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黃土中,一列身穿麻衣的隊伍肅穆莊嚴地走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黑木棺材緊緊蓋上,不留一絲縫隙。
“依舊高壽,享年一百三十,”老人渾濁的雙眼久久凝視著出殯的隊伍,同身旁一位道長模樣的白胡子老人淡淡地聊著天,“吳家人丁凋零,世代都只有一根獨苗?墒敲總人都活到130歲,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你覺得他會來嗎?”白胡子道長掏出一枚金黃的錢幣,放在老人掌心,“這可能是最后一次機會了,半生亭至今已經下了兩次雨!
老人擺擺手,推拒了那枚在陽光下散發著白光的錢幣,“我對你們這些事情沒興趣,我就想在這里安度晚年,偷來的壽命也該走到盡頭了!
話音一落,那雙渾濁的雙眼陡然消散,只露出兩個空洞,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白胡子道長。陽光赫然照見那半邊森白的骨骼,肉已經腐爛精光,上下牙齒可怖驚悚地露出駭人的笑容。
“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劃破肅穆的送葬隊伍,沉重的棺材被轟隆一聲丟棄在地,雨后泥濘的黃土刷然飛濺,最后一絲平靜被紛亂匆促的腳步聲掩蓋。
……
翌日。
“啊啊啊!”
狂吼響徹神殿,門板被重重推開,狠狠地砸在墻上,木清發瘋似的往阿嘟的房間沖。
“你干什么!”小阿嘟果斷把沒穿好的外衣隨便一套,拉住幾乎喪失意識的木清,“你發什么瘋!”
“小阿嘟,大事不好啦!你爹快完蛋啦!”
……
隨著床簾被拉開,昏暗的屋子里響起一陣輕微的風聲,如同鬼魅的竊竊私語。
向而怒睜的瞳孔猛然跳進言汐的眼底,嚇得她一哆嗦。
“姐,你也覺得古怪對不對?”言洲在身后問道。
自從昨日從天界回到乾坤山,就被蘇姚和言洲兩只妖一左一右拖著她一路狂奔回到向宅,一回到向宅就冷不丁被向而半生不死的樣子嚇得疲憊不堪。
“蘇姚那邊怎么說,甄艾財也是這樣嗎?”
“是,不過甄艾財更凄慘些,只剩下半口氣了。”言洲一屁股坐下,咕嚕咕嚕喝了兩大杯茶,這才想起給他姐倒上一杯,“爛桃花說關洱哥哥留在甄艾財身上的護身符被人強行破壞了,他又陷進了自己的夢境里面,現在爛桃花正在想辦法把他弄醒!
“關洱呢?”言汐眼底的紅血絲已經快織成了蜘蛛網,“我還有些事情要問他。”
言洲無聲地點點頭,看著他姐喝完茶水后,很久都沒有說話。
“怎么,有什么事情不能讓我知道的?”言汐反問道。
“不是,”言洲突然站起,拿下他姐頭上的淺藍色發簪,“姐姐,你是真不知道關洱哥哥是魔,還是故意裝作不知道?”
言汐目光微動,良久深吸口氣,緩緩道,“我知道!
“在乾坤山的時候知道的?”
“是……除了他,還能有誰在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里殺光三萬精怪,天界連兵刃都找不到。”
“魔尊就是冰城城主,他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兵刃,三界中只要有空氣的地方他都能幻化成冰霜之刃,融化之后什么都沒有,怎么找?”
言汐正準備走出門去,卻被言洲無情地拉住手臂,“你別走,聽我說完!我入妖之后有幾百年的時間是迷迷糊糊的,有好幾次都是他告訴我無為會出現在哪里,讓我小心。上次向宅的那場血雨腥風也是他告訴我的。可是姐姐你有沒有想過,他堂堂冰城城主,為什么放著整個鬼域和冰城不管,陪著我們上下折騰?”
言汐在他的瞪視中自顧自坐下,平淡地扯了扯嘴角,“為什么呢?”
“我問你啊姐!”言洲氣急敗壞,“你們是之前就認識了,還是你到底忘記了什么?”
言汐也沒多解釋,伸手順了順貓毛,把掌心送到他眼前,“是被封印了記憶,是被天帝封的。可是現在明明這顆小痣已經沒有了痕跡了,我卻也只是想起了一點點。我不知道究竟是我忘記了,還是我根本就沒有經歷過。”
就在這時,一只手從她身后伸出,抓著她的手腕打開。
言汐一回頭,身側竟然是不知何時出現的蘇姚,“怎么了?”
