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那個碎片的來歷?”關洱本不欲與天界有何瓜葛,但看著言汐緊皺的眉頭,便想著一次說個清楚。
陵緒搖搖頭:“不知。”
“是冰霜琉璃的碎片吧?”無為聽出了關洱的意思,便直接道,“冰霜琉璃的威力非我們可以想象的,但若是能加以利用,別說維持一個陰陽陣,就算是直接奪了日文的性命也并不是沒有可能的。”
陵緒看著他嘆了口氣:“無為道長原來這么清楚,難怪無論是叁角村還是乾坤山,都能看到您老人家忙碌的身影。”
言汐愣了一下:“陵緒武神,你……”
“對,雖然不能說是我一手布置的,但我也都是知情的,不然我怎么能在這樣勾心斗角的天界坐上四方武神之一的位子呢?”陵緒側頭對著言汐輕笑了下,似乎是兩人心照不宣的交流,“南方畢竟是我的轄區,日文在我的眼皮底下開辟了他的神廟,還常常在沅鎮落腳。就算一開始我是不知情,但后來他出現的越來越頻繁,沅鎮有各種怪事層出不窮,就算沒懷疑也還是會留個心眼的。”
陵緒說著回頭看了一眼無為,像是突然才想起了他的存在一般問道:“無為道長不會聽了我如此坦誠的交代之后,轉身就跑去天帝那里告我一狀吧,那我真的是太凄慘了。”
無為垂下眼,像是十分失落一般:“沒想到武神是這么看我的。”
陵緒不在意地笑了笑,雙手交疊放在胸前,這個姿勢使得她看起來既隨意又爽朗,“我怎么看你對你也沒什么影響啊,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無所謂道長你都知道了多少,猜到多少,但你也別摻和一腳。”
這時,言汐余光瞥見無為點點頭,用手在嘴巴上做了個封口的動作,示意自己不會多嘴。
陵緒才再次轉過身背對著無為繼續道:“陰陽陣布下至今也有好幾百年了,但它的作用是時強時弱的,所以我這么多年里也只是能確定它在吞噬日文的神力,但是吞噬了多少,我就不知道了。直到大約兩百年前,我隱隱發現沅鎮出現了被抽魂的人,而且還不是少數。”
“你那時候就發現了奪魂陣?”言汐問道。
“嗯,就在我準備對奪魂陣出手的時候發現了日文和劍妖同時出現在沅鎮,兩人似乎還有什么合作。”陵緒說到這里的時候頓了頓,眼睛里漫上一點無奈的神色,“東方富裕,信徒自然也就少了些,日文大概以為自己的神力衰退就是這個原因,所以他居然選擇了抽奪生人魂魄來提升神力。
“沅鎮的奪魂陣一部分是劍妖用來給自己修煉,另一部分則是給日文修煉的……唉,人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乞求保命的神,卻才是真正奪走他們性命的兇手吧?”
言汐“嗯”了一聲,繼續問道:“那你為何不向天帝告發?”
陵緒看了眼無為之后,猶豫了一會兒沒出聲,似乎是在顧忌對方的身份,但無為卻無所謂地開口回答了這個問題。
“天界仙神互相勾結是常有的事情,在沒有確切證據人贓并獲的情況下告發他,就等于自投羅網,因為你并不能確定天帝究竟是站在你這邊還是站在日文那邊。畢竟這是關乎天界顏面的事情,如果天帝一開始便之情并且默認了這個行為,那么告發日文就等于同天帝撕破臉皮罷了。”
一陣風吹過,空氣里彌漫著輕微的血腥,那是從不遠處躺倒在地上的日文身上流出來的。關洱恰到好處得擋在言汐面前,清新的梅香遮蓋了血腥的氣息,他的眼神里帶著絲了然的神色,叫言汐莫名覺得,天界那點爾虞我詐他早就知悉,只是不屑于提起。
言汐就這么低垂著眉眼,目光淡淡地落在關洱修長的雙腿上,似笑非笑道:“一直不怎么喜歡到天界去,會不會是這么個原因呢?”
