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店主……究竟是什么人啊?”
關洱喃喃地扶起言汐,莊嚴肅穆地掀開了棺蓋。
“魔尊,”不死眼疾手快攔下了關洱手上的動作,“你知道……”
“我知道,代價。”關洱無所謂地掙開,探頭看向棺槨----里面空空如也。
這情形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又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無論這三界如何傾覆,始終都不會波及到半生亭分毫,那老店主又為何要鬧上這么一出呢?就像是可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這里,就像是刻意要把爭端引向此處。
言汐忽然向混沌靠近:“哥哥,天帝是無面魔,老店主的目標就是對付無面魔,那么他刻意用假死把天帝引向這里,是為什么呢?”
“半生亭就是混沌,若是把爭端引向混沌里面,是不是不會對三界產生太大的影響?”關洱輕輕拉著言汐的手腕,不讓她再繼續靠近混沌,“如果是這樣,那鏡妖與老店主的約定之中,鏡妖應當會同意這個決定的,那為什么老店主要用假死這樣出乎意料的手段引來天帝呢?”
“除非……”不死趁兩人不注意把手伸向混沌里面,待他迅速抽出來時,包含著腥氣的鮮血已經沿著他的手臂潺潺流向身體,但他沒有發出任何一絲聲音,因為他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你干什么?”言汐一把撕下衣衫,二話不說就拉過不死的手開始包扎,“你是蠢還是腦子有問題?”
“小仙君……”不死出神地思考著什么,連聲音都低沉了幾分,“你覺不覺得,鏡妖和老店主是老相識,就像是很多很多年的老友?”
“這沒瞎的都看得出來!毖韵贿吿嫠鷤冢贿厸]好氣地應道。
“那么鏡妖不同意老店主把禍事引向半生亭……或者說混沌,是不是因為這混沌與老店主有什么關聯,如果混沌出事了,老店主也會受傷的那種?”
言汐瞳孔驀然一驚,她回頭死死地盯著停在孤墳前面的混沌。她越發覺得這座孤墳是老店主劃給他自己的界限,時時刻刻警告自己不要越過這條線……
因為一旦越了線,外面就是三界生靈。
“小仙君,”不死用受傷的那只手緊緊抓住言汐的衣裳,“一點痛覺都沒有,就像真的只是伸進了霧氣里面一樣!
關洱拉過不死的手,查看片刻后又松開:“可你確實是受傷了!
話雖如此,可不死的這個試探卻像是攥在懸崖邊緣的鷹爪,那淋漓的鮮血和毫無痛覺的傷口灼燒著瀕臨絕望的眾人,言汐在恐慌不安中微微握拳,側頭深深看了關洱一眼,某種孤注一擲的僥幸心理在她心頭蔓延。
“不行!”關洱還沒等她開口就堅定地拒絕,“你不能去!
“可是……”
“乖,”關洱在言汐臉上摸了一把,然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我去!
說完還沒等言汐反應過來,就一頭栽進了混沌里面。
而等言汐在驚愕的愣神之后,關洱最后消失的背影在她絕望而崩潰的雙眼里灼燒,深深地烙印在心頭。
就在那一瞬間,她毫不猶豫地掙脫了不死的束縛,猛然沖進混沌里面!
預料中的腥氣始終沒有到來,云霧中那冰涼又濕潤的氣息飽含一種神秘而又熟悉的氣息,仿佛是嬰孩身上的奶香一般縈繞左右,折磨著她的視覺聽覺。
“哥哥?”言汐如同盲人摸象般向前走,一瞬間仿佛是置身在一片空曠遼遠的竹林中,她就這么無聲無息地在布滿濕潤氣息又遙無盡頭的小徑間漫步,那里的寂靜仿佛與世隔絕,還不能正常傳遞聲音,因此,她連自己的腳步聲都聽不到。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自己脖頸之間的紅線正在輕輕掙動,暗淡的紅色光亮像是牽著她往前走的指引。
“哥哥,你在哪里?”言汐努力地叫喊著,可聲音還沒來得及從她喉嚨里發出,就被無邊的霧氣吞噬。
不知在其中待了多久,她一直順著紅線的指引左拐右拐,最后在一片茂密的竹林前停下。
可就在她出現在竹林的那一瞬間,空氣里便有致命的腥氣滿溢----那是新鮮血液的味道。
她循著氣味往竹林伸出走去,一片遼闊無垠的田野霍然出現在眼前,許許多多的農民在溝壟間勞作。他們像是被奇異的力量所控制住了一般,抬起頭來遙遙凝視著忽然出現的言汐。
言汐感覺到自己正面臨著無形的危險,這種危險里面包含著久遠的恐懼和哀傷,她甚至想要蹲在原地哭出聲音來,但她并不知道心里那股莫名的愁苦和絕望的悲哀從何處涌起,又從何處散發。
受驚的言汐快步往一旁的小徑里走去,好不容易才逃開了田野里哀傷的目光,又猝不及防地落入更為致命的危險里。
她看到了無面魔。
“你可算來了?”天帝微笑著朝她伸出手,示意她走到他身旁,“我和太子殿下在這里等候你許久了!
