文背下來了。
因為這,年老爺子便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文淵的身上。
年老爺子覺得,文淵將來一定能考上狀元,替他們老年家光耀門楣。
從那以后,年老爺子對文鴻就再也不似從前了。
有好幾次,文鴻都恨不得將文淵偷偷地掐死。
但是他為了討好年老爺子,又不得不裝出一副對文淵很好的樣子。
可在私下里,文鴻卻總是教文淵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以至于文淵小小年紀就已經壞得不像話了。
至于今天的這個機會,文鴻自然不會主動讓給文淵。
他之所以這樣說,不過是想提前給自己鋪一個臺階罷了。
若是他抓住了這個機會,成為了上官大人的學生,那他便又可以在年家頤指氣使,過上霸王一樣的生活了。
可若是他輸給了文淵,他相信以文淵的性子,一定會將自己方才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年老爺子。
到時候,年老爺子一定會因為自己的謙讓而對自己另眼相看的。
想到這,文鴻便不自覺地牽了牽嘴角。
而另一邊,姜超和趙武也分別拿了一卷竹簡,和文洋一起開始答題了。
上官大人出的題目大多出自于《禮記》和《尚書》,這對于早已經將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的文洋和姜超來說,其實是有些簡單的。
與這二人的從容不同的是,趙武、文淵和文鴻都有些抓耳撓腮。
只一會兒的功夫,這三個人的額頭上便出現了一層薄薄的汗珠。
“不做了不做了!這題目這么難,讓人怎么答嘛!”趙武率先將筆扔在了書案上,不滿地合上了竹簡。
他本就沒讀過幾天的書,也沒有什么特別強的功利心,若不是他爹逼著他來私塾,他倒更喜歡在地里種田。
又過了一會兒,文鴻也擱下了手中的筆。
他刻意將落筆的聲音放得很重,之后,還意味深長地看了文淵一眼。
文淵會意,感激地看了文鴻一眼。
他知道,這是他哥哥在給自己機會了。
如今,參加考試的人就只有五個人。
這文淵、姜超和趙武的手上都沒有舉薦信,只有他大哥一放棄,那這個機會就必定會落在他的頭上。
文淵擦了擦額上的汗,強忍住自己想將竹簡扔在地上的沖動,硬著頭皮寫下了自己的答案。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失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上官大人面前點著的香才慢慢燃盡了。
“時間到,”伺書回頭看了上官大人一眼,見上官大人點了頭,他才拖長了聲音道,“停筆,交卷!”
聽著伺書這特有的官腔,年子富只覺得雙腿一軟。
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大的官可能也就是趙家的舉人了,如今見了這來自京城的大官,自然是有些驚慌的。
“爹……”白露偷偷地扶了年子富一把。
“嘿嘿。”年子富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憨憨地笑了兩聲,“爹果然是沒見過什么世面啊。”
“爹,這才哪到哪啊。”白露踮起腳尖,湊在年子富的耳邊道,“等大哥成了狀元,那你可就是狀元他爹了。到時候,沒準那京城里的皇帝都會召見你呢!”
“不可胡說!”年子富慌慌張張地捂住了白露的嘴巴。
“皇帝”這兩個字,哪是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可以亂說的呢?
不過,年子富看著文洋將竹簡交給伺書的樣子,也不由得咧了咧嘴角。
陽光下,他的兒子白衣翩翩,那儒雅風流的樣子像極了戲文里說的貴公子。
他的兒子,真的能當上狀元么?
年子富不敢奢望這么多,他覺得,文洋哪怕只能考個秀才,那他也足夠滿足了。
文洋交完竹簡,便沖著伺書恭恭敬敬地拘了個禮。
“有勞了!”文洋低聲道。
“公子客氣。”伺書也沖著文洋禮貌地點了點頭。
只是語氣里,卻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惋惜。
方才大家在答題的時候,伺書曾下去巡視了一番。
和文淵和文鴻那兩兄弟比起來,文洋的答卷不知道要比他們好上多少倍。
只可惜,沒有舉薦信的人是不可能成為上官大人的入室弟子的。
就算上官大人也很欣賞文洋,也不可能為他破這個例。
畢竟,這太學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進去的。
只是,上官大人真的會讓那兩個不學無術的兄弟拜自己為師么?
正當伺書想得入神的時候,文淵便也將自己的竹簡趾高氣揚地丟給了伺書。
走前,他還不忘朝著文洋揮了揮手中的舉薦信。
“文洋,你就別在這里丟人現眼了,我勸你還是趕快滾回家種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