陵緒沒想到無為這么干脆爽快,先是不動聲色地琢磨了一番,接著還沒來得開口,就被言汐搶了先,更沒想到這看起來懶懶散散的悅衍公主比她想象中的還要不留情面。
她挺喜歡這種不留情面的,因為她自己也并不喜歡天界。
所以天界根本就沒有她的神邸。
于是她笑了起來,裝模作樣道:“只是,道長與天帝走得這么近,現在在背后說他壞話,可不大妥。”
“武神都不怕了,我怕什么。”無為聳聳肩,一本正經道,“我師尊還是氣運神呢……哦對了,我家小阿嘟呢?”
他問完之后向四周圍看了一圈,發現整個鬼域陰森森的散發著冰寒的氣息,一下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似的默默捂住胸口咽了口唾沫:小阿嘟你是自求多福吧!
“向宅……”
關洱忽然不著邊際的說了兩個字,陵緒就頓悟似的接話道:“對,我知道劍妖和日文在底下養著陣法。盡管日文在努力掩蓋氣息,但是……但是瞞得住別人便罷了,可畢竟是在我的轄區內,我自然能感覺到的。奪魂陣被你們破了之后,我帶人去清理了一番,發現了在那里歷劫的小阿嘟,就干脆讓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什么二夫人把他掐死,讓他回天界了。”
“向宅現在怎么樣了?”言汐道,“那個向大人和甄艾財……”
陵緒笑了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他們啊,好得很呢。向大人命不錯的,自然不會有什么大礙,至于那個愛財,他身上似乎有些什么特殊的印記,應該是個輪回之人。”
她說完,言汐就松了口氣,側身從關洱身旁往前走了兩步,道:“武神打算怎么處置日文?”
空氣突然變得很安靜,每個人心中的算盤都在快速運行,一場悄無聲息的對峙在沉默中迅速行進。
對陵緒來說,她自然是想盡一切辦法讓日文永世不得翻身,恨不得讓他永生都在烈火里打滾,但是她無論是出于武神的身份,還是礙于無為在場,她都不能這么說。
至于言汐,雖然她似乎一直游離在事件之外,但實際上她又是對所有事情掌握得最清楚明了,輕易就能決定所有人立場的角色。只要她開口,無論是掐著日文性命咽喉的貓妖,還是掌握著陵緒和無為兩人生死的魔尊,都會對她言聽計從。
然而不過是幾個眨眼的光景,在這個進退維谷的問題之前,言汐卻已經輕笑著緩解了所有人的僵持:“相信禾盛公主會看著辦的。”
陵緒臉上的局促在這句話里慢慢隱去,她的目光深遠而平靜,最后對上言汐的目光時只剩下無聲的默契,像是在目光接觸的瞬間兩人之間便立下了永久的盟約。
言汐無視身后的幾人,兩只手晃悠著向前走去,背影看起來有些散漫,但是她的腳步卻是穩定從容。
她緩緩在言洲身旁站定,兩只手隨意地交疊在身后,兩姐弟并肩低著頭打量地上口吐白沫的日文。對方那虛弱得幾乎有進無出的呼吸像一把刀,輕飄飄地從他們心尖滾過,把回憶里的傷痕一道道破開,然而最終還是被他們緊抿的嘴唇關在了別人聽不見看不到的地方。
言汐抬起手臂,輕輕搭在言洲的肩膀上,腳尖略顯嫌棄地踢了一腳日文,問道:“能讓他保持意識,一直不死嗎?”
“能。”言洲閉上雙唇的瞬間,隱隱的傷感飛快隱去,沒有表情的臉上流露出無聲的殺意與嘲諷。
“嗯,”言汐拉起言洲的手臂,把他帶離身后如同爛泥一般的人,“把他留給禾盛吧。”
言洲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半是疑惑半是了然一般掃過緊緊盯著日文的陵緒和無為,忽然就像是明白了一般,頭也不回地舉起手一揮,身后的日文突然猛地拱起胸膛,劇烈地咳嗽起來,像是回魂,像是詐尸。
就在言汐拉上關洱的手,三人準備離開時,緊盯著日文的陵緒忽然避開無為,用只有言汐才能聽到的靈識問道:“蘇姚是你們的人嗎?”