“魔尊是為你而來的,他就是要找到你!碧K姚頭也不抬盯著那顆小痣消失的地方,“我見過這顆痣,很久很久以前,在鬼域。你去過鬼域?”
言汐不置可否,收回手轉移話題,“甄艾財怎么樣,他在哪個夢里,救得回來嗎?”
“在尸山的夢里,這個也是,”蘇姚指了指瞪著雙眼卻毫無意識的向而,“魔界出事了,我得回去一趟。他們沉浸在魔尊的夢里,或許只有魔尊才能救他們!
“那關洱呢?”言汐道。
“在冰城啊,他不是給你留了信物了嗎?”
“什么信物……”
“啊啊啊啊----”
凄厲的尖叫刺破詭異的沉重氣氛,向大人的兒子向鄂發瘋似的從屋外闖進來,二話不說抱著言汐的大腿往上爬。
“好多鬼!有鬼!”向鄂簡直嚇瘋了,盡管言洲拼命拉著他,但他還是不斷翻著白眼怒吼,“是鬼!滿山都是鬼!”
凄厲的尖叫在屋子里久久徘徊,眾人面面相覷。
“我去,又一個,”言洲當機立斷把他敲暈,“現在怎么辦?”
“不行,一定有人在魔界動了手腳,不然魔尊不可能耽誤那么久沒回來!碧K姚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小玉瓶,塞到言洲手里,“這是魔尊給我的大寶貝,我還舍不得用呢,你拿著。貓咪,記住啊,你護好我們言言,不然你會看到我尸骨無存!”
說完也不轉身,直接原地消失了,只剩下握著小玉瓶的言洲一臉疑惑的呢喃:“不對啊,都尸骨無存了我怎么能看到呢?”
“哈哈,問得好!”
言洲言汐兩姐弟同時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身穿淡青色衣裳的少年人悠閑地邁著四方步走進來,手上還拿著兩朵鮮艷的不知名野花。
“木清?”言汐目瞪口呆。
言洲上躥下跳:“木清是誰!不說清楚不能進來!”
言汐呼了口氣,疲憊地揉揉眉心,淡黃的燭光在她眼里輕微跳動。
“昨日在天界的時候,我聽到那句‘發配鬼域,流離千年’的時候有些發昏,是木清扶了我一把……”
……
“小美人,你沒事吧?”
言汐抬頭,對上一張五官端正而謙遜溫和的臉,那是方才討論她這個好看的小少爺中的一個,頓時輕笑道:“沒事,多謝!
那人對著言汐的笑容輕微發愣。
言汐五官本就沒有任何瑕疵,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拉起的弧度漂亮又誘人,似乎一朵清秀好看的花突然開了。
“看什么,”言汐自顧自理理衣裳,就這么輕笑著道,“要是喜歡,就自己變一張出來也行啊!
這人頓了頓,似乎覺得這么實誠的回答很是有趣,于是把手往她肩上搭過去,道:“小美人真是可愛,我叫木清,你呢?”
“言汐!
“哦哦,待會兒我帶你去見個人,你一定會喜歡……”
“言汐!”天帝突然叫住兩個勾肩搭背的人,硬是把言汐單獨拉到一旁,“你還記得上次跟你說過什么嗎?”
“記得,交友須謹慎,”言汐松開天帝抓住的手,后退一步,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靜地盯著他,“怎么,那位好看的神君是壞人?”
身后的好看神君無辜地攤攤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沒做,他只是勾搭了個好看的小美人兒。
“我說的不是這個,”天帝無奈道,“你可知道和你一起去乾坤山的是誰?”
空氣突然安靜,言汐不說話,也不想回答天帝這句明知故問的話。
“那……那個……”木清結結巴巴道,“天帝你們說完了嗎,我可以帶我小美人去游山玩水了嗎?”
……
“是!”木清憤怒道,“說好了要跟我游山玩水,結果我一轉身,連影子都找不到了!”
言汐陪笑著道:“我那時候不是著急著走嘛,哈哈下次再一起游山玩水啦。話說你怎么會到這里?”
“我跟著小阿嘟來的啊,”說著指了指像爛泥一樣攤在言汐身上的向鄂,然后不耐煩地把他拖到椅子上放下,“唉,這年紀小小的就這么會揩油,以后可怎么辦呢!
言汐身上一輕,連日奔波的疲憊終于一下子全部涌了過來,她無力地在椅子上坐下,“這么說,小阿嘟之前說他到凡間歷劫,就是到這向宅來了?”
“是啊,也不知道氣運神怎么想的,就這么兩個徒弟,一個被趕去找貓妖,一個被趕到人間歷劫,還攤上了這么多事的向宅,你說他老人家圖什么?”
