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汐憋得滿臉通紅,現場演繹了一出欲言又止的戲碼,最后只好橫著老臉一甩頭皮,道:“哥哥,遁地的法術咒語是什么?”
關洱正側耳聽著突如其來的雨水打在傘面的噼啪聲,他似乎能從中聽出一絲詭異的竊竊私語,一時沒留意到言汐說什么。
“哥哥可否告知我遁地的法術,我來日必定會報答哥哥的?”言汐間關洱沒反應,只好又把方才的話重復了一遍,可她心里想的完全是兩碼事。
----報答什么報答,那座仙邸巨債是賣了一百只言洲也還不上!
言汐在心里找了把鐵鍬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躺了個十年八年順便再用鐵鍬把言洲的腦袋狠狠地敲了個十下八下,然后自暴自棄。
“好哥哥,遁地這么簡單的法咒你一定知道的,你看言洲那小貓咪多可愛啊你怎么忍心他在底下滾得一身泥巴臟兮兮臭烘烘的呢,你就幫幫我等我把他撿回來我把他的毛摘下來給你玩,雖然也沒什么可好玩的,但是放在家里養著偶爾擼擼毛也是蠻不錯的嘛。要不就……”
“嗯,不錯。”關洱總算從雨聲中回過神來。
言汐一旦開始自暴自棄就會自暴自棄一直到底。
“哥哥這是答應了?”問完又怕關洱反悔,便接著道:“好哥哥!我說話算話,只要哥哥開口,一定報答你!”
除了錢,什么都好談!
關洱眉眼一彎,道:“好,我記下了。”
一道淡藍色的法光在關洱手上亮起,他手指劃過之處是一朵朵梅花狀的冰霜,當這些冰霜連成一個圈時,關洱小心地牽起言汐沒受傷的那只手,柔聲道:“汐汐,記住你剛剛的承諾,抓緊我。”
言汐心里咯噔一下,一種簽訂賣身契的直覺沒來由躥出來。
下一秒天旋地轉,她還沒帶得及發出驚叫就嚴嚴實實地落入關洱溫暖堅實的懷抱,只聽耳邊低沉道,“別亂動,還要一會兒。”
……
“別動,再抱一會兒,好嗎?”
“好,你想抱多久都可以。”
兩道稚嫩的嗓音嗓音穿越聚散離亂的歲月與戰火紛飛的時空,落到千年后的言汐耳畔。
“差不多了,你們以后還會再見的。”
“什么時候再見呢?”
“天上下血之時。”
“可是天怎么會下血?”
……
“汐汐,到了。”關洱收起手上的冰寒的傘,松開一直摟著言汐后腰的手掌,“怎么了,不舒服嗎?”
“沒事,”言汐茫然搖搖頭,那些破碎的記憶畫面如同捏緊她喉嚨的巨掌,每次出現都讓她措手不及又呼吸凝滯,“有些奇奇怪怪的畫面總是出現。”
言汐看到關洱幾乎是下意識地就看了她手上的傷一眼,隨即又一言不發。
他沒有騙我,他只是不能說或是還沒到要告訴我的時候,言汐心想。
“我們現在是在什么位置?”言汐亮起一團火焰,問道。
“乾坤山山體內部,我們方才站著的地方就在我們頭頂。”
“為什么是白色的……”言汐目光環視一周后下意識地走出兩步,卻感覺自像是踩在一片軟綿綿的布匹上,“這是什么?”
關洱試著向前走了兩步,他的腳抬起時,腳下的地面隨之抬起,他的腳落下時,腳下的地面也隨之陷落,還會發出輕微的砰砰聲。
“像踩在……白色的布匹上?”
言汐也往前走了一步,她腳下離開的地方向上拱起,與其他地方持平,而她踩下去的地方又下陷了一點。
“汐汐你看,上面也是一樣的。”
言汐這才留意到,他們并不是走在地面上,頭頂處也是和腳下如出一轍的類似于白色布匹的東西。
“這聲音好像手掌拍擊胸膛一樣,悶悶的,空空的。”
言汐把手中的光芒再加大了些,想要照出遠處的景象。但光芒變得越來越亮,他們兩人都快要被光芒刺得睜不開眼了,但遠處的依舊是一片白,光亮根本就傳不過去。
這里像是由兩塊緊緊貼合在一起的白布,他們在兩張白布之間的一小處縫隙里,四周都是封死的。
“哥哥,你覺不覺得,我們像在兩塊黏著著的布匹里面?”
