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浮現出那跑堂少年煞有介事的模樣,那熱情的眼神。
依現在的情況看來,這家店果真如她所猜測的那般,是家黑店。可當她親眼看見他收取人命如割斷草芥般無所動容,甚至習以為常時,她又有些抵觸。
“他還是個孩子,你連一個孩子都不會放過么?”
咬住嘴唇,殷荃在猶豫了半晌后終于還是開了口。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夏侯嬰淡淡的開口,言語里含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清冷。像簌簌飄落的飛雪,落在耳邊一霎冷入骨髓,一霎消融不見。
拖著尸體的衛鈞和龐班從自己身旁走過,殷荃看到,那兩人盡皆睜著眼,眼中有迷茫有困惑更有恐懼,仿佛直到已經魂歸彼岸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被什么人以何種方式抹去性命般。
凹凸不平的石板地面上,甚至連一絲血跡都沒有,干凈的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你可以出去了”待衛鈞和龐班雙雙離開,夏侯嬰站在原地,看也不看她,只漠然開口。
一動不動的望住那道頎長身影,殷荃蠕動了一下嘴唇。
盡管對夏侯嬰的行為有些抵觸,但她更加憎惡這黑店兩人的做法。今日之前,那兩人必定已經靠著這種方法謀害了不少人命。
要論無辜,那些被無端的殘殺的人命才更無辜,那兩人頂多算是死有余辜。
“我,能不能留下?”短暫的沉默后終于開口,她瞧著他,視線里有詢問。
眉心輕蹙,夏侯嬰沒有應允,但也沒有反對。
他其實并不愿意被她看見自己收取人命時的模樣,與之相比,他更希望她安分的待在王府里,怒斥自己的潔癖與冷情。
她闖入的一瞬,他有些驚訝,驚訝于她的大膽無畏。
入住前明明怕的要死,甚至不惜建議露宿野外,也不愿住進這里。可當她聽到他這邊的動靜時竟毫不猶豫的闖了進來,真不知道她起初的恐懼究竟來自何處。
殷荃,永遠都是一個不能用常理去理解的一個人。
見夏侯嬰坐在破敗腐朽的棗木臥榻上,殷荃抿抿唇,小心翼翼的在身后關上門,卻并沒有朝內多走一步,而是搬了凳子,就那么坐在了門口。
“過來。”蹙眉瞥向她,夏侯嬰突然有點無奈。
聞聲,殷荃心中微微一顫,慢慢吞吞的朝他蹭了過去,卻在挪到雕花柱子邊的時候又停下了腳步。
“夏侯嬰,其實那兩個混賬是死有余辜,你別生氣好不好?”試探著開口,她偷眼瞧他。
“本王沒生氣。”清冽的聲線里忽而染上一抹柔軟,帶著微不可查的無奈與溫和,像融化在春日暖陽下泛著瑩瑩淺光的冰雪。
啊咧
察覺到他與往日稍稍有些不同的語氣,殷荃眨眨眼,燦若星子的黑眸里有不解有困惑。
是夜太深她太困所以出現幻覺了么
為什么覺得此時的夏侯嬰好像與以往有什么不同
還是,他被游蕩在這里成不了佛的冤魂給附身了?
越是這么想著,殷荃就越覺得合情合理。
她自己就因為莫名慘死而魂魄不散,所以才穿越了不知道多少年來到了這個倒霉時空,進入了這副倒霉的身軀,然后更倒霉的遇見了潔癖裝叉高冷面癱的夏侯嬰,從此開始了一段狗血狂飆的傳奇之旅。
看著她忽明忽暗的古怪神色,夏侯嬰擰起眉心,剛剛開始有些軟化的心思忽而就被她那光怪陸離的神情給沖擊的煙消云散。
心緒逐漸平復,他抿直薄唇,將視線從她身上挪開。
或許,現在還不是時候
一夜無話,殷荃醒過來的時候,臉正貼在夏侯嬰的大腿上。
猛地一驚,她想起身,卻發現脖子痛的根本動不了。
尼瑪,她落枕了!
心中暗罵一聲,她淚流滿面。
什么時候不好偏偏這個時候還有,她到底是什么時候爬上他的大腿的?!!
難道她睡著以后會夢游?!還是特別牛逼的那種,能無視夏侯嬰的各種技能?!
好像,不太可能。
現在要不要起來?
萬一她真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霸占了他的大腿,那他會不會在她醒來以后一巴掌拍死她?!
“醒了?”