木清咦了一聲坐起,用手指抬起言汐的下巴,湊近道:“不過小美人啊,你飛仙成神了,不應該從天帝哪里領份差事嗎,怎么也跑到這里來了?”
言洲毫不留情地一腳把他踹翻,就著手邊的一杯冷茶當臉就給他潑了下去,言汐攔都攔不住。
“別碰我姐姐!要不我打斷你這臟手!”
木清估計是這輩子還沒經歷過這樣令他震驚的事情,一時間沒繃住,反手就把言汐也拖下水。
“是你姐姐在天界的時候先對我笑的,她才是罪魁禍首芳心縱火犯!她先迷惑我,然后把我迷得神魂顛倒之后甩甩袖子就走人了,把我一個人孤零零留在天界對她日思夜想求而不得!”
言洲聽完這一大串辯詞后皺著眉回頭看了一眼所謂的罪魁禍首,發現他姐震驚得快要找不到下巴,于是他果斷把人一下子拎起,又一下子像丟沙包一樣丟出門外。
“你這是侮辱我姐姐的眼光!”言洲忿忿道。
被丟出去的木清一個轉身輕松落地,少頃用十分輕松的語氣道:“那你一定就是傳說中的貓妖啦,明明很可愛啊為什么還會被懸賞呢?”
“可能就是因為太可愛了吧,”言汐及時打斷,“木清神君也對我家這只貓咪有興趣?”
言汐語氣平平,可試探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木清聳聳肩,目光從言洲的肩上掠過,若有所思地停留在言汐臉上。
“我還是對小美人感興趣些,自然不能三心二意了!
“多謝了。”
言洲不干了,“姐你多謝他什么啊,讓他走,走得遠遠的……唔……又是這樣……”
言洲掙扎著被他姐捂著嘴拽進屋子,丟到了床尾的一個小角落里,“乖,你先跟我解釋解釋,剛剛蘇姚說的信物是什么?”
“……”言洲左手握著他姐的簪子,右手握著蘇姚的小玉瓶,無助地朝角落里縮了縮。
“那就是這個簪子了,對嗎?”言汐手指戳了戳他握成拳的左手。
言洲把左手背到身后去藏起來,就是不說話。
身后的木清饒有興致地輕悄悄出現在身后,一聲不吭地打量著互相對峙的兩姐弟。半晌,只見姐姐幽幽地嘆出一口長長的氣,搖著頭無可奈何道:“唉……稀粥長大了,不聽話了。”
眼看言汐就要垂喪氣地站起,言洲立刻抓住她的手,委屈巴巴道:“我說還不行嘛……”
木清堪堪壓下不住上揚的嘴角,背過身去,差點笑出聲。
“我發現姐姐從乾坤山回來之后,簪子里就多了一朵梅花!毖灾薨阳⒆幽┒诉f到言汐手上,里面安靜地嵌入一朵冰霜似的梅花,在昏暗的屋子里發出輕淡的光亮。
言汐接過簪子,本能地想起那日在乾坤山暈倒后關洱抱起她的場景。良久,她緊繃的臉上才浮現出一絲遲來的笑容,猶如干涸的河床迎來的細雨春風。
“嘶----”木清牙疼地捂著臉順著椅背不情不愿地坐下,咬牙切齒道,“好不容易看上了個小美人,居然還被人搶了先,容我冷靜冷靜……”
可惜還沒等他的呼吸順暢,一旁的向鄂忽然止不住抽搐,如同神魂正在被一絲絲強行抽離肉體。
木清不愧是成神幾百年又時;燠E于凡間的無所事事的散仙,總是靠一雙救人于水火之中的神手騙取過無數錢財,只見他雙手一凝決,輕而易舉地就定住了向鄂的魂魄。
“小美人,究竟是這宅子有問題,還是這宅子里的人有問題?”
言汐不知何時已經把簪子插回頭上,還順手替向而算了一卦,“恐怕跟宅子沒關系,是這些人恰好被湊在了一起。”
“怎么可能?床上那個是啥都沒經歷過的凡人,隔壁屋子那額半死不活的是個投胎轉世的短命鬼,小阿嘟是下來歷劫的小屁孩,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人,怎么叫做剛好湊……”
下一刻木清的聲音猛然一頓,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皺著眉喃喃道:“不會吧,我這么倒霉?”
“怎么了?”
“姐!”一股難以言喻的預感在言洲心里一閃而過,他猝然站起,臉上被驚疑和不安布滿,“邊界村!我要去一趟!”
木清似乎在這轉瞬之間就忘卻了方才他和言洲之間的針鋒相對,“去!小美人你陪他一起去,這里我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