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子掀也不掀的徑直從那幾人當中穿過,顧樓南始終氣定神閑,仿佛全然未曾察覺到從那身后幾人身上傳出的森森殺氣般。
“此處人來人往的,想必你家主上現在還不希望搞出什么風吹草動”驀然站定,他聲線閑散,字里行間處處透著股不以為然的戲謔,語氣卻是堅若磐石。
說著,他慢條斯理的回身,微挑了棱角分明的下巴睨向從方才開始就未曾挪動半步的殷荃,忽就飄身離地,剎那間便來到她眼前,長臂一卷就帶著她越過眾人頭頂,徑直飛上了對面青黑的房檐。
“抱歉,本國師還是不希望被人打攪!”笑彎雙眼沖衛鈞朗喝一聲,顧樓南說完也不顧殷荃的反抗掙扎,一個縱身便化作一縷灰煙消失在眾人眼前。
唇線抿直,盡管衛鈞很想追上去,可此時此刻,更令他在意的并非將王妃拐走的某位善變國師,而是那幾位殺氣森重的黑衣人。
回轉身形將視線在那幾人身上來回兜轉了一圈,衛鈞撓了撓后頸,不禁在心底唏噓了一陣:只有三個人的話,他一個人還是可以應付過來的
樂正坊東街上,殷荃邊掙扎邊怒吼:“你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
“唉,倘若本國師拒絕呢?”
“放開我!!”抓住顧樓南的手腕張嘴就是兩排鮮紅牙印,殷荃死死咬住他不放。
垂眸瞅著那張因了怒火而漲得通紅的嫩滑小臉,原本應當是極具威脅性的動作現在看來竟是令人覺得好像有那么點可愛。
不著痕跡的勾了唇,他幾乎是下意識間朝著那張吹彈可破的臉頰伸出了蒼白如紙的修長手指,卻是突然頓住,隨即很快將手藏回衣袖。與此同時,耳邊更傳來她稍顯尖銳的怒吼:“你這混蛋不知道痛的嗎?”
“就算斬下這條手臂送你,我也甘之如飴,只是這點程度又算什么?”輕笑著應聲,顧樓南并未將視線在殷荃身上停留許久,而是話鋒陡轉道:“到了!
聞言一愣,殷荃循著他的視線朝前望,硬生生將“死變態”三個字兒改口成了“為什么”。
無視她略帶震驚的困惑,顧樓南但笑不語,松開了從方才開始就緊纏不放的手臂,稍稍理了理雙襟,遂道:“我瞞騙全天下的人,甚至連自己都騙,卻唯獨不會騙你,所以,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便是相信我。”
一瞬不瞬的瞧著那雙已然完全瞇縫成兩道新月形的狐貍眼,殷荃扁扁嘴,只覺喉嚨一時間有些干澀,卻很快便將這種令人煩躁的情緒從腦中驅散。
揮手打開遞到面前的手臂,她向前邁出一步,忽而在原地站定,扭頭望向仍舊維持著先前動作的顧樓南,蠕動了一下唇瓣道:“你是如何發現此處的?”
不待她話音落定,一道人影便出現在房屋稍顯破舊的門口。
“草民,拜見國師大人。”
循聲望去,殷荃挑了眉梢,原本抿成直線的雙唇微微張開,緊接著忽就瞪圓一雙杏目,望向眼前人的神情顯出一絲驚異。
“您”
“國師大人”對殷荃出現在此時此地這件事顯得有些始料未及,那人眉心微蹙,詢問性的看向揣著袖子的顧樓南,后者只抿唇頷首,并不反對。
“天氣這般寒冷,不請我們進屋暖和暖和么?”笑瞇瞇的聳肩,顧樓南說著朝身旁的殷荃瞥去一眼。
見狀,那頗有些年紀的老者立刻朝旁邊讓去,將兩人請進了屋。
“您老為什么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您老”
不待老者將稍顯破敗的木門關好,殷荃已經按捺不住內心的困惑和驚訝,她一瞬不瞬的盯住那始終背對著自己的蒼老卻依舊挺拔的身軀,眉心皺緊。
相比她的反應,顧樓南倒顯得格外淡定。
與其說是淡定,倒不如說是平靜,令人難以理解的平靜。
似是一早便料及她會有這樣的反應般,老者放好門拴后負手身,短暫沉默半晌后方才緩緩應聲:“不錯,倪某人是還活著。”
說著,倪世軒頓了頓,扭轉視線朝從方才開始就一言不發的顧樓南瞥去一眼,繼而重新迎上殷荃微微有些張大的眼眶,沉聲道:“草民知道王妃一心想要追查當年葬書案的真相,如今,王妃既已得知草民尚在人間,過去的事,便叫它過去罷了。”
“您不說,我自當您有難言之隱,不予強求。但葬書案是真,有人為此而死也是真,這些都不是您一句‘過去的事’就能揭過的!币筌醪痪o不慢的說著,視線始終在倪世軒身上定格,從未挪開分毫。
唇線微抿,倪世軒伸手捻了捻方正下巴上的一縷灰白胡須,短暫沉默了半晌后轉向顧樓南。
“當真如國師大人所言,老夫果然辯不過端王妃!
