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住飄落在院落中冉冉如夕陽余暉般的紅葉,紅葉被雨水沾濕,漂浮在院落小小的積水中,緩緩打著旋兒,沉靜妖冶。似黑夜中獨自綻放的曼陀羅,于冷月清輝中開出驚心動魄的明艷。
殷荃看的有些入神,那冶艷的紅像動人心魄的火,烈烈燃燒在她被風雨沖刷的有些凍僵的視線里。
西郊柳林走水,倪天擇遇襲,葬書案
腦中回環往復徘徊著的只有這三句話,她擰著眉心,冰冷的手指摩挲在自己光潔的下巴上,口中不自覺的喃喃出聲。
驀地,身后遽然傳來一股溫熱之氣,她轉身,瞧見練紅綾那出水芙蓉般染一絲動人媚光的臉。
“主子,回房吧,外面冷,當心染了風寒。”練紅綾說著將一件大紅的絲絨披風罩在她身上。
“沒事,天氣冷,更容易想通一些事。”
“主子在說倪家的事?”
聞言,殷荃“嗯”了一聲,隨即抱起雙臂,沿著長廊朝前走去。
見狀,練紅綾緩步跟上,兩人一前一后走在稍顯昏暗的走廊上。
“紅綾,我們去西郊望鄉亭看看。”
耳邊傳來殷荃若有所思的聲音,練紅綾目光微閃,紅唇稍稍蠕動了一下,低聲問道:“主子,倪天擇剛剛遇襲,我們現在就過去,恐怕有些不安全”
“就要趁著現在去,否則,案發現場恐怕就要被破壞了。”
聽見殷荃口中又開始說一些自己聞所未聞的怪詞兒,練紅綾皺皺眉,雖想反駁,卻還是抿唇將那些反駁的話給咽回了腹中。
盡管跟著她的時間并不長,可她那種即想即做的行動派風格卻是時時都令練紅綾頗有些頭痛。
她羨慕她,也敬她重她,按她們北方草原部族的話來說,殷荃就是翱翔在天空最高處那一只最自由不羈的鷹,雖生為女子,卻有著不輸任何男兒的堅毅和勇氣。
察覺到長腿女神稍稍有些放空的神態,殷荃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怎么?在想葬書案?”
“嗯有些事,我還沒想通。”
聞聲回神,練紅綾說著握住了她的手,緩緩搖頭。
望住她幾分篤定幾分巍然的目光,殷荃抿抿唇。
“主子,我失態了。”猛地回過神一般,練紅綾飛快松手,隨即很快恢復了常態。
兩人還未靠近王府大門,便被寇允攔了下來。
“寇允,別攔著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微微揚了下巴迎上他,殷荃沉聲開口,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認真更沉斂。
盯住她直截了當鋒銳逼人的澄澈星眸,寇允眉峰聳動,猶豫了半晌后方才將手臂緩緩放下。
“倘若王妃執意如此,請讓屬下一同前往。”
聽罷,殷荃微微收斂了眸光,撫著下巴稍稍思索了片刻,隨即朝身后的練紅綾望去一眼,問道:“你覺得呢?”
被她冷不丁這么一問,身旁兩人幾乎同時一愣,半天也沒轉過彎來。
“也好,多個人多個照拂。”說完,她將雙手負在身后,繼而邁步向前,未及兩人反應過來,她已經率先跨過了端王府朱紅的門檻。
站在西郊望鄉亭的琉璃作坊前,殷荃并不急著進去,只沉默不語的站在門口,清麗的眉心正中輕輕蒙上一抹淡淡褶皺,似在思索著什么。
寇允與練紅綾兩人雙雙站在她身后,心中雖有困惑,可兩人始終只字不提,不經意便達成了極佳的默契。
驀地,只見原本一動未動的殷荃忽然邁開雙腿,卻并不打算進門,而先是繞著琉璃作坊走了一圈,最后在門口站定。
瞧著她古怪的行為,寇允抿抿唇,從旁專注的看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般。
殷荃在他們幾個白衣衛士當中的名頭還是有些響亮的,畢竟除了她之外也不會再有第二個女子能在端王府內變著法兒的折騰出那么些個事兒,也不會在折騰出那么些事后還能全身而退,更不會在全身而退后順帶把主子也給成功俘獲了。
看著看著,寇允幾乎是不由自主便越想越遠了。
將那琉璃作坊前前后后看了一個遍,殷荃并沒有找見她想找的東西。
唇線抿直,她盯著眼前虛掩著的黑漆木門陷入沉思。
倪天擇遇襲當日下著雨,如今才過去一日,雨勢也不算大,可看這作坊四周的濕潤泥土地面上,卻連一個腳印都沒留下,除非那人輕功了得,否則又怎么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
思及此,她轉向寇允,問道:“極致的輕功,能不能做到踩泥不留痕?”
