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洱在殿里走了一圈:“這日文殿并不大,不過是間徒有其表的神廟,雖然神像神臺一應俱全,但聽李大力的意思,似乎不是為人而建的。”
“不是為人而建,那或許是為了方便日文武神在此地落腳?”
聽了關洱的話,言汐的目光又重新落到那尊神像上。
泥塑的神像早已被山中的濕氣腐蝕,在隨風搖曳的微弱燭光下也只是大概還能看出一個人形輪廓,看不清面容動作,若不是在神臺上,任誰都會認為那不過是一堆爛泥。
“汐汐,”關洱順著言汐的目光,指著那灘爛泥,“這是神像嗎?”
凡間許多年少之人因少接觸拜神參佛之事,對仙神多是采取敬而遠之的態度,但像關洱這么直接指著神像質問,言汐倒是第一次見。
“是啊,所以哥哥你還是不要指著的好。”
“哦,”關洱很聽話地把手放下,“我還以為是誰把一團泥巴丟上去了呢。”
言汐:“……這么直接說出來嗎?”
關洱不但直接說了出來,而且他還徑直繞到那團泥巴后面,“汐汐,你來看。”
“這是什么?”言汐一看,愣了好一會兒,“神光嗎?”
“嗯,看來真被你說對了。”
出乎言汐意料的是,在這幾乎沒人逗留過的破爛神殿里,在那團不被任何人注意的爛泥神像后面,是如星辰般散落的金色光點。
天界仙神們在凡間落腳時總不可避免地留下法光,這被人間稱為“神光”,但除非是刻意現行,否則一般人都注意不到。
但這爛泥后面的神光幾乎聚成了燭火大小,這是長期在此出現留下的痕跡。
“這日文武神有什么非得親自到這里不可的事情嗎?”
正思考著,言汐不由自主地就想伸手去摸那些神光,卻被關洱抓住了手腕。
“別碰,”關洱猶豫了一會兒,似乎找不到合適的措辭,“臟。”
言汐不明所以,神光是凡人費盡心機都想遇到的,為何會與臟聯系在一起?但她看到關洱嚴肅的神情,倒沒打算繼續深究。
“好,我不碰便是。”言汐無所謂地離開神像,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
關洱笑了笑,從殿宇的角落處找到兩張搖搖欲墜的長椅,并排放在一處,接著把神臺的圍布抽出來,認認真真地擦拭著。而后十分大方地把更加健全的那張讓給言汐,自己在另一張上面躺下。
與其說是躺下,還不如說只是他的上半身找到了支撐。關洱體型修長,兩條無處安放的長腿隨意擺在地面上。
“嗯?哥哥不信神靈嗎?”這個小說的世界里應當是每個人都清楚地知道仙神的存在,并且不時會有人目睹飛仙的經過,應當是十分敬畏仙神的。
“信啊。”關洱眨了眨眼睛。
“……可哥哥就這么把神臺的圍布拿下,不會覺得冒犯神靈?”關洱出入神殿不跪不拜,還大大咧咧地指神像,拿圍布,實在是引起她的好奇心。
“哦?那我幫他蓋回去?”關洱用手臂托著腦袋,看向言汐。
看著那枕在手臂上白皙的臉龐,言汐總覺得在這破爛的廟宇中落腳實在太委屈了他:“這個嘛……應該不用的,蓋回去也沒什么用。”
“嗯,這可是汐汐說的,跟我沒關系。”
“啊?這不是你先拿下的嗎?”言汐不可置信地看向關洱,然而對方已經十分舒適地躺平看天花了。
其實對于常年露宿街頭,在荒山野嶺中奔波的言汐來說,有處歇腳的地方已經很不錯,有張椅子就更是奢侈。
于是她十分滿足地在長椅躺下,順便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假惺惺道:“委屈哥哥了。”
關洱笑道:“汐汐安慰人一直這么不走心嗎?”
“叫言汐。”
“好的,汐汐。”
“……”
對自己的名字已經沒有了話事權的汐汐選擇不掙扎,轉而問道:“那只雞怎么回事?”
“人的生魂離體之時,魂氣定然外泄,這個時候若有其他東西靠近,就會沾染人魂的氣息。”
良久,言汐琢磨著“生魂離體”四個字,感覺自己抓到了沒頭沒尾的關鍵,“有沒有什么法術,能在瞬間奪人魂魄?”
“有啊,”關洱立刻就明白了言汐的問題,答道,“一個人就算是猝死也會有些征兆的,但像這種幾乎瞬間就魂魄離體,身體僵硬如石的,倒像是奪魂。”
“奪魂是什么?”