言汐點點頭。
“絕對可信?”
言汐再次點點頭。
“好。”
……
天界帝君殿。
“不是說要替我滅了魔尊嗎,結果呢?”蘇姚沒心沒肺地盤腿坐在地上,幽幽地望著空蕩蕩的帝君殿,越看越不順眼,“什么都沒有干嘛還要把神邸建的那么大,浪費。”
“你還說把貓妖抓來給我的,結果呢?”
“我沒說過!”蘇姚吼完之后迅速恢復自己兩面三刀的本色,慢悠悠道,“我只是說會想辦法把他引來天界,我可抓不住他。但是我沒想到你們天界的日文武神能蠢到這種地步啊,自己往魔界送。”
天帝點點頭,表示認同了蘇姚的說法:“待會兒他們就該回來了,你沒什么要跟我說的?”
“喲,還真有!”蘇姚爽快站起,邁著標準的招蜂引蝶的步伐走到天帝面前,伸手撩了撩頭發,“你打算什么時候對魔尊動手,老實說我覬覦他的位置很久了。”
“三日之后如何?”天帝溫和道,“作為交換,你得把貓妖帶到天界。”
蘇姚像生怕對方改變主意似的一拍手道:“一言為定,誰做不到誰就從天界爬到半生亭!”
蘇姚剛一溜煙從帝君殿的窗口飄出,無為和陵緒就抬著奄奄一息的日文武神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像是春游一般散步走進來的言汐和關洱。
“哦?”天帝目光直接略過所有人,饒有興致地站起身道,“魔尊什么時候開始還能這么隨意進出天界了?”
“怎么天界都喜歡說廢話嗎?”關洱瞟了他一眼,慢吞吞道。
確實是廢話。
如果不是有令在先,天門前的神將們在看到關洱之后又怎么會戰戰兢兢地讓開道路,領著他們一路走到帝君殿?
“哦……那倒不是,我只是客氣客氣,畢竟魔尊是稀客。”天帝裝模作樣地讓他們幾人落座,又命人倒上茶水,“老實說,我敬仰魔尊很久了,也還沒有機會正式同您說說話。雖然天魔兩界看起來水火不容的,但是說到底也并沒有什么解不開的深仇大恨,不過都是底下人不懂事,搞些小動作罷了。”
天帝彬彬有禮地說了一大堆沒用的屁話,在這個過程中,關洱眼皮都不抬,漠然地聽著。
“今日之事我也知曉得差不多了,我們天界的神君出于私念在鬼域布下了奪魂陣,又做了個什么陰陽陣,這是我管教不周,出了紕漏,再次向魔尊賠罪……哦對了,如果魔界需要什么補償,魔尊您先提,只要不是太過分的我們都盡量滿足。但是說到底,那小阿嘟畢竟是氣運神座下弟子,如果魔尊沒什么別的事情就把他放回來吧,不然我也不好同先神交代。”
“哦,”關洱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而是耐著性子聽完之后微微抬眉,冷聲道,“還有么?”
“……”天帝噎了一下,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呼呼抽氣的日文,適時地轉移了說話對象,“言汐啊,這是怎么回事啊?”
言汐正喝著一杯茶,突然被這么一問有些沒反應過來:“什么怎么回事?”
無為被這尷尬的氣氛斗得差點笑出聲,但他畢竟是混了幾百年的神君,八面玲瓏,于是自然地接過了話題,道:“言汐小仙君也只是剛好目睹而已,詳細經過還是讓一直查探這件事情的陵緒武神來說吧。”
陵緒朝天帝一拱手,平靜道:“既然事關地方武神,還是請執文神君過來一趟吧。”
言汐微微抬頭,眼前的陵緒武神低著頭看著身前的地板,臉上掛著謙和的微笑,藏在眉眼里的仇恨和怒意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
天帝沒有說話,任由無為招呼著守在門外的兩名武將吩咐了什么,算是默認了這個行為。
一時間偌大的帝君殿中就只有日文武神艱難的呼吸聲,清冷的云霧在殿內若有若無地徘徊,每個人都盯著各自眼前的一小片空地沉默不語,試探和盤算在空氣里冰冷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