言汐把火焰交到關洱的手上,然后仔細地研究起這片空間。
她用力地跳了起來,腦袋撞到上方的白面,再重重地落下,雙腳踏在下方的白面,兩聲沉悶的砰砰聲自他頭頂和腳底延伸出去,又被不遠處的白面反彈回來,在這狹小的角落不停地回蕩著。
“我們腳下是空的,就像是……”言汐皺了皺眉,努力回想著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總覺得在人間總能聽到,最后不確定道,“在空谷中打鼓?”
關洱一邊聽著言汐腳下踩出的聲響,一邊細細地摸過把他們包圍起來的白面,“這上面有一條條很密的格紋,有點像是布匹的表面,但又比布匹要更厚實,更像是光滑的毛皮。”
“像牛皮,被處理過的干凈優質的牛皮。”言汐道,“常用來做鼓。”
言汐話音一落,關洱神志靈魂瞬間空白,仿佛最后那幾個字如同喪鐘于虛空中敲響,震得他五臟六腑懼裂。
言汐猝然從這樣的神情中感受到撕心裂肺的恐慌和焦慮,她看著關洱重重合起的手掌,沉默地向后退開兩步,給他讓出空間。
就在關洱掌心合上的瞬間,他全身的力氣如同突然抽空,順著前方合為一體的白色,轟然推出驚天動地的白光,仿佛能讓三界傾覆。
但意料中的轟炸聲并沒有發出,打到白布上的法力瞬間向四面散開,悄無聲息地吸收道布匹的各個角落,如同一滴水掉進無邊的沙漠,了無痕跡。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言汐從身后拉起他的手腕,幾乎靈魂出竅的關洱才沿著白面緩緩坐下,看著她低聲道,“汐汐聽過乾坤鼓嗎?”
言汐目光從關洱輕輕閉上的雙眼滑過,順著挺拔的脖頸往下緊致利落的肌肉線條收進腰帶,勾勒出勁痩細窄的腰身。
“我聽過天界曾有過一面乾坤鼓,不知道哥哥說的是不是那個?”言汐看著關洱的身形,有些莫名的情緒攪擾得她有些恍惚。
……
與此同時,天界大門爆發一陣前所未有的爭吵----
“走?!走了怎么抓得到,一轉眼手一揮腳一踹,什么痕跡都沒有,你拿什么把他弄回來?!”
東方武神日文將軍的怒吼平地炸起,“要是真有那兒容易,也不至于讓他在外面逍遙千年!”
無為冰冷道,“那將軍想要怎么樣呢?帶著你的人一路把乾坤山蕩平嗎?”
“乾坤山已經平了,我就只是去把劍妖帶回來,哪里阻礙到了無為道長嗎,還是說你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怕被我抓個正著!”日文武神的長槍抵住無為還沒愈合的胸膛。
無為道長沉思幾秒后抬眼望向日文武神,“既然乾坤山都已經平了,將軍還要去摻和,是怕事情不夠亂?”
日文手上長槍轉了個方向,森寒的利刃切過無為琥珀色瞳孔:“無為,莫非是乾坤山里還藏著不能讓我知道的人,所以你才百般阻撓?”
無為忽然古怪地笑起來,朗聲道:“是啊,將軍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我擔心你這一趟丟了性命!”
日文武神長槍毫不留情抵住無為咽喉,只要雙方中有人輕微一動,無為必定鮮血橫流:“若我執意要去,你攔得住我嗎?”
“攔不攔是一回事,攔不攔得住是另一回事。將軍飛仙入神已有千年,我無為喊你一聲前輩也不為過,但是將軍可記住一句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當真以為能瞞天過海,無人知曉嗎?”
日文武神眼神一凜,無為咽喉一緊,一道劃開的鮮血幾乎瞬間滴到天界潔白如雪的地板上!只見他用僅有無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不怕我滅口?”
所有人這才如夢初醒,紛紛驚叫起來:“武神冷靜點!”
“不要亂來,這是天界大門!”
“快快快,快把他們分開!”
兩人不為所動,周遭亂哄哄七手八腳地指揮者,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拉開他們兩人。
“日文將軍,好久不見,性格依舊如此火爆啊?”
一道豪爽英氣的嗓音穿過周遭紛亂的人群,禮貌而又決然地撣開無為咽喉處的長槍,“日文將軍,敢在家門口動手的,你是頭一個。”
鬧哄哄的神兵天降們肅然站立,朝這道嗓音的主人齊刷刷一拱手,整齊道:“宏英將軍!”