“人間修仙者眾多,修魔道者甚眾,饒是如此,能入妖道便也是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難事,”關洱換了一邊手臂,側頭看向言汐,“奪魂術在精怪中并不少見,它們本靠天地間的怨氣和魂氣為食,奪生魂便是不可多得的快速修煉之法,但這畢竟有違天道,若被天界發現便是魂飛魄散的結局,前功盡棄。”
“如此說來,只要逃開天界的注意,就能肆意抽奪生魂嗎?”
“自然不是,只有法力相對較強的精怪才能有奪人魂魄的能力,而且一旦奪魂,生魂的哀嚎一定會被鎮守的武神知曉,絕不會放任不管的。”
“可一個地方連續出現了兩例奪魂,是這里的冤魂聚集,精怪眾多?”言汐隨即搖了搖頭,否認了這個說法,“不可能,如果真是這樣,天界早就把它們一鍋端了。”
“汐汐,”關洱頓了頓,道,“你聽過奪魂陣么?”
言汐愣了愣,想到向宅中在血雨里游蕩的魂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可日文殿就在這里,他們膽子也太大了吧?”
“若是本就知曉,那倒不奇怪了。”
言汐聽到關洱有些無奈的語氣,不禁想起在向宅中出現的日文武神。既然都親自現身,就不會不知曉沅鎮詭異的情況,但他卻就這么放任不管了,難道真的是同那劍妖所說的天界不插手人與妖交易之事嗎?
關洱見她沒有要接話的意思,便向她解釋道:“奪魂陣與奪魂術不同,奪魂陣是一個巨大的陣法,此陣能于人間抽出生魂后困于陣中圈養起來,無需親自照看,待要用時便可取之。”
“但這陣法詭秘至極,需強大法力支撐,三界中估計沒有幾人能布下此陣,你……”言汐想問為何如此詭譎的陣法關洱都能張口就來,但她很適時地拐了個彎,語氣隨意道,“你覺得誰最有可能呢?”
關洱把言汐的發簪重新替她戴上,“這個簪子還是在汐汐這里,才會比較放心。”
話音一落,言汐幾乎在瞬間就明白關洱的言外之意----他知道這并不是普通的發簪。
“汐汐真是好伶俐。”
關洱看著月光下發著微弱的藍光發簪,嘴角微微翹起,但他卻似乎意不在此,“布下奪魂陣自是為了吸取生魂的魂氣以提高自身的修為,自是已入妖道才有此能力。如今的四妖中,桃妖蘇姚是本是受先天帝維焱點化后直接入的妖道,自認為清高得很,自然看不起這些旁門左道;鏡妖幾乎與天地同壽,從不參與人間事,也無需這點奪魂陣。至于貓妖,”關洱看了一眼言汐,語氣愈加和緩了些,“貓妖雖從未現過身,但也從未聽說過傷人。”
言汐彎著眉眼,她無數次聽過魔界四妖,但是他卻從未聽說過這四妖的來歷和傳說,不由得聽得入神了些。
她刻意忽略了關洱說到貓妖時那奇怪的停頓,問道:“那就是最后一個了?”
“嗯,劍妖連星。本就是靠著刀光血影、冤魂怨氣入了妖,那么于他而言最好的洗練便是生魂了。”說完嗤笑一聲,道,“他還想當四妖之首呢。”
言汐這才注意到,關洱無論說什么,眼底有些藏不住的睥睨之態,但語氣總歸是淡淡的。而說到劍妖時,言語里的厭棄之意就再明顯不過了。
“連星啊……”言汐喃喃道,有些久遠的記憶隨著這個名字浮現到眼前,但話到了嘴邊,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一陣沉默過后,躺在椅子上的言汐發現關洱的目光一直似有似無地落在自己的臉上,她疑惑道:“怎么了?”
“汐汐你不害怕嗎?”
言汐心想她不害怕是因為知道就算天塌了她也能好好活著,只要不是那種一驚一乍的事情都好說。還沒等她想好如何回答,關洱便拉起她的袖子,道:“我害怕。”
只是這個“我害怕”實在是太過不走心,完全聽不出來哪里有不害怕的成分,于是言汐也十分不走心地安慰道:“不,你不怕。”
“嗯,這安慰很有用。”關洱噗嗤一聲笑了,放開言汐的袖子,“對了,你家貓會不會害怕?”
言汐這才想起來有一只被遺忘的貓咪還在家里煮飯,但言洲身份特殊,不能貿然帶關洱回去,這可怎么辦呢?
“汐汐,你家貓咪喜歡桃花嗎?”
“啊?”言汐不明白貓咪怎么會和桃花扯上關系,“桃花怎么了?”
“嗯,擔心你家貓咪跑丟了你傷心,找朵花給他玩玩。”
言汐還是不明白桃花到底跟貓咪有什么關系,一股溫暖的帶著梅花香的氣息掃過他的耳廓,他隱隱約約聽到關洱側過頭來還說了句什么,但或許是這兩日實在太過奔波疲累,又或許是花香有問題,竟還沒開口就已經進入了沉沉的睡眠。