正猶豫著是要繼續裝睡還是趁夏侯嬰沒醒的時候偷偷溜走,頭頂上方赫然傳來一道清冽如冷泉般的聲音。
“我不是故意的!!”低吼一聲,殷荃猛地坐起身脖子依舊歪著。
眉心一皺,夏侯嬰輕咳了一聲,聲音雖小,卻如巨石入海,擊起千層白浪。
她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殷荃震驚,一時間竟忘了自己落枕,扭頭去看他,卻被脖子上傳來的劇痛給牽扯的呲牙咧嘴。
見狀,夏侯嬰抿了唇,忽而伸手捧住她瘦削的兩腮。
被他掌心淡淡的溫度給觸的一愣,未及殷荃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只聽“咔咔”兩聲,她的脖子瞬間被他扳正了過來。
直勾勾的向上望向他那雙深不見底的幽邃黑眸,她想道謝,卻因為他掌心的觸感和溫度而不知道要怎么出聲,只得僵硬的蠕動了一下嘴唇。
垂眸瞧著那雙嫣紅如蒙了露珠般的唇瓣,夏侯嬰心中如一霎電流淌過,他眉心一蹙,猛地就將雙唇沉了下去。
驀地,就在此時,未及他碰觸到那雙嬌唇,只聽“喀嚓”一聲輕響,緊接著兩人身下的棗木臥榻突然向下一沉,“乒乒乓乓”如起了連鎖反應般,整張臥榻在頃刻間變成了碎木頭渣。
好在夏侯嬰反應快,在臥榻完全塌掉前就提身沖出,攜著殷荃一起,躲開了那突如其來的轟然倒塌。
“主子!”聞聲而來的衛鈞和龐班破門闖入,卻在瞧見了房內兩人后默不作聲極其自覺地退了出去。
他們什么都沒看見
主子怎么會主動抱住殷姑娘
昨夜,在處理了那兩人的尸體過后,衛鈞和龐班又在后院馬廄地下挖出了不下十具尸首。
有的已經化為白骨,有的甚至還沒開始腐爛。
“除了尸體,可有找到其他東西?”輕描淡寫的掃過沾滿了泥土的臟污尸體,夏侯嬰面無表情的看向衛鈞問道。
“回主子的話,屬下在您房間的廢墟里找著了一本書。”說著,衛鈞雙手將那本已經破舊泛黃的書遞了上去。
“看內容,并沒有什么發現,但屬下直覺這本書藏得有些隱秘,故而留了下來。”
“因為這本書是在木榻后的墻縫間尋得的,屬下已經將這客棧內的二十三張臥榻包括掌柜和跑堂的房間都搜尋了一遍,但沒有更新發現。”接著衛鈞的話說了下去,龐班沉聲道。
聞言,夏侯嬰將衛鈞遞過來的書打開,書的封面是淺淺的赭石色,上面寫著的字已經看不清楚。四角也已經翻卷破爛,似是曾經在水中泡過一般,看上去并不像是具有什么價值的東西。
也許,這本書并不是客棧主人的
沉思著將其翻開,夏侯嬰發現,這本書大概是游記一類的東西。
其中不乏山川河流的描寫,有些地方,甚至圖文并茂,看上去就與王府里收藏的山河志一類的書籍類似,并無不妥。
看著他手中拿著的破破爛爛的書,殷荃湊了上來。
掃著那些已經不大能看清形狀的字,她皺皺眉,挑起視線朝夏侯嬰瞥去一眼,卻發現他目光專注。
抿抿唇,她忽而想起今早他忽然低垂下來的薄唇,臉頰微熱,視線不由自主就朝那雙菲薄的紅唇飄去。
盡管她與他并非沒有過親密的肢體接觸,卻都只是意外促成。他,從來都未曾如今早那般主動過,以至于她根本來不及反應,甚至有些怔愣。
驀地,就在此時,夏侯嬰手指一動,又翻過一頁,她在瞧見里面的圖片后不禁微微皺起了眉。
“夏侯嬰,這里面都寫了什么?”抬起視線看向他,殷荃問道。
“大抵是山河志一類的游記,但過分詳細了些”說著,夏侯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般,突然轉向衛鈞,道:“把地圖取來。”
聽罷,衛鈞立即從懷中取出一張鹿皮地圖,并隨自家主子一同朝客棧大堂走去。
他先是將那鹿皮地圖在木桌上鋪展開,緊接著,夏侯嬰撕掉書中的一頁紙,神情專注而深沉的在那地圖上比對起來,不多時,他忽而停了動作,線條流暢的輪廓蒙上了一絲陰翳,眉心緊鎖。
“天通關和玉峽關”沉默了半晌后,他終于低語了一句將視線從地圖上抬起,隨即看看手中的破書,又看看鹿皮地圖,忽而抿了唇沉聲道:“衛鈞,將此處燒了。”
坐在稍顯顛簸的馬車里透過車窗朝外看去,殷荃瞇了雙眼,遂放下窗簾扭臉看向夏侯嬰。
他正仔細的翻看著那本破書,眉心處的褶皺,不減反增。
那家客棧,莫非就是陸遜提及的地方?
那兩人并不會武功,這書恐怕是某個人藏在那里的。
至于那人究竟是那數十尸首中的一個,或是現在依舊藏身某處,這些都已經變得不再重要。
這書雖然十分破舊,但也算保存完好,既然被人藏在此處,那便說明是有意為之,書中的內容對藏書的人與需要看書的人都還具有價值。
如是想著,夏侯嬰將舊書合上,心緒稍稍有些平復。
將陸遜所提供的信息與近日的蒙軍壓境兩件事合并起來,西涼必有內奸,內奸必定出自昭陽甚至,是一個能夠自上而下形成巨大影響的朝中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