這位宏英將軍隨意擺擺手,所有人立刻回歸原位,各司其職。
日文將軍呵笑一聲,收起長槍:“沒想到今日為無為擋槍的,竟然是宏英將軍。”
“擋槍不敢說,只是恰好路過罷了。”
“哈哈哈哈,路過?”日文將軍朝她一揚眉,“宏英將軍從擔任武神以來,統共路過天界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那本將軍今日還真是三生有幸?”
“宏英一介女流,不過是想守著我北方那點土地,打發日子。”
宏英將軍英氣俊美的臉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日文將軍身后的一列神兵,開口卻平和有禮,沒有絲毫盛氣凌人。“方才一路走來聽了些閑言碎語,聽聞將軍對我那一畝三分地感興趣,看上了我那靈氣充沛的乾坤山?”
話音一落,除了無為忍不住發出的一生冷笑之外,周圍安靜得出奇,千年間幾乎沒有交集的兩人目光彼此相對,中間隔著一堵無形的冰冷實墻。
日文將軍嗤道:“沒有的事,不過是聽聞劍妖跑乾坤山去了,想趁這難得的機會把他抓回來。”
“確實難得,劍妖倒是第一次跑到我的轄區來,我還沒親眼見過他呢。”宏英似笑非笑,“那將軍打算何時動身?”
仿佛時間被永遠暫停,兩人就這么無聲地對峙著,沒人動彈,連眼神都沒有交錯。
不知過了多久,宏英身后一名武將朗聲道:“將軍,怨氣外泄了。”
“好,我這就去。”宏英笑著望向日文將軍,可眼底卻一如既往的寒涼,“那日文將軍呢?”
日文將軍身后的手腕青筋暴突,堅硬地咬著牙關道:“既是宏英將軍親去,那我便不跟著指手畫腳了,若是真遇到劍妖,還煩請你把他帶回來。”
“舉手之勞,”宏英轉身朝無為一點頭,“無為道長,既是你先發現乾坤山異動,還勞煩你一同前去,宏英回來后也好交差。”
她話音一落,身后的武將就有條不紊地把無為引走,宏偉的天門前又只剩下關系微妙的兩人。
宏英沒有給日文武神開口的機會,便輕笑一聲轉身,挺拔如松的身姿以精明果斷的腳步踏出空無一人的繚繞云霧。
日文將軍望著那矯健絕然的背影,生出一種對方早已洞悉一切運籌帷幄的錯覺。
“哦對了,”矯健絕然的背影忽然一頓,“我總算想明白了劍妖為何有興趣到我轄地作客了。”
……
日文武神穿過愈發熱鬧的神武大街,在道路盡頭的一處宏偉宮殿前停下。
這座突然出現的仙邸猶如天界千萬年間第一次出現的凡塵氣息,絡繹不絕的休閑散仙們在門前談笑、寒暄,日文武神好幾次經過時都神經質地覺得似乎時光再次走回到了一千年前,走回到那個尖叫狂吼、憤怒哀怨的下午。
“里面如何的?”日文武神輕聲問。
“不知道,沒有人能進去。”
“這只是一座普通的仙邸,連封印都沒有,為什么進不去?”
來人嘆了口氣:“就是因為沒有封印,整座宮殿一丁點的仙氣都沒有,死氣沉沉的。我們向循著仙氣進去都沒轍。”
日文武神沉默地打量著望不到盡頭的圍墻和堅硬厚實的大門,側頭問道:“那日她不是還邀請其他人進去參觀嗎,無為最后也沒有進去?”
“沒有,”來人收回目光,肯定道,“那日無為走后,小阿嘟來了一趟,似乎還跟那位小仙君說了什么,但是聽不清。”
兩人之間驟然陷入沉默,日文武神敏銳地抓住某個點:“聽不清?你堂堂武將,怎么會聽不清小阿嘟說什么?”
武將本就低著的頭幾乎要隱沒在冰冷的頭盔里,許久才猶猶豫豫道:“我們當時不過是在十步開外,可就是聽不清,連嘴型都看不到……”
日文武神眼底晦澀不明,他再次警惕地打量著這座宮殿的四周,無聲的云霧在宮墻周圍輕飄飄游走,似乎總有一雙早已洞察世間萬物的眼睛在三界中的每一個角落靜悄悄地呼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