邊說邊緩緩搖頭,倪世軒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悠長嘆息,似是感慨,亦像唏噓。
“當年之事的真相,這全天下怕是只有您一人才知道了”顧樓南聲線極低,吐字卻是極為清晰,像溪流,像碎冰,直擊心底。
聞言,倪世軒將唇線抿的更緊,飽經風霜的老臉上徑自浮現出一抹古怪情緒。
那情緒與其說是猶豫,倒更像是自我說服。
殷荃在等,耐心的等。
盡管當初從倪天擇口中得知葬書案只是一件偶然之事,可現在,直覺告訴她,或許,事實并非最初發生時那般簡單。
端王府,坐于書房內的夏侯嬰正垂著視線。
夕陽濃郁的橙紅由窗外隔著層層樹葉傾斜進來,將他周身不染半分塵埃的白染上一抹逼入骨髓的紅,令那張棱角分明卻流線深深的清絕面容泛出一抹頗有些病態的黃,既冷艷,又妖媚。
衛鈞是奉命留在府上的。
雙手抱臂守在書房門外,他眉心皺起,繼而舒展,復又皺起,如此循環。
從主子幾日前進宮面圣后,他便越來越難以摸透自家主子那本就變幻莫測的縝密心思。
正暗忖間,寇允從回廊對面朝這邊走來。而與此同時,書房門也在身后被人從里面推開。
“啟稟主子,主子吩咐的事屬下已經準備妥當!
聞言,夏侯嬰始終沒有任何情緒的清絕五官終于生出一絲幾不可見的松動。繼而看向從方才開始就總想開口說些什么的衛鈞,沉聲道:“本王奉旨出海的這段時日,府內之事便交付于你。”
“主子”
“衛鈞,你要替本王看好她。”
“”
“衛鈞?”
稍稍提高了語調,夏侯嬰面無表情的朝身側看去,卻只望見后者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對于自家主子的囑咐,衛鈞自然是無條件服從,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想多個嘴。
看出白衣侍衛的心思,夏侯嬰抿直唇線,遂轉向他:“海上風云變幻,險阻重重,本王不能讓她跟著本王冒這個險。依她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怕是想盡辦法也要跟來,這次,本王不會由著她來了。”
聽罷,衛鈞頷首領命,不再多言。
收斂視線,夏侯嬰轉向從方才開始就候在一旁的寇允,沉聲道:“這便啟程罷!
站在原地目送自家主子走出視線,衛鈞原本平順的眉心緩緩皺了起來。
從倪世軒家中離開時,天色已經擦黑。
殷荃抬頭望望,隨即扭頭看向身后那個眼角永遠挑著笑意的妖魅男子,心中忽就生出一抹不快。
“你明知道他對當年之事只會三緘其口還要把我帶來,到底是何居心?莫非你跟夏侯嬰串通好了?”
“這可真是冤枉啊,小荃荃何出此言呢?”哀嚎一聲,顧樓南咧嘴苦笑,心中卻是猛地抖了一抖。
不得不承認,眼前女子的直覺,真是精準的令人感到恐懼。
如是想著的顧樓南一瞬不瞬的垂眸望她,忽然伸手在她腦門兒上敲了一下。
“干嘛敲我!”
“喜歡你啊!贝е渥有Σ[瞇的應聲,他答的飛快。
“不對,你不要轉移話題!你說,你到底為什么”仰著腦袋憤怒低吼,不待她話音落定,忽見幾道黑影閃過,分明就是沖著倪世軒現在的居所而去!
只覺眼前掠過一陣疾風,回神時,方才還在跟前嬉皮笑臉的顧樓南已經捏住了其中一道黑影的咽喉。
“回去告訴你們主子,最好不要與本國師作對。”
沉冷而低啞的警告好似從雪山碾壓而來的鋼鐵齒輪,雖不含任何情緒,卻能在一瞬凍結空氣。
語畢,他松手,與此同時不著痕跡的一拂袖口,緊接著便見那已然奔至門前的黑影倒地不起,再沒了半分生氣。
踉蹌著連退數步,那人似還未從方才的恐懼中回神,
“愣著干嘛!還不快跑!等著被他弄死嗎?!你這個殺手腦子壞掉了嗎?”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清喝,那人猛然一震,飛快縱身,隱沒了行蹤。
見狀,顧樓南無奈聳肩,朝一處被樹蔭遮蔽了的墻角望去,笑道:“小荃荃,你到底幫哪邊?”
“幫你啊,你不得留個活著的帶話么?”邊說邊從陰影中走出,殷荃勾著唇,黝黑的眸子在月光下晶亮晶亮的,一瞬令看著的某人呆了呆。
驀地,就在此時,她忽而一頓,而原本望住她的顧樓南則微微張大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