聞言,寇允先是蹙眉思索了片刻,隨即答道:“泥不同與水,要想完全做到不留任何痕跡,除非天機門徒,恐怕當今武林還真就沒有一個人能做到。”
“天機門?你說的是武林門派?”挑眉出聲,殷荃追問。
“不錯,不過天機門只是流傳于江湖當中的一個傳說,江湖中并沒有人見到過天機門弟子。”
聽罷,她垂落視線,隨即很快便掀起羽睫,煞有介事的望向兩人:“你們知道么?這世上有兩種人會回到案發現場。”
“哪兩種?”不解出聲,練紅綾皺了皺眉。
“這第一種嘛,想必你們都熟悉,就是負責緝捕兇徒案犯的捕快,第二種”
“王妃想說的是案犯?”將她的話接了過去,寇允擰著眉,瑩白如雪的衣裳映在他幾分粗獷幾分堅毅的輪廓上,徑自將他襯出幾分英武之資。
“不錯!這也是我今日一定要到此處來的原因之一”她說著,忽而頓了頓,視線始終停留在那兩扇虛掩著的木門上,像是被那木門深深吸引一般,嬌俏如沾露梨花般的臉上總也蓄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察覺到她別有深意的視線,寇允忽就心領神會,極其緩慢的從腰間抽出窄劍,壓低了身形不斷朝前逼近。
見狀,練紅綾也從腰間抽出用來控制樓蘭毒蜂的瓷瓶,隨時準備著拔掉瓶口上的紅纓。
身旁兩人雙雙進入蓄勢待發的狀態,殷荃倒并未顯出半分緊張,仍是那副氣定神閑從容不迫的沉靜模樣。
一劍挑破木門,只聽“砰”一聲悶響,原本虛掩著的門板頃刻間變成碎木幾片。寇允闖入其中,除了一地狼藉之外,什么都沒有發現。
焦黑的柳林盡頭,一抹深藍衣袍在林木間若隱若現。
只見幽深的藍中仿佛染了一抹淺淺的銀灰,如同蒙了塵的天空,不夠通透豁亮。
衣袍的主人從一開始便望著殷荃幾人所在的方向,直看著三人走進琉璃作坊后方才緩緩轉身。
那人似遲疑了一陣,隨后才向前邁開腳步。他穿梭在綿延不絕的柳林間,身形快的好似一蓑煙雨中時高時低的雨燕,腰間別著的玉佩也跟著一并飄蕩不停,上面隱約顯出一個模糊的“秦”字。
將琉璃作坊翻了個底朝天,殷荃也沒能找見什么有價值的線索。
倒是不小心發現了許多不該發現的東西
像是什么鮮紅鮮紅的褻褲啊之類之類的,總而言之,只是看著那些東西,實在很難將其與倪天擇那張憨厚老實的臉聯系在一起,就算是勉強將兩者聯系在一起,也實在是相當違和。
這一日搜索下來,殷荃三人可沒少在那琉璃作坊內受刺激。
不光是視覺上的,更有心靈身上的,若非有葬書案壓在心頭,只怕她早就沖回府讓倪天擇哪涼快哪呆著去了。
從前,殷荃只覺得“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怎么著都能算是一句略帶褒義的話,可現在,她對這句話的深層含義已經產生了深深的質疑。古人固然智慧無窮,可有些話用在某些特定場合特定對象身上,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回事。
心好塞
越是這么想著,她就越覺得郁悶。
倪天擇原本挺憨厚堅毅的一人,現在被她發現了這么些不能為外人道的秘密,往后還能不能好好直視他了
扶額,她現在只想好好靜一靜,最好不要讓看見某人或者聽見某人的聲音,否則她真的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做出些暴力的舉動。
內心強大如殷荃固然如此,其余二人則更是不必說。
從望鄉亭到城門口,練紅綾那張媚骨天成的臉上始終蒙著一抹淡淡的紅,目光也跟著一并低低的垂著。而寇允則別著一雙眼,脖子以一種極其古怪的角度梗著,那模樣看上去與落枕一般無二,簡直不能更奇異。
三人剛一走進城門,身后便赫然傳來了顧樓南蓄滿笑意的聲音。
“我就覺得眼熟,果然是小荃荃。”
他一邊說著一邊下馬,繼而快步湊到殷荃跟前,幾乎一瞬就變身成一貼粘性超強的狗皮膏藥,狠狠朝她粘了上去。
朝一旁閃過身形,她有意避開他過分熱情的攻勢,冷著一張臉扁嘴道:“我跟你不熟!別總表現的這么熱絡!”
“哎,小荃荃你對我總是這么無情啊我們明明”
“停!你給我打住!我們什么關系都沒有!沒有!”低吼一聲將他喝止,殷荃磨牙霍霍的瞪他,以免他又說出些什么曖昧不清的話來混淆視聽。
她瞪他,滿目流火。
他望她,笑意盈盈。
一番沉默下來,倒是顧樓南率先開口:“今兒不知吹了什么風,太子殿下興致高,足足獵了五圈兒才算完”說著,他忽而頓了頓,隨即朝她湊得更近了些,連笑意里也染上了幾分濃郁的情緒:“我沒去端王府找你,你可有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