天帝微微側身,言洲就在他身后的土地上呈大字型躺著,周圍有四匹馬在劇烈掙扎,只要韁繩脫落,他們便會毫不留情地從言洲身上踏過。
“放了他!”言汐紅著眼眶嘶吼,“放了他,你要什么我答應你!”
“我就知道他是你唯一的軟肋,”天帝輕笑著松了松脖子,“不虧我花了那么多手段才把他找到,還好沒有白費我的心思。”
“你想要做什么?”言汐向前走了幾步,“你殺了我祖父,又毀了冰城!也正是因為你,我祖父辛辛苦苦打下的悅衍國才會毀于一旦……我們從來就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這么對我們?”
“為什么?哈哈哈哈……”天帝神經質地狂笑了一陣后,掌心一合。
“不要!”言汐掌心推出一大陣法力,試圖直接沖向言洲,卻被天帝輕而易舉地擋下,只剩下她崩潰地哀嚎,“不要傷他!”
可天帝沒有給她任何回旋的余地,四匹馬徑直從言洲胸口踏過,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弟弟在土地上垂死掙扎,直到在自己吐出的鮮血里抽噎不止。
“姐姐……走……”
“她走不了的!”天帝拖著言洲的身體一把扔向言汐,口中咀嚼著瘋狂的火焰:“我從前把你祖父踩在腳下,如今我也要把你們踩進泥土里,我要親手把你們殺死在黃土里!”
言汐崩潰地捧起言洲的身體,他的頭發凌亂不堪,往日里整齊干凈的衣裳與黃土融為一體,但他不甘的雙眼如同兩團火炭般死死盯著言汐:“姐……”
“你以為這就完了嗎?”天帝掏出一把金色的長劍,用力刺向言汐肩頭。
言汐抱著言洲的身體奮力一躍,掌心涌出一道耀眼的藍色光芒,以迅雷之勢撞向天帝:“別碰他!”
話音未落,言汐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把長劍吸引了去。
“為什么……”
“沒想到吧?”天帝把長劍在言汐眼前晃了晃,“你以為他是怎么能傷成這樣的?我告訴你,是我一點點把他的神力抽了出來,好不容易才喚出這把劍來的!
天帝抓起長劍一揮,言汐身后的一片竹林齊刷刷倒下,而她懷里的言洲眉頭一皺,嘔出一口鮮血。
“你到底想讓我做什么?”言汐哭喊著道,“你想讓我做什么……”
“這段時間,鏡妖幫了你們不少吧?”天帝在言汐身前蹲下,用力捏著她的下巴使她看向自己,“哎喲哭成這樣,你那哥哥該心疼得不行吧?”
“別這樣,我只是隨便說說……”天帝饒有興致地看了她懷里奄奄一息的言洲一眼,慢條斯理道,“我知道蘇姚早就跟你說了我想讓你在三界之中選擇其中一界,我也知道鏡妖和魔尊想要幫你護住三界,所以,我改變主意了!
天帝指了指言洲,道:“我想看看,是三界重要,還是你弟弟重要!
“什么意思?”天帝這句話撥動了她心中殘存的最后一分心安的余燼,“你還是不肯放他?”
“放?我可舍不得。”天帝揮動手上的長劍,一劍刺穿言汐的衣領,拎著她猛然插進身后一棵高大的竹子上,“我告訴你吧言汐,蘇姚為了救他沖進了混沌,雖然沒死,但是也已經法力盡失,現在跟個廢人沒什么不一樣了……而你,現在也費勁心思地想要就走他,你不覺得,比起三界,他這個籌碼對我來說更劃算些嗎?”
“如若我不選他呢?”
“你說什么?”天帝大笑著道,“言汐你可要想清楚再說話,不然我一不小心當真了可怎么辦?”
“就算只是人間,也已經是千千萬萬的性命,莫非你不覺得無論是從哪個角度出發,我都應該選三界嗎?”
“是啊,可是你敢嗎?”天帝忍著手上殺戮的欲望,盡量心平氣和地引導著眼前的人走向危險的深淵,“千年前就是因為你的一念之差,你差點就把你祖父親手送向死亡,這害得你這千年來愧疚得幾乎活不下去。今天,難道你要放著自己親弟弟的性命不管不顧,再次走向悔恨的深淵?你還要繼續在愧疚和悔恨的深淵里越走越遠,再這么渾渾噩噩地活上千年嗎?他是維焱天帝的親孫子,來日或許會繼承天帝之位;他也是悅衍國的太子殿下,你若是棄了他,你對得起你祖父,對得起悅衍國冤死的亡靈嗎?”
言汐迷失在刻進她血液里的悔恨之中,她看著不遠處掙扎著的言洲,這里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任何物能喚醒她的理智。
綁在她心頭的愧疚的巨石實在是太重了,沒有一刻曾離開過,以致于天帝這三言兩語之間就輕易地剝去她所有的防備。盡管她已經豎起一身的防備,卻終究還是毫無懸念地墜入預料之中的陷阱,無法翻身。
“言汐,選一個!碧斓蹨厝岬啬笃鹚南掳停普T道,“只要你選了他,我保證能讓他毫發無損地走出這混沌,讓你們永遠幸福開心地生活在一起,沒有任何人能打擾你們兩姐弟!
“我……”言汐咬著牙跟淚流滿面,胸口某個地方撕裂般的疼痛,似乎要把她撕開兩半,“我不知道……”
“有什么不知道的,就是做個選擇而已……”天帝輕笑著替她捋起額前的碎發,“我不會對三界做出什么事情的,只不過就是想聽你嘴里說出一個答案罷了!
言汐久久沒有作聲,但天帝又實在沒有辦法忍受她這樣的猶豫,他想要的是言汐毫不猶豫地說出放棄三界。他幾次試圖喚醒言汐更深處的愧疚,引導她走向自己為她鋪就的榮耀的荒原,卻都歸于徒然。
他那雙凌厲異常的手猛然從言汐的額間滑落到脖頸,在溫柔與奪命的轉換之間沒有任何停留,他竭力握緊,聲嘶力竭地吼道:“選!”
言汐體內的冰霜琉璃感受到死亡的氣息,像燎原之火般迅速燃燒,由內而外地燃向天帝緊抓著言汐脖頸的那雙手。
可天帝只一個勁地讓言汐做出選擇,似乎對被冰霜琉璃燃燒得只剩下骨頭的手毫無察覺:“給我選!我給你十座城的思考時間,你猶豫一下,我就燒一座城,直到十座城燒盡,你若是還沒有做出選擇,我就讓天界那幫蠢貨全部消失殆盡!”
天帝在冰霜琉璃即將燃盡他的手臂時驀然松手,好笑地甩了甩自己只剩下骨架的手,道:“現在是第一座城。”
說完隨手用言洲那把長劍畫出一個圓圈,熊熊燃燒的烈火幾乎看不清房屋,像是騰空飄蕩在屋頂上空的烈焰,在眨眼之間就只剩下灰黑色的余燼。
言汐淚眼朦朧,口角舌燥,她不斷地試圖走向言洲,卻又被天帝絕對的力量壓制一擊而退。
“這是第二座城!
“不要……”言汐有氣無力地道,“別這么做……”
天帝沒有與她再多費口舌,“第三座……”
言汐身體忽然像冬日里的石塊一樣寒冷,也與凍僵的石塊一樣僵硬,如同尸體那般被抽空所有意識。
“我選……”她喃喃地抽